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代饒有興致地說:“裴大人很疼夫人呀。”
裴淵明:“唯癡情愛,讓閣下見笑了。”
張代擺手:“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裴大人心有執念這才像人,於是我越發神交了。”
沈騙子眼睜睜地看著男神誇另一個小狐狸精,在塌房邊緣,堵氣地說:“像您這樣的人,是誰請動了您?”
張代脫口而出:“是一幅洛神賦圖。”
場麵一靜。
張代笑道:“但我也是真的仰慕裴大人,劍城一戰,血性男兒寧死不降,俘虜在異國他鄉,亦能取敵將首級,堪稱是我輩楷模。”
沈騙子喜上眉梢:“您才不敬佩他呢,您喜的是‘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人間喧鬧煙火,與裴淵明無關,他太靜了。”
張代:“有關係的,裴大人保衛國家,方才有人間煙火。”
裴淵明默然不語。
沈騙子接了幾句話,但張代是衝著裴淵明說話的,裴淵明不語,張代便歎氣。
張代說:“裴大人,當真對大秦已經無話可說了嗎?”
裴淵明沉默片刻,拿出羊皮卷用木炭在上麵寫了一首詩:“至如李君降北,名辱身冤。拔劍擊柱,吊影慚魂。情往上郡,心留雁門。裂帛係書,誓還秦恩。朝露溘至,握手何言?”
他這是在借李陵說他自己受了冤屈,卻還願意“赴黃泉去,來世再報秦朝的恩!”
張代看著一時竟心酸落淚,“裴大人呀,他們那些蠢才負你良多。”
裴淵明拱了拱手:“不敢當,萬裏無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千百萬人報國,裴淵明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
沈騙子說:“裴淵明寫的羊皮卷拿回去,可能再換一幅富士春山圖?”
張代用袖子沾了沾淚,說:“大約能吧。”
沈騙子:“能幫上張先生這樣的大忙,也算天不白生裴淵明一場。草原寒涼,眼看著也快到了除夕新年,張先生是不是要急於返秦了?”
張代說:“不著急,我最近想寫一本關於海外塞外風土人情,正好搜集資料。你們不用管我,天為被地為席,哪哪都是好光景。”
沈騙子:“既然不著急走,那今日便留下來吃吧,裴將軍的夫人是一個大廚,就是宮裏的禦廚也比得了。”
張代:“不了,漂泊在外更有心境,倘若吃飽喝足也就寫不出來什麽好東西了,我這便告辭了。”
他告辭離開,沈騙子依依不舍地送他的郎。
裴淵明站在冰天雪地裏,背著手,說:“連你喜歡張代都知道。”
沈騙子輕笑:“本也不是秘聞,宮裏的人知道更不奇怪,隻是砸下兩幅名畫請他來的應該是相王。那位嫡公主是不喜歡舞文弄墨的。”
每一個皇室傳承都是血脈相爭,突厥的兩位王子連殺父之仇都不顧,隻想要那位置。大秦雖然沒至於到這地步,但儲君之爭一直存在。
嫡公主,庶長子。
裴淵明:“崔鋒應該也是相王的人,他橄欖枝遞的很勤。”
沈騙子像是聽完了音樂會還在品味著餘味,閉著眼睛享受著,“別人出了兩幅名畫,讓我能見他一麵,太賺了。”
李文苗不解:“騙子哥哥,你喜歡他什麽?我在學堂的先生說過,他是個敗家子,家中幾代的基業都被他一朝揮霍一空。”
“你那先生懂什麽?張代幾乎精通各類藝術,隻要你問,沒有他不知道的。而他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前半生的喧嘩熱鬧,後半生冷冷清清,就好像你拿彩虹捏了個璀璨奪目的碟子,扔在地上啪嚓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還是那麽好看。我有時候就在想,張代是不是就是大秦的人形,看他花團錦簇,繁花下暗伏肅殺,長夜盡了,宴席吃過了,客人們上吊的上吊投湖的投湖,他還不願散場,飲酒作樂,卻瞧見外麵的雪下得越來越大,花朵就成了尖刀般的碎冰,最後一朵花也沒了,人也就靜了。”
“騙子哥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聽不懂也沒關係,一個年代的人有一個年代人的遺憾。”沈騙子伸手揉了揉李文苗的腦袋。
他看向裴淵明,見裴淵明一臉沉思,問:“你在想什麽?”
裴淵明:“李文花做菜好慢,還沒好嗎?”
沈騙子直搖頭:“這個相王啊還是信息太少了,何必哄著我找張代做說客,我有什麽用,就應該哄著小花去,小花說什麽你都聽。”
裴淵明:“有用,讓你見張代一麵,我心裏是有些偏向他的。”
沈騙子笑了。
裴淵明進屋去找李文花,見沈春也在。他的神色冷了下來,說:“做好了菜怎麽不去找我?”
李文花:“我在聽她講故事。”
沈春起身,微笑著說:“今日種種是你我之間的秘密,請勿告知他人。”
李文花生無可戀地翻了個白眼:“行,我說了也沒人信。”
裴淵明盤腿坐下,用筷子夾了涼了的羊肉吃。
李文花趕緊說:“我給你熱一熱吧。”
裴淵明低垂著眼眸,“涼就涼一些,反正也冷不死我。”
李文花聽出一點味道來,說:“熱一熱很快的。”
裴淵明:“我不愛吃熱過的菜。”
李文花:“我煮酸菜的時候你不是這麽說的。”
裴淵明抬頭看她,眼底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然我就鬧死你”。
李文花無奈道:“沈春給我講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故事,完全不重要,我覺得你沒必要聽。”
裴淵明:“重不重要我自己會判斷,說不說是你的心意。”
李文花:“這跟心意怎麽能掛上鉤呢?裴淵明,我發現你越來越矯情了,男人成親不應該是越來越胖嗎?”
裴淵明:“成親之前我就這個樣子,隻是那時你什麽都能包容。”
李文花無語透了,“這跟包容有什麽關係?行行行告訴你,反正我說了你也不信。”
“你不是答應她不說嗎?”
“咱們兩個睡一個被窩,我知道的事情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讓我保密,這就是反人性的。”
裴淵明笑了,坐的一本正經,聽她說話。
“沈春跟我說,她掩埋過沈騙子十二歲時候的屍骨。”
裴淵明沉默了一會,放下了筷子,說:“無稽之談。”
李文花:“看吧,我就說了你也不信。”
裴淵明:“當然不信,人活著怎麽可能會有六具屍骨?”
李文花一愣:“你怎麽知道是六具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