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這是趙揚登基後的第一個新年。

鑒於老皇帝還沒下葬，也不好太鋪張，就沒大宴群臣。

除夕當夜，華燈寶炬與月色焰火交輝。

小皇帝在望仙樓宴請了幾位貴賓，裴淵明、裴月、李家姐妹、趙履石，還有沈騙子。

李文花很驚訝：“你怎麽來了？”

沈騙子衝著小皇帝擠眉弄眼，“我是美。”

小皇帝驕傲地說：“我是英雄。”

他們兩個還有一段英雄救美的過去，自那結識，對彼此的印象都不賴，還有李文苗從中竄弄，沈騙子自然得以入宮。

沈騙子衝著裴淵明擠眉弄眼，“你這個叛徒，就算你不幫我，我也入宮了。”

李文花看著李文苗甜甜地對著沈騙子笑，頭疼地一捂腦門，妹妹眼看著就要紮向一頭不歸路，姐姐好無力。

裴淵明拿了一塊糕點塞進了她的嘴裏，“你快吃些東西，等著除夕一過，我就把麻袋套在他腦袋上，讓他扛出宮去，讓你眼不見為淨。”

李文花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我要親自套麻袋。”

裴淵明削減了皇帝的吃穿用度，即使是除夕夜宴請眾人，每人桌前也隻有十道菜。

燕窩雞絲湯、海參燴豬筋、鮮蟶蘿卜絲羹、海帶豬肚絲羹、鮑燴珍珠菜、淡菜蝦子湯、魚翅螃蟹羹、蘑菇煨雞、轆轤錘、魚肚煨火腿。

李文花大著肚子沒法下廚，吃別人的菜也有一番味道，嚐著魚翅螃蟹羹，湯匙撥弄著碗邊，說：“這一嚐就是楊大廚的手藝，膏蟹、水發魚翅、火腿、雞柳肉。蔥、薑、黃酒、色拉油、高湯、鹽、味精、薑絲、水澱粉。膏蟹加蔥、薑、黃酒蒸熟，拆肉成絲，留蟹黃，火腿、雞柳肉切絲。原料入鍋，加入調料，調味製羹。”

裴淵明：“你好厲害呀，一嚐就嚐出來了。”

李文花得意揚揚地說：“那是了，你也不看我幹什麽的，我跟你說呀，做這道菜最要緊的，是先將魚翅、蟹肉、雞絲加高湯文火熬製，再加火腿、蟹黃燒開勾芡。這是不外傳的秘訣，我教你了。”

裴淵明低頭笑著：“那我就算是李大廚的關門弟子了。”

李文花一時心動：“叫聲師父聽聽。”

裴淵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們姐妹都是什麽毛病，一個要人叫姐姐，一個要人叫師父。”

李文花：“都是些小情調。”

裴淵明呸了一聲：“你都沒喝酒還醉了。”

李文花端著酒盞給他：“你喝。”

裴淵明喝的臉頰發紅，等著小皇帝、趙履石敬他酒時，他又喝了好幾杯，倚屏拖袖，好似醉了。

用過餐，小皇帝邀請李文花和李文苗與他一起倚著欄杆而立，觀看下方，樓前都是綴戴著珍珠、翡翠的宮女們，光彩鮮明閃爍照耀天地。

四周梅花開放，朵朵梅花就像是淚水滴灑在玉條上的湘妃竹，望去若蒼煙一片，竹林圍護作陪襯，顯得楚楚動人，樹上掛著許多環佩，似仙子乘著夜月，來與相會。

小皇帝很興奮地問：“好不好看？”

李文花沒說話。

李文苗直言不諱：“不喜歡，我們家沒有奢侈成風的習慣。”

安樂公主喜好奢靡，趙揚和他母親差不多，就喜歡那些漂亮的寶石、金玉，越是璀璨奪目，究竟是讓他挪不開眼。

他憤憤不平：“這麽漂亮的東西你不喜歡，那你喜歡什麽？”

李文苗悄悄的看向沈騙子。

沈騙子正在把箱子裏的煙花般出來，感受到視線抬頭看，燦然一笑：“沒事，苗苗，大大方方的看，我又不是紙糊的，看不壞。”

他越是大方，就越顯得稀鬆平常，陽光照射到每一個角落，難以滋生任何一種情緒。

情緒本就是在暗地裏培養出來的。

李文苗看了他一會，也不知在想什麽，就挪開了視線。

小皇帝似懂非懂：“你喜歡破破爛爛的東西？”

李文苗說：“我就是破破爛爛裏走出來的。”

小皇帝道：“可你已經離開了破破爛爛的市井間。”

李文花摸了摸小皇帝的腦袋，往外指了指，“望仙樓修的這樣高，陛下是可以看見外麵的。”

人們沿街擊鼓簫吹而行，轉到農桑社祭祀土地神。

燈火清冷稀少霜露降下，陰暗昏沉的烏雲籠罩著大地，要下雪了。

裴淵明眺望遠處，說：“陛下，那是你的人間。”

已經入夜，百姓家裏逐漸都點起的燈。

門前拴著通紅的燈籠，萬家燈火照亮天空，東邊兒的人家出來放煙火，西邊的人家探著窗戶看，小孩子們街頭巷尾的跑，小媳婦兒站在門口喊著弟妹回家吃飯。

明月好似霜，照得人間好似一幅畫。

趙履石道：“陛下，非民無以守國。民眾生活的地方是人間，不是破破爛爛，反而是星光熠熠。”

小皇帝自知失言，但不愛被人，說臉色陰沉沉的。

“大過節的，別教育孩子了。”沈騙子吹亮了火折子。

砰的一聲，煙花在半空炸開，天花無數月中開，落下時，也像悄無聲息的雨滴灑下。

緊接著，又一發煙花被點燃，煙火像極雷一樣炸開，勇踏金輪起疾雷，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

沈騙子歡歡喜喜地說：“恭喜陛下和苗苗，十二歲了。”

大家都笑著。

然後眼睜睜的看著沈騙子忽然臉色一變，抓緊胸口，後退兩步，直接從圍欄處跌落。

裴淵明反應最快，直接衝了出去，半個身子都探到外邊去撈沈騙子。

還是差了一步。

兩個人的手隻差了一公分，幾乎是擦著過去。

冷風呼呼的吹著裴淵明，他的發絲飛揚，衣衫都冷透了。

一切都被放慢。

每眨一次眼，沈騙子就掉落的更深。

沈騙子在墜落的過程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被風帶進了裴淵明的耳畔。

他說：“人各有命，不必介懷。”

撲通，他墜落了，像是一隻被折了翅的鳥兒。

今天剛好是老皇帝死的第三個月。

李文苗趴在欄杆處，眼淚嗖的飆了出來，聲嘶力竭道：“騙子哥哥——”

裴淵明半個身子都在外頭，久久的回不來神，他感覺自己要跟著掉下去了。

李文花感覺肚子微微痛，但她忍了下來，這個時候不能添亂，厲聲道：“裴淵明，別愣了！快下樓去找太醫！”

裴淵明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奔下樓去。

耳畔響起了沈騙子漫不經心的話：“我回長安會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