年節近了,伯府裏已然有了佳節的氛圍,月前趁著未落雪的幾日,各院亭樓閣苑都粉了新漆。朱紅亭欄之後,薛勤一身天青竹紋袍服,廣袖玉帶,負手拾級而下,漫步於僻靜的甬道上。

他不緊不慢行著路,口中輕輕哼唱著小曲兒,閑庭信步走至一座獨立院前。

推開門去,徑往裏走,敞開的廳堂內,一排排書架頂天林立,竟是一處藏書閣。

內裏地龍燒得極旺,窗前供著一叢濃豔水仙,顯是日日有人精心打理。薛勤熟門熟路地摸到第二排書格旁的抽屜,拉開銥嬅銅環,將裏頭備著的火引取出。

緩步行至盡頭靠牆的書案前,從袖中摸出一枚香丸投入三足瑞獸銅爐,湊近火引徐徐點燃。

一線輕煙慢悠悠自爐孔逸出,香味不濃不淡,幽然沁脾。

做完這一切,他便旋身靠在最近的一座通頂書架上,隨意摸本典籍心不在焉地翻看。

側顏落在書格外錯落投來的光影裏,慣常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的那張臉,難得也有幾分沉靜模樣。

他麵容與薛晟有幾分相似,薛家子侄們標誌性的挺鼻薄唇與他狹長微挑的鳳目完美貼合。垂眸瞧完手上那一頁木作工法,聽得門前傳來雜亂無章的步聲,他彎唇露出淺笑,開口道:“我在這裏。”

顧傾被兩個仆役堵住嘴架著帶進來,因一路拚命掙紮,新做的衣衫皺了,束好的發髻也鬆落幾許,碎發輕絮般飄在耳側、額前。

薛勤含笑望著被送到身前的少女,揮揮手,命那兩名仆役退出去。顧傾被拋在青石磚鋪就的地上,抽掉勒住嘴唇的巾布,仰頭望住薛勤,目露不悅道:“三爺這是何意?”

薛勤彎下身來,抬手彈了彈她肩頭被弄出折痕的衣料,輕笑:“那兩個蠻子不懂憐香惜玉,可弄得你痛了?”

顧傾閃身避開他的手,撐身站起,不耐地整理著衣襟,“三爺休要裝好心了。分明是你命那二人將我強擄而來,又何必假意關心我是不是痛了。”

合度的衣衫穿在身上,腰上曲線分明,眼前這女人一朝有了新身份,再不是素日那個刻意遮掩容貌身段的土氣樣子。薛勤半眯著眼,打量她側身整衣的動作,唇上笑意越發深了幾分。

他手一攏,把人拖到自己身前,臉頰貼著她柔嫩白皙的後頸,低低歎道:“若非如此,隻怕你還在故意躲著爺。小傾兒,你沒話要與爺交代的麽?”

顧傾拍他的手,轉過身來去推他的肩,“三爺別胡鬧了,奴婢身上還擔著差事,五奶奶等奴婢去服侍呢。”

薛勤隻攬住她不放,旋身將她推在身後的書架上,抬手輕輕撩過她飄著碎發的臉頰,“服侍五奶奶有什麽好?服侍好了爺,往後的好日子才多呢。”

顧傾打掉他的手,扭過頭哼出一聲冷笑,“三爺別捉弄奴婢了,奴婢是五奶奶的人,五奶奶叫奴婢往東,奴婢就不能往西,耽擱了差事,三爺倒不打緊,受苦的是奴婢自個兒。”

她使力搡開他,扭身就朝外走。長長的書架遮蔽大片天光,僅有疏落的光線透過書隙一束一束映在地上。

薛勤被她推開,倒也沒有氣急敗壞地去追,他順勢靠在書架上,噙著抹閑適的笑目送她看似輕鬆實則緊張慌亂的奔逃動作。

這丫頭一向機警得很,這一年餘他多番誘哄都沒能討到實在便宜,她豈會不知,他擄她來此,根本沒打算就這麽輕易給她溜出去。

轉出這一排書架,眼前就是大門,顧傾緊攥著裙擺的手心上早沁了一重濡濕的汗意。

薛勤沒有追來,她卻半點不敢鬆勁,快步跨到門前,還未摸到朱紅的木料,就忽然一陣眩暈心悸。

她搖了搖頭,用力眨了下眼睛,視線模糊成一團光影,當即心下駭然,抬手忙去開門。

渾身氣力仿佛一瞬被人抽幹,她試探著推了兩次,都沒能撼動那薄薄一層木門分毫。

瞬間,額上滲出一層薄汗,喉嚨仿佛窒住了,像被人掐住咽喉般艱難吸氣。

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步聲,她驚懼地轉過身去,貼靠住門板撐住自己,聲音微微發顫,慍怒地質問他:“你……你做了什麽?”

薛勤抿唇含笑,側靠在近門的書架上瞧她辛苦忍熬的模樣。

“春吟散,聽過麽?”他歪頭笑說,“另有個名兒,叫‘烈女歡’。用在你這種倔丫頭身上,再合適不過。”

香氣幽然不散,早沁滿整座書閣,原來從她被扔進這間屋子裏開始,就已經陷入了他早已布好的另一張網裏。

顧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額頭上的汗意越發明顯,周身無力至極,若非靠著身後的門板,隻怕要腿軟得倒下去。

她緊扣著手心,強撐住發顫的身子,“三、三爺……何必如此?”

薛勤嗤笑一聲,半眯的眸子裏射出一抹幽涼的冷意。

“你耍著爺玩兒的時候,可想到過今日?”他邁開腿,一步一步走近,“一麵勾著爺,一麵轉頭就跟了薛晟,怎麽,爺看起來沒脾氣,甚好欺?”

顧傾緊緊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她滿頭滿臉都是濕汗,淩亂的碎發緊貼在麵頰。

她搖頭顫聲道:“三爺明知……明知奴婢身份,顧傾隻是下人,又、又能如何……奴婢已是五爺的人,三爺何、何必為奴婢傷了兄弟和氣,不值得……”

聞言,薛勤笑出了聲,他蹲下身來,抬手將她唇邊汗濕的碎發輕柔別過耳後,“傻子,不給他知道不就行了?左右你已不是什麽清白身子,爺不求什麽一心一意細水長流,爺隻把沒嚐過的嚐了,暗裏叫他做回王八,爺心裏便快意。”

男人修長的指頭徐徐向下,撩過少女因藥失控而布滿春意的麵頰,掠過緊張吞咽著的纖細頸子,停在領口暗扣上,輕輕一挑。

前襟微敞,霜白色中衣薄而透,因衣料被汗濕,幾乎瞧得出內裏細嫩肌膚粉白的顏色。

“三爺……”少女咬著唇,筋疲力竭地緩緩向下滑落。男人順勢伸掌托住她腰後,將她撈攬入懷,“爺沒瞧錯,咱們小傾兒果然顏色惑人,天生媚骨。如若不好生享用,豈非暴殄天物?”

他環抱住她,將她帶離門旁,輾轉進入林立的書架之間,尋張書架間隔中的闊椅,將她拋了上去。

顧傾麵色如緋,汗如雨淋,嘴唇早因體內難耐的燥熱咬破了,白皙精巧的下巴上染了一絲鮮紅的血跡。

指甲扣在掌心,根根折斷,劇痛之下勉強殘留著幾分理智。她軟如春水般癱在椅上,艱難張開眼眸,望著男人一麵敞衣解帶,一麵向她湊近。

本該無助吟哭、被嚇得縮成一團的少女驀然牽起嘴角,輕輕地笑了。

薛勤捧住她的臉,撥開她額前汗濕的發,望見她的笑,便也跟著露出一抹笑來,“怎麽?想通了?”

她搖頭,笑意愈深,“我隻是覺得,三爺可憐。”

薛勤笑容一頓,緊緊掐住她的下巴令她仰起臉,“你說什麽?我可憐?”

“三爺非但可憐,還膽小……怕事。”她嘴唇顫著,每一個字句都吐露得異常艱難。

薛勤目中閃過一抹陰鬱,掐住她下巴的手更用力幾分,少女執拗地回視他的眉眼,一字一頓地說,“三爺怕了五爺,不敢和五爺……當麵碰硬,隻能用些偷摸伎倆,拿我這卑賤婢子出氣。虧得……三爺還是兄長……”

少女身無氣力,虛軟如斯,可口吐之言,聲聲便如利劍,刺得薛勤幾欲失控,英俊的麵容因惱怒而扭曲,抬起手掌,恨不得一巴掌拍斷這忤逆丫頭的不敬之言。

就在這時,椅上癱偎著的少女猛然朝他撞去。

薛勤一時不察,竟給她撞的後退了幾步。顧傾繞過麵前一排書架,拖著虛軟無力的雙腿,矮身鑽入另一排書架中去。

薛勤怒極反笑,他撐住書架站穩身形,抬手摸了摸下巴,倒更覺得顧傾有趣。

若非她如此難以得手,又豈會令他魂牽夢繞這許久,以至念念不忘至今?

他不緊不慢地繞過書架,刻意放重腳步給她精神上的刺激。“我的乖,你能逃哪兒去?”

那藥越是嗅得時長,越是令人無力。他絲毫不慌,今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允她逃去。

這妮子這些時日著實難尋,鎮日縮在竹雪館不露行跡,他叫人守了這麽些天,總算捉到了人,自然不能放過。

顧傾壓抑著呼吸,縮身繞過一重又一重的書架。

抬眸望向書格之上,一把裁刀落入她眼底。

她艱難攀著書架起身,算算時間,薛晟此時早該入了內園。今日之機千載難逢,好不容易設下這一計,她絕不能就此搞砸了一切布局。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舉起裁刀狠狠剜進左腕。

簇新的衣料瞬間蔓延開一大片深濃的血色。

顧傾神誌稍清,想到前門處必然有仆役守住,她要離開此地就隻能……

薛勤聽見側窗邊傳來一聲響,他頓住身形,目露驚愕之色。——不可能!

她分明中了那藥,怎麽會!!

箭步衝到側窗前,但見窗扇大開,少女赤著一足,不顧一切狼狽撲逃。

他蹙了蹙眉,揚聲道:“人在後窗外,去追!”

風聲狂號,新做的鞋子早在跳窗時遺失了一隻,腕上的疼痛顧不得了,顧傾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裏,不顧一切地朝院中奔去。

適才被薛勤緊緊鉗在懷裏的一瞬,她心底驟然漫上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她以為自己逃不掉了。她以為自己還沒開始的複仇就要在此終結。

有那麽一瞬,她幾乎想過放棄。

這些年掙紮得太辛苦,熬忍得太難過了。她忽然倦了,厭了,甚至有一絲絲悔……

值得麽?她想。

蒼茫白雪,不見天光,思緒恍然飄遠了,仿佛回到生命中最痛楚的那一年。

有人在她耳畔哭著說,“無人護持,這容貌便天生是罪。”

淚水模糊視線,周身力氣早就透支枯竭,她撲倒在石橋上,再也跑不動了。

身後傳來仆役的低聲的呼喝,她艱難爬起身,還未站穩,就跌跌撞撞地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