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當然不知,“不知道,我隻知道皇帝當年還是晉王,奉皇後之命前往劍城,王妃情緒激動,提前產女,難產而亡。”

安樂公主輕笑一聲:“真相不是這樣的,這是體麵的說法,不體麵的說法,是母親生完了我,已有血崩要命的症狀,偏偏還不顧阻攔,強行下地,抱著我便追馬車,求父親給我一個名字。”

“一個剛生完的婦人強撐著身體抱著女兒,狼狽不堪的追著馬車。”

“她的臉色蒼白,身上全是血,全靠一口氣兒撐著,赤著腳踩在地上,牢牢的抱著懷中剛出生的嬰兒。”

“她的丈夫被迫要遠離長安,連新生的女兒都不能抱一下。”

“這個婦人多慘呀,她當年也不過十七。”

安樂公主詳細的複述著,顯然有人跟她複述了無數遍當年淒慘的場景。

李文花第一反應就是懷疑:“你當時不過是繈褓嬰兒,誰跟你說的?”

安樂公主身體微微抖一下:“是我的奶娘,後來父皇聽見了,她就悄無聲息的死了。我找遍了整個皇宮都找不見她,後來在一口枯井裏找到了,她被抬上來的時候,人都已經泡得腫脹了。蘇有德說是失足落水,涼席卷著,大概是葬在了哪個亂山上。她明明是落水而亡,但她的死沒有濺起一點水花,我看著那井口,總覺得我也能泡進去。”

李文花神色複雜:“不會的,下人性命如螻蟻,你可是天之驕女。”

“天之驕女?”安樂公主叨咕了幾遍,有些神經質地說:“先前的故事我還沒說完呢,其實當年的皇後是允許晉王帶一個妻妾離開,他沒帶母親走,而是選擇了得寵的侍妾,他們兩個坐著馬車,母親追著馬車,一遍遍的哀求,求他帶我走。”

李文花隻聽婆婆講過那段故事,隻是那段故事裏並沒有安樂,她覺得每個人的敘述都帶著自我的色彩,說:“我隱約聽過當時局勢複雜,陛下他身不由己,劍城並不安全。”

安樂公主玩味地說:“好一個身不由己。父皇一直都身不由己,他身不由己的帶著侍妾離開長安,身不由己的獨自回了長安,身不由己的娶了小周氏,身不由己的為了討小周氏歡心不惜要掐死我。”

李文花一愣,安樂摸索著摸到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間,用力的收縮。

肌膚的觸感很嫩,收縮到一定程度,脖頸受到壓力,喉結滾動,人會不由自主的輕微掙紮。

李文花猛地抽回的手,安樂的脖子上有著她自己的指印,十分清晰。

“就像這樣。”安樂笑著:“父皇的手很大,我的脖子像枯枝一樣……”

“別說了!”

李文花打斷,淡淡道:“公主,你病急了,心裏太慌了,抓到浮萍就以為能得救,與我傾訴是無用的。”

安樂公主慘然一笑:“我眼睛都沒了,難道還不容我嘴上說說?”

李文花看著她,一直以為安樂公主是個老虎,原來隻是個紙老虎,一戳就破了。

“您都這個樣子了,這個時候的話我不敢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安樂公主如今這副模樣縱然未死,也是心死。

心死的人臉上灰禿禿的發白,就像是烈火燒過的牆麵。

安樂公主狡猾一笑:“晚了,從你踏入公主府,就別想著置身事外了,你從很久以前就被盯上了。我覺得父皇對你的注視要遠勝於對裴淵明,你真可憐,你被一個皇帝給盯上了,這比被毒蛇盯上還可怕。但你沒我可憐,血脈是斬不斷的,我一生都深受其害。”

李文花一瞬間明白了,安樂公主為何愛上張代,並虐愛情深。

她愛上的不是張代,是將她拋棄的父親。

她重複的陷入了一個陷阱。

張代越是無情,便越像晉王,她便越愛張代。

她試圖在張代身上找到和晉王不同的選擇,仿佛間接得到了父親的愛。

但卻隻擁有了同樣的結果。

“原來痛苦是你的一個選擇。”李文花說。

安樂隻會選擇讓她痛苦的人,即使張代不辜負她,她也會迫使張帶辜負,因為那是父親教她的“愛”的樣子。

安樂公主:“我沒有。”

李文花對安樂沒有特別濃厚的恨,哪怕安樂試圖殺她,她也是厭惡居多。厭惡和恨是兩碼事。

她看著安樂,心裏的厭惡都減淡了幾分,說:“你病了,不是眼睛。”

如果是現代的話,她會建議安樂去看心理醫生,安樂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安樂公主:“我錦衣玉食,禦醫診脈,何曾病過?”

李文花握住他的手,把她的掌心貼在她的胸前,說:“你心裏有個孩子,她一直在哭,你走的太遠了,回頭吧,你得牽著那個孩子的手往前走。”

李文花看過心理醫生,心理醫生就是這麽教她的。

心理醫生還說,所有有成癮行為的當事人,不論是物質成癮,還是機製成癮,除非她自己主動想要走出來,否則她人的“勸說”是無用的。

人,是不能被說服的。

安樂公主當時被戳到了痛點,猛然崩潰,淒然地說:“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我哪裏是什麽最受寵的公主呀,你看我像什麽,像個可憐蟲。”

李文花看著她:“人不能可憐自己,人一可憐自己就完了。”

安樂公主喃喃:“我已經完了,父皇讓你來殺我吧?我會像奶娘一樣,會有屬於我的枯井。他會對外怎麽宣布我的死因?因為眼睛受傷,悲憤之下上吊自殺,飲毒自殺,還是用匕首?我怕疼。”

李文花微微蹙眉:“陛下並無此意,我隻是來給你做菜的。”

安樂公主血淚兩行:“菜裏會有毒?你別殺我,父皇暗示我去殺你,我們兩個都會被父皇殺死,不若我們聯手殺了他吧。”

瘋子。

他們家都是瘋子。

李文花腦袋疼,後退了兩步,轉身要走。

鬼才會摻和進皇族的陰暗裏,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這微不足道的人撞進去,有去無回。

“父皇要殺你——”安樂公主尖銳地喊。

李文花走得更快了。

安樂公主聽著那腳步聲,急切的想要去追,卻被東西絆了一下,摔在地上,肌膚被割破,鮮血淋漓。

她痛苦的哀叫,掐住自己的脖子,說:“父親,我喘不上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