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依稀感覺她要生了,但渾身乏力,連眼睛都睜不開,就像墜落一樣,墜到了一片深淵裏。
如天地初開,並不分明,如胎之卵,不知日月星辰。
也不知過了多久,五感漸漸回歸,依稀能感到一些清涼的風拂過了鬢發,重如千斤的眼皮像是牆體碎裂蔓延的縫隙,終於睜開了。
她呆滯的望著前方。
好像在做夢。
四周暗沉沉,光線不知從何處而來,反正很微弱。
依稀看到有一些影子,有的站著有的坐著,跪榻、桌案、餐具等等,應有盡有。
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一場宴會,一場尚未開始的宴會,因為所有的影子都低著頭,顯得謙卑,就像是在等人。
李文花腦子慢了半拍,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掐了自己一把,“快點醒。”
她沒有醒過來,或者說已經醒過來了。
她清醒的在一個鬼地方。
再抬頭打量四周時,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灰蒙蒙的四周,看不真切的人臉,全然陌生的地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這些人有好像同剛才不太一樣了。
他們的腦袋弧度似乎發生了變化。
人影似乎在挪動身形麵向她。
裴大人保佑!邪神散退!
她第一反應就是跑,撒開步子就跑,身形極其輕快,在這種恐懼的情況下,人會本能的跑向發光的地方。
跑了能有六七秒,砰的一下,撞到一塊大石頭,一下子就被彈回了地上。
她揉著自己發痛的臉,眯著眼睛往前看,看到那竟是立起來的石碑,石碑上的字發著微光。
貴妃塚。
元狩二十六年建造。
李文花正呆呆的打量著,忽然感覺背後一陣寒意,一回頭。
對上一雙腐爛的眼睛。
瞳孔裏麵出現了裂痕,依稀有一些蟲子在鑽來鑽去。
屍體的身子微微傾斜著,鞠著躬,低頭看著李文花,齒縫裏猛的鑽出密密麻麻的蠕蟲,劈裏啪啦的往下掉。
“啊——”
李文花瞬間毛骨悚然,連爬帶退的踉蹌跑起來。
猛地撲向了前麵全是光的地方,眼睛經過強光照射下意識的閉上,再睜開的時候,隻見四下燈火通明,金碧輝煌,樓台亭榭,佳人們奏樂起舞。
這些佳人們神情高遠,文靜自然,翡翠玉做的花飾垂掛在兩鬢,身上穿著綾花綾羅衣,係著珠寶鑲嵌的裙腰,不同的裙子繡著不同的花紋,有金絲繡孔雀、銀絲刺麒麟,無論衣著款式如何不同,總歸有一點相同,那便是肌膚豐潤,身材勻稱,光線映襯的佳麗們姿態越發高雅。
桌案上放著美食,翡翠蒸鍋端出香噴的紫駝峰,水晶圓盤送來肥美的白魚鮮。
歌姬唱著:“花枝缺處綠樓開,豔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勸我急行樂,自古朱顏不再來。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樂師們彈奏著卻月,宛若半圓的月亮;絲桐,削桐為琴,練絲為弦;畫角,形如竹筒,本細末大,皮革製成,表麵有彩繪。
舞姬們跳著輕快的舞蹈,來到了李文花身邊,她們嬌笑著:“你在幹什麽?還不過來,及時行樂。”
李文花腦袋有些發木,慢吞吞地就走向了她們,不自覺的隨著歌聲起舞,身形輕快,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忘了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忽然有一個身影躥出來握住她的手。
“跟我走——”
李文花見他年紀不大,也就十五六的年紀,模樣生得冷清,略有些苦像惹人憐,個子倒是很高,還處於變聲期,身上配著刀,著盔甲,應該是個武將。
她不認識他,但卻有種熟悉感,疑惑地問:“為什麽要跟你走?”
少年說:“這裏都是紅粉骷髏,你再不跟我走,你就忘了你是誰了。”
李文花想了想,當真疑惑:“我是誰?”
少年抿了抿唇,握著她的手,硬是將他拽走。
還是那道界碑,這回撞進的是無盡的黑暗。
陰森森的大廳,一片昏暗,數具沉寂在陰影裏的屍體寂寥的等待著。
視線剝奪會給人壓力,尤其是在朦朧不清的時候,還能看見那搖晃的身影。
李文花幾乎是被推到了座位席後,因為少年推的用力,她似乎還撞到了一具屍體,屍體黏膩膩的,塗在了肌膚上,有一些淡淡的屍臭。
她能感覺後背發癢,升起密密麻麻的涼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死死的盯著她。
“你……”
“我好意救你,兵家有言,此地是生,生地是死。”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覆滅之下,必定暗藏殺機。
李文花捂著額頭,漸漸想起自己是誰,再看旁邊的少年,慢慢的湊了過去,仔細的打量著他的五官。
人的骨骼在二十五歲以前,還會階段性的發育,成熟的男人會有些方感,裴淵明是天生纖瘦流暢、略帶曲線感,所以即使成年後,也透著一股清雋。
眼下少年還稚氣未脫,臉上隻有少量輪廓感,薄麵微腮,就像樹的末端剛伸展出的嫩綠枝條。
“你幹什麽!”少年低嗬。
李文花不敢置信地小聲問:“裴淵明?”
少年淵明打量她:“你認識我?”
李文花扇了自己一巴掌,“做夢,怎麽越做越瘋?”
少年淵明微微皺眉,說:“你不要現在發瘋,還不到瘋的時候,得想辦法逃出去。”
李文花腦袋一團亂麻,也不知說什麽好,往四周一張望,咽了口唾沫,說:“你不覺不覺得他們離咱們越來越近了。”
少年淵明:“奇怪了,明明之前不這樣。”
這些黑壓壓的東西不見走動,但越來越近,幾乎一個眨眼,就往前又壓了一寸。
少年淵明抽出了刀子,“這些屍體聽得見聲音,我去把他們引開,你不要說話。”
李文花問:“那我怎麽跟你匯合?”
少年淵明:“我會來找你的。”
一旦超出兩米,立馬看不清楚,輪廓模糊。
少年淵明衝進屍堆裏,完全沒辦法被分辨出來。
李文花屏息凝神,靜靜的等著。雖然是很稚嫩的一張臉,但由於是裴大人,還是很讓人安心。
她趁著這個時機也在想,自己是在做夢嗎?可她從未見過少年時的裴大人,是怎麽做出這麽逼真的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雙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一驚,隨即意識到這是少年淵明,反手將他的手握住。
那雙手拉著她走。
她剛跟著走了兩步,忽然聽見一聲暴喝,遠處有刀刃砍石頭的碰撞聲。
少年淵明如果還在遠處和屍體打鬥,那麽眼下牽她的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