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八章 入夢(上)

蔚山高聳,峻立雲霄,溪澗橫臥,遊走石岩。青山綠影,溪水長流,美人素顏,顧盼生輝。

這便是吳宇意識進入那紫光之後,睜開的第一眼,所看到的一切。

由於之前的一次經曆,他已經很清楚自己不會有實質的身體,所以他很冷靜,也很坦然的等待著,等待接受他新的宿體。不過,就算是靜若幽譚,心境遠超常人,也難抵擋眼前的這一幕,他都有些呆了……

他的宿體,正很悠閑地、非常自在地、極度平靜地、興致勃勃地蹲在溪水旁的岩石上,雙手托腮,看美人浴水……

潺潺的溪水卷著飄落的綠色竹葉,飄飄搖搖地灑落在美人肩頭,順著她細滑的凝脂沒入溪澗,清洌的溪水侵過她的腰間,將她細若楊柳的腰肢襯得更加雪白。

她修白纖長的五指繞過後頸,攬過一頭緞滑迷人的長發置於胸前,細細的梳理清洗著,借著淡淡的月光,吳宇清晰無誤的看到,她**的背脊上,有一條扭曲的黑痕,細若蠶絲的波痕猶如蛇行時滑動出的軌跡,由她的後頸一直延伸到腰下。

吳宇這一次進入的宿體,是個男孩……

約莫十歲上下的年紀,質樸的像一塊未經雕琢的寶玉,他笑容燦爛地蹲在濕滑的溪岩上,懷中緊緊地押著一團衣物,猶若至寶。

縱使峰壁環向攢聳,參天古樹環側,也擋不住夜的寒氣撩人,更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凜冽涼風。托腮的男孩雙手交叉,搓了搓雙肩,貌似有些疲憊冷意,卻依舊一臉滿足的看著水中女子,眼裏充滿依戀之情,又似帶著幾分擔憂。直到繁星高掛,夜黑如幕時,他才怯生生的開口喊道:

“姐姐,夜涼了,我們回去吧,要是讓族長知道了,姐姐你又會受訓誡的。”

一直背對著男孩的女子,轉動頸項,扭頭朝他淺盈一笑,輕聲道:

“好,青兒,再讓姐姐玩一會,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姐姐真的很喜歡這清透冰涼的溪水,就一會!”

宛若九天玄音飄渺而過,比那黃鶯出穀的翠鳴還要動聽百倍的女聲,穿透了吳宇的意識,久久回響在靈魂,不肯散去,這種聲音,他隻問恐怕也隻有墨玉涵天籟之音,方可與之媲美了。

不過,吳宇有一點敢肯定,這個女人的聲音他曾經聽到過,如此特別如此稀少的美妙聲音,他是不會記錯的。猶似過耳不忘的攝魂彌音,想忘都忘不掉,這一生,這是除了墨玉涵之外,令他震撼的聲音,他豈能忘記?

“恩,青兒隻是擔心冰雲姐姐又受責罰,那就再一會吧,青兒觀星為姐姐掐時。”

被喚作青兒的男孩點了點頭,答應了水中女子的要求,繼而抬頭望天,似乎真的在觀星象一般。

“嘻嘻,還是青兒疼姐姐,也隻有青兒願意陪姐姐偷跑出來玩耍。”

水中的女子甜甜一笑,倒影在水波中的麗顏恰若天幕皓月,清而不淡,媚而不俗。隻是爾爾間,她又黛眉微蹙,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言道:

“青兒,還是將羅衫給姐姐吧。族裏,就隻有青兒你對我好,願意陪著我,依著我,我可不想讓你受懲罰,夜已黑透了,我們還是現在回去吧!”

“恩!姐姐接住!”

男孩一聽到姐姐的話,一道喜悅之色閃過臉龐,他利索地一躍起身,將懷中的衣物用力的投向水中女子,拉長的眼角下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當然不是因為避過了,可能受到的責罰而開心,這一點,存在於他腦中的吳宇感同身受,一清二楚。吳宇可以明確地感應到,他的喜悅,來自於水中女子之命運。

…………

這對姐弟奔跑的速度,遠勝於常人,與身為妖獸的呂輝相比,不遑多讓。在月暗星稀的夜幕掩護下,他們順利的潛回了各自的居住地。

隻是所住的地方,有些像原始的部落。雖然,居住在此的人,穿的都是棉質或是絲織的衣物,但他們的生活習慣,方式,都很原始。

房屋分為兩種,一種是鑿開的山洞,嵌入在山壁內,通風取光的效果都還不錯,這一類的洞屋是女人住的。另一種便是木頭搭建的木屋,四四方方,一人半高,每十六座木屋為一方,排列整齊的依次搭建,有點像梯田的分布。這一類的木屋是男人居住的。

不過這個部族的人,可謂是多如牛毛,他們所居的的分布也很大,但是永遠是男人一起行動,女人一起行動。唯獨的男女相見之機,就是二十五天為一輪的神女祭奠,這也是他們的節慶和信仰,每每依照計算的二十五天夜裏,都會舉行盛大的祭奠活動,男女可以在一起活動,慶祝,熱鬧非凡。

而這個男孩所稱的姐姐,便是這神女祭上的,紫眸聖女。

曆代傳承的聖女,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標誌:紫眸、紫發、傾城容顏,傾國喉音。隻是這一代,不光是出現了一個每項標誌都是完美至極的聖女,還出現了一個意外,這個意外就是吳宇寄宿的男孩。

他,也是紫眸,紫發,俊逸非凡,聲線惑人。而且,他們還是相隔十歲、同父異母的姐弟……

在一個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卻不曾改變習俗、一直供奉、信仰紫眸女神的悠遠部族中,紫眸男孩的誕生,象征著無盡的恥辱!

若,降生的又是一名紫眸聖女,那就是紫眸神女的恩賜,對於他們虔誠信仰的賜福。可降生的是男孩,紫眸男孩,對部族來說,這就是女神的懲罰,懲罰他們不夠虔誠,不夠忠貞,所以降下與紫眸聖女相同的男子,以此來侮辱和威脅紫眸聖女!

自然而然,男孩的生活裏,不會有幸福,不會有哪怕一絲的快樂.

夜闌人靜,蒼翠如碧的古林那端,奇峰疊嶂。

千刃峭壁曲折橫斷,綿延無盡的壁壘猶如一條消瘦的臥龍,恰似臥龍頭顱的峰巒處,連接著一條奔騰磅礴的河道,翻湧滾滾的河水一路奔流,匯入隔斷兩陸的死亡黑海。然而,那悚然的呼嚎聲,卻跨過千山萬水的阻隔,日日夜夜響徹在男孩腦中,縈繞糾纏,從未消失過……

這種似狼嚎又似虎嘯的呼嚎聲,吳宇從未聽過,可自從進入男孩的身體,每時每刻都躥騰在他靈魂之中。他自問靈魂之力已屬堅毅,心智也屬堅定,但也在這樣無窮無止地折磨下,接近失控的邊緣,他實在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不滿十歲的孩童,究竟是如何忍受下來的。

直到吳宇進入男孩身體的二十五天夜裏,他才了解到這折磨靈魂意誌的呼嚎聲,由何而來。而恰巧這夜的天幕,又是繁星寥寥,月黑風高。

傷痕累累的小男孩,在半嗑半睡的看守大漢眼皮下,披上了黑色的麻衣,遁逃而去。

峰巒峭壁之下,一處隱蔽的洞窟中,吳宇再次見到了,等候已久的紫眸少女,也從她與男孩的對話中,明白了姐弟兩人坎坷的命運。他們的父母在五年前被處死了,那一年男孩四歲半。

作為褻瀆神的代價,他和她的父親,他們共同的母親,都被處死在神台之下。部族的神官,用枯幹老朽的手,握著被紫眸神女賜福的神裁之刃,劃開了聖女父母的胸膛、腹腔。

血液的腥臭,傾流而出的內髒,引來了嗜血的渾獸,這些渾獸順著它們喜愛的味道,撲咬到三人垂蕩的血腸,咀嚼撕咬著微溫的內髒,直到將那顫動哀嚎的頭顱咬碎,才肯離去……

渾獸,一種比野獸更加低級的獸類,頭貌似雄獅,身軀似猛虎,四爪鋼利可破巨岩。雄壯殘忍之餘,卻偏偏沒有意識,沒有思維,一切的行動,隻憑求生的本能而為,與魂獸剛好相反。

渾獸,也是這個部族所生存的星球上,獨有的生物物種,它們僅憑本能互相吞噬,存活便是它們唯一的動機。血腥的味道,腥臭的內髒、腐肉,是它們的最愛。

而那怪異、惱人成瘋的呼嚎,便是吃飽喝足、昂然離去的渾獸,發出的嚎叫。這是吃的肥腸滿肚,心滿意足的暢爽;是血肉舔幹,意猶未盡的申訴。

四歲半的男孩,十四歲的少女,就這樣被捆綁在高台之上,眼睜睜的看著對麵,對麵吞吃掉父母的渾獸舒展了一下毛發,趾高氣揚的離開了……從此,這渾獸離去時發出的呼嚎,就再沒驅散過。

五年了,男孩除了和姐姐說話,在任何人麵前都如癡呆兒一樣。縱然如此,他依舊免去不了被責打,依舊免去不了唾罵,依舊沒有行動的自由。不殺他,不是因為他癡呆。不殺他,隻是因為那對紫眸。

紫眸是神女的象征,神官無法確定,殺了擁有神女標誌的男孩,會有什麽後果。所以,他的命就這樣苟延殘喘下來,雖然活著比死更受罪,但能見到疼惜自己的姐姐,他就覺得,活著不算很痛苦。

吳宇不知該怎麽理解,自己此刻的意識波動。男孩倔強的眼神,燦笑著呼喊姐姐的摸樣,都讓他痛徹心扉。非親非故,相處短暫,怎會對這個男孩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他的本意,他進入這扇門前就定下的本意:若是宿體危機到自己的靈魂意識,他必會毫不猶豫的將其除之而後快!可現在怎麽會產生靈魂的共鳴?

吳宇拚命地平複著顫栗的靈魂,想將多餘的想法拋住腦後,之前在傅清玄身上犯過的錯誤,他絕不能再犯!因為他要從這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