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前上山相比,群寇的下山之旅便要寂靜許多。不說沒有行人,群寇亦是默默前行著,不敢發出丁點響動,生怕一發出聲音,便成為被白道攻擊的目標。

一個轉折,前麵是一段較為平緩的開闊地帶,坡度並不是很陡,路旁的矮樹亦很是密集。老頭子等人下意識地停住身形,本能地覺得不對。而令狐衝武功雖強,經驗卻差了許多,在他的帶領下,一群年輕的匪寇收不住腳,騰騰騰地衝出好幾步。

示意身邊的藍鳳凰停下來,令狐衝扭頭問道:“怎麽了?”

‘唰’,矮樹中傳來一陣輕響,一張張長弓從枝椏間突兀地冒出。老頭子等人眼尖,瞅著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的箭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連忙向後急速退卻,邊退邊大聲嚷嚷著:“令狐公子小心,前麵有弓箭手埋伏。”

令狐衝等人齊齊回頭,隻聽得‘嗡嗡’之聲不絕,然後便是‘颼颼’的箭簇飛行聲。群寇不敢怠慢,在令狐衝、藍鳳凰等人的帶領下,一個個抽出兵刃揮舞著,將前後左右罩得密不透風,力圖將來襲的箭矢擋在身外。

在洛陽一帶駐紮的官軍算不得精銳,官軍的長弓營中,使用的也多是些一石弓,這一次少林借來的五百長弓全部都是這一類弓。若是由普通的兵士開弓,要對眼前這些高來高去的賊寇形成威脅,五百張長弓是不夠的,至少要數千張弓同時覆蓋式射擊,才有可能造成重大傷害。

不過,這個時候,在白道的一輪射擊之下,長弓雖然還是五百之數,卻是射殺了近百名賊寇,另加受傷者已達三百之數,幾乎達到了六層的命中率。原來,這一次使喚弓箭的,都是從白道中選出的好手,在經過簡單的培訓之後,在如此近距離之下,群雄的準頭也是極高的,雖未必能夠射中要害,但以人身為目標,幾乎是擦著就傷。在一輪打擊之後,群寇之中立時發出一陣鬼哭狼嚎,有些人甚至是被箭矢貫穿著釘在地上,其中有些傷重又不能一時斷氣的,更是哭天喊地的叫著疼。

如此一來,除了之前經驗豐富的一批人往回撤之外,後麵僥幸逃過一劫的,更是心有餘悸,竟然沒有一個想著要趁機進攻,而是拔腿就往後跑,就怕慢了一步便被閻王點名。

待令狐衝等人撒丫子跑回轉角處時,一清點人數,整整少了三百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當然,也有不少人是插著箭支跑回來的,比如說下毒很有一手、武功卻算不得高明的五毒教主藍鳳凰,便是‘打包帶走黨’中收獲比較突出的一位,全身上下背著三支箭,左臂一支,右腿兩支,其中一支更是差點插在大腿根部。總算她的大腿很是圓潤豐腴,兩支箭都隻是插在內側肌膚上,並未對骨骼經脈造成傷害,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見到一地的哀鴻,以及前麵傳來的嚎哭聲,老頭子、祖千秋等人都是一陣火大,惡毒地罵道:“心狠的禿驢,什麽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平日裏道貌岸然的,這狠毒起來,比最毒的賊寇還要惡毒千百倍,活該斷子絕孫。”

“呸,什麽斷子絕孫。”藍鳳凰叫罵道,這一說話,身上便是一抖,又是一灘鮮血飆出,帶起了一聲慘叫,如是三次,藍鳳凰才安分下來,不過牙齦已是咬得發青,原來是令狐衝正在給她拔除身上的箭矢。令狐衝又哪裏會拔箭的,不過是藍鳳凰指名道姓要他上。在這些賊寇裏麵,懂醫術的倒是有,可是藍鳳凰哪裏會願意在那些粗俗漢子麵前褪去長褲,最後隻得由令狐衝來享受這一豔福。

“好了,總算是弄好了。”令狐衝將帶血的紗布一扔,在藍鳳凰重新穿好衣褲後,扶著她回到人群裏。這一次死傷的人數雖然隻有三百,對於總數近萬的賊寇來說,還真的不算什麽。不過,考慮到這些人都是臨時聚在一起的,遠不能與軍隊相比,同時死去這麽多人,對於多數隻有幾百人的山寨來說,已經是極為恐怖的了,一時間眾人心裏都在打著退堂鼓,便是有親朋好友還在前麵受苦的,也是不敢前去查探。

望著愁眉不展的眾人,令狐衝問道:“不知諸位還有什麽好的法子能夠衝破包圍?”

藍鳳凰搖頭道:“如果我沒有受傷,倒是有辦法以毒物除去那些弓箭手,但是也需要很長的時間,必定會被察覺。”

接下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著主意,卻沒有一個能夠成功的。就在這時,令狐衝突然示意眾人停下,運起功力細細地凝聽著,然後又趴在地上,將耳朵與地麵貼實。見著令狐衝這奇怪的舉動,大部分人不明所以,但是,如老頭子、祖千秋等老狐狸都是臉色大變,一個個都凝神細聽著。這個時候,令狐衝搖頭歎息道:“沒有了。”

“什麽沒有了?”靠在令狐衝身上的藍鳳凰不解地問。

令狐衝神情黯然地說:“哭嚎聲沒有了。”

“哭嚎聲?”藍鳳凰下意識地跟了一句,然後臉色蒼白,嘴唇抖動著問:“都死了?”

老頭子點點頭:“都被殺死了。”

話音剛落,人群中立時爆出一片哭喊聲,那些都是有親人沒有逃脫的。這個時候,群情更是激憤,眾人用盡所有的汙言穢語去罵著少林派都不解恨。漸漸的,有人失去了理智,拎著刀劍就衝了出去,口中叫喊著要報仇。

有了人帶頭,更多的人衝了出去,如此一來,可不得了了,一會的功夫,竟然有近五百人跟著發起進攻。令狐衝等人一看不好,留下幾個人維持局麵後,便也跟著衝了出來。

見令狐衝都衝出去了,陸陸續續的又有差不多五百人跟著出來。將近千人浩浩蕩蕩地向下衝去,這一次,眾人也學乖了,一個個都不敢靠得太近,而是刻意拉開一點距離。

那些手握弓箭的白道中人都是有說有笑地坐在地上聊天,討論著各自殺了多少人,卻突然見到又有人衝出來送死,都是大為詫異。不過,之前有了一撥經驗,群雄更是放開了,在餘滄海的指揮下,一個個都是卯足了勁地往外射出箭矢。

餘滄海的箭術雖然不怎麽樣,但內力還是比較深厚的,這麽近的距離之下,幾乎是一射一個準,不停地收割著賊寇的生命。這個時候,耳邊聽著連綿不絕的慘叫聲,餘滄海心中大是開懷,一股暴虐的氣息從心靈深處湧出,眼睛變得通紅,右手機械地拉著長弓,一拉、一鬆、一拉、一鬆,他就那麽沉浸在殺戮的快感中。

旁邊眾人駭然地望著餘滄海,眼神深處都藏著不屑,這麽痛快的殺戮,心魔滋生,在武道一途,今生也不會再有進步了,甚至還要麵對心魔的困擾。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提醒,可以說,從餘滄海答應統領弓箭手的那一刻起,他便被眾人坑害了,可惜他本人卻不自知,而是顧著出風頭。

餘滄海就那麽快意地殺戮著,直到敵人越來越少,突然間,叮的一聲,發出的箭矢被格擋住,餘滄海一愣,不信邪地又連著射出兩箭,卻隻得到‘叮、叮’的兩聲回響,並沒有箭簇入肉的聲響。餘滄海舉目望去,見場中已經不到兩百人,那些人雖然被打得節節後退,甚至有人身上已經插著幾隻箭矢,但還是快速地退走了。而之前,格擋了餘滄海連續三次射擊的,不是別人,正是令狐衝。臨走之前,令狐衝眼神冰冷地瞪了餘滄海一眼,就是他,就是他不停地殺戮著,至少有五十人是死在餘滄海的箭下。

第二次交鋒,再次以黑道的失敗而告終。這一次比第一次更慘烈,近千人的衝鋒竟然隻剩下了一百多人逃回去,幾乎死了九成,空地上到處都是死屍,地上的泥土已經被鮮血染紅。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在方證的帶領下,一群和尚尼姑席地而坐,嫋嫋地念唱著往生咒。

這個時候,興許是覺得被令狐衝落了麵子,停頓片刻的餘滄海竟然再一次彎弓搭箭,射出一支支奪命之箭,瞬息間,已是射殺了數十個在原地哀嚎的黑道中人。或許殺戮都是會感染的,又或者是群雄還沒有從之前的殺戮的興奮中回過神來,一個個都跟著餘滄海射出奪命之箭,一時間慘叫連連,數百個重傷不得脫的黑道中人便被屠戮幹淨,場中漸漸的靜下來,隻留下弓箭手的粗重呼吸聲。

林寒靜靜地沉默著,眼前一片迷蒙,白色的雕翎,紅色的流血,緩緩地混雜在一起,如潮水一般,奔騰著圍過來,心中一驚,身子便顫抖不已。

“怎麽了?小寒!”旁邊的左冷禪看出了林寒的狀態不對,雙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問道。

搖了搖頭,林寒不想去回答,四下望了一眼,見到有更多的年輕弟子在顫抖著,心下稍安,看來人的本性並不嗜殺。這一刻,他覺得將非煙、秋離留在另外一邊,是相當明智的,至少,並不希望她們看到太多的血腥!

“師伯,我想下去走走!”說完不待左冷禪答應,便急著離開了。

望著沉浸在殺戮中的餘滄海,又望了望林寒的背影,左冷禪笑著說:“終究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