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做過很多的夢,但從未想過居然以這種方式重逢裴淵明。
事有機緣,不先不後,剛剛湊巧。
這是老天開的什麽玩笑?
他死了生,生了死,將人的心都快揉碎了。
她一直以為重逢會執手相看淚眼,結果他失憶冷漠,而她隻想笑。看山想笑,看水想笑,看他更想笑。
沈騙子一直在強調緣分這個詞,她將信將疑,此刻倒是全然信了,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青之草。聚散離合,我們終會重逢。
“小文?”四少爺叫著她。
李文花電光火石間脫口而出:“我不走。”
四少爺愣住:“還住?這住著不方便,都沒人伺候,我想回家洗溫泉浴。”
李文花:“你回去吧,我在這陪著娘清修。”
四少爺怔怔地看著她,懷裏抱著孩子,突然猛地叫了一聲,眼淚順勢而下,又哭又嚎:“你們幹什麽啊,一個個生了孩子就看破紅塵!你們要是那麽不喜歡孩子,別生啊,孩子難道就不難受嗎?”
李文花被他凶的直往後退,想解釋緣由,但眼下人太多了。
小綿羊發脾氣真的好凶啊。
四少爺一直虛張聲勢,頭一次發了這麽大的火,他的眼眉立著,恨的牙齒直碰撞,那些淚水哭著好夢一場就這麽碎了。
李文花歎了口氣,看得出這不是衝自己來的,對靜遠師太說:“四少爺這些年不容易,您和他說說吧。”
靜遠師太微微點頭,上前道:“把孩子給我吧,你嚇到孩子了。”
四少爺後退一步,不肯給,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我不給,這是我女兒,她才不怕我的,我最後也隻剩下她了。”
那懷裏的孩子包裹的嚴嚴實實,隻漏出一張小臉,但不哭不鬧。
靜遠師太慈眉善目:“我知道你怨恨我。”
四少爺扭開頭:“我怨恨你什麽?不恨,家裏頭那麽多孩子,就我不學無術受盡寵愛,老爺子跟著我屁股後收拾都不嫌煩,不就是因為我是你生的嘛。”
靜遠師太:“但你還是恨我。”
四少爺聲嘶力竭:“是你恨死我了,所以生完就跑了,我是怪物,我是生下來就差點害死你的怪物。”
靜遠師太:“我不恨你,我愛你,哪怕難產賠上了一條命我也愛你,即使我侍奉著佛祖也依然想著你,你是我最後留戀的塵心。”
四少爺哭的動靜變小了,看著這個女人,他自童年起就有的缺失就在這裏,他求著:“那你跟我回家吧。”
靜遠師太:“我不是一個好母親,你選擇不了母親,但人生很長,你能選的還有很多。別總盯著我看了,人間苦難,我修我的,你行你的,願終得大道。”
四少爺拭淚,人活於是,執念難消。他說:“你回了家也能修行,我隻要看見你。”
靜遠師太搖頭:“慎防欲念如同牽拉逆水之舟,一旦停下來便會倒退;著力行善如同攀緣無枝節的樹,一旦停下來便會下滑。塵緣相誤,正因為我無法割舍對你的感情,才不敢見你。”
四少爺一時無言,其實知道她愛自己,心結便已經解了一般,但仍舊不甘,問:“為何非要信佛?”
靜遠師太:“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和尚們雙手合十,念著:“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李文花往皆善身邊挪了挪:“什麽意思?”
皆善和她保持距離,說:“實實在在沒有一個東西,身體都沒有了,連感覺都沒有了,所以五蘊皆空,連光也沒有,色相也沒有,一切都不可得,這個時候就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大徹大悟。”
李文花看著他熟悉的臉龐,心疼他下顎處的疤痕,僧衣下露出的燒傷,問:“那你大徹大悟了嗎?”
“小僧資質淺薄,還在修行。”
“不修行,還俗行不行?”
皆善看了她一眼,念了聲阿彌陀佛,和她保持了更遠的距離。
李文花想,嘿,裴淵明,你真行。老婆你不理,孩子你不抱,你往旁邊一站口口聲聲阿彌陀佛。
但她還是不生氣,還是想笑,他活著真是太好了。
四少爺失魂落魄看向李文花,包含期待地問:“你不跟我回家?”
李文花跑到他身邊,趴在他耳邊說:“失憶那個就是裴淵明。”
四少爺一驚,瞅了瞅皆善,此人身高體長,一身僧袍難掩眉宇間英俊貴氣,眼神裏透著漠然的冷靜,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他把自個和裴淵明比了一下,容貌上不分上下,隻是李文花豬油蒙了心。
皆善也看他一眼,挪開視線,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
四少爺和她咬耳朵:“他居然活著,那你是不是就不跟我好了?”
李文花小聲:“我給你算算,你有九個姨娘,不缺我一個對吧。但我要是和裴淵明好,他將來成了將軍,我就是將軍夫人,咱們兩個有共患難的交情,你出事我願意又有能力幫你,你說哪個劃算?”
四少爺:“你跟著他劃算。”
李文花點頭:“聰明,那我先在寺廟陪著師太。”
“我女兒呢?”四少爺緊緊抱著孩子,著重咬了這三個字,委屈地說:“你我給他了,那孩子總得是我的吧。”
李文花很少見當便宜爹這麽起勁的,眼下也沒心情帶孩子,索性痛快點頭:“你女兒給錢氏養,她性格好,每隔七天叫胡祝給孩子把脈,奶娘也要檢查,別著了後宅的算計。”
四少爺:“不能,我家風清白,容不得亂糟糟的人進府。”
李文花似笑非笑:“架不住四少爺任意妄為。”
四少爺想起自己一屋子的女人,什麽身份的都有,訕訕道:“我會看好的。”
李文花問胡祝:“失憶你能治嗎?”
胡祝:“我回頭給您研究一下。”
李文花:“行。”
四少爺帶著女兒和胡祝走了,僧人們一見男子離開,立即也避開。李文花忍不住張望皆善。
靜遠師太問:“你並無修行之心,執念深重,為何要留下?”
李文花總不能說是為了別的男人,於是撒謊道:“寺廟清幽,閑遊的過客會臨摹碑上之字,富家子弟會撥弄佛前燈芯,唯我觀塵世辛勞,凡人之身需醒悟,故而願意追隨師太修行。”
靜遠師太沒再多問,隻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便離開了。
李文花琢磨著,夫妻該如何重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