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勞,我累了,歇會成不成?”馬車裏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孟勞開始深呼吸,自從上路後,他每天都要深呼吸好幾次,沒辦法,這是唯一能平息怒氣的辦法。

本來阿懶抵死不來京城,他實在放心不下,使了個心計,臨走那天晚上,狠狠在他身上征伐,阿懶當然受不住,一覺睡死過去,他收拾妥當,趕緊把人抱上馬車,天蒙蒙亮就出發,阿懶睡到傍晚醒來,馬車已走出老遠。

還好他的阿懶脾氣好,很快認清楚現實,安安心心吃飯睡覺兼折騰他,動不動就要歇息,他自知理虧,以從未有過的耐心招撫,實在太生氣就找個地方大吼幾聲,回頭繼續應付他的阿懶。

懸空書院的呂山長考慮周到,已租下一個落魄商人府第,請好仆役,讓書院所有的應考生在此歇息,還專門安排人在城門等候。兩人磨磨蹭蹭到京城時已黃昏,接人的許夫子見到孟勞,以猛虎下山的速度撲了上來,哇哇大叫:“你們總算來了,都等你們好多天了!”

許夫子直接把他們領到那府第,一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如過江之鯽,孟勞總算看到傳說中的熱鬧景象,興奮莫名,一雙眼睛還不夠看,一刻不停地指點給他的阿懶分享,誰知阿懶一進城就縮進馬車,一覺睡到底,氣得他耐性頓失,把他扛進去扔在床上,當然,是鋪得軟軟的床上。

等他專心致誌把阿懶洗得香噴噴的從浴池裏撈出來,想要他陪著去逛逛,阿懶又開始嫌冷,縮在床上雷打不動,孟勞一氣之下,衝到院子,對著那枯樹一陣長嘯,那真是風雲變色,鬼哭狼嚎,仆役嚇得四散逃竄,有的幹脆直接拎包袱跑路,府裏的管事劉夫子和考生們集體出動,好說歹說,一時熱鬧非凡。

原來,考生前些日子都陸續到齊,見到孟教習和孟夫子雙雙趕來,個個雀躍不已,因為,孟夫子在的時候,孟教習的手藝是出名的好,大家以後有口福了。

懸空書院管理甚嚴,進了府隻能一心備考,除非拜訪親友,考生不得到處亂逛,衣食用度都由專人管理,考生吃了幾天大鍋飯菜,對京城美食早就垂涎三尺,可惜劉夫子在書院以“鐵麵”著稱,就是探親訪友也要規定時間,一點都不容情。

孟勞沒想到自己一聲大吼有這等離奇的效果,當即在院中杵成人形木樁,孟拿半天等不到人,還以為他真丟下自己去逛,餓得前胸貼後背,氣呼呼地走出來,見到院中的一團混亂和那表情無辜的巨人,立刻明白怎麽回事,腦子裏轟地一聲,抄起一根笤帚朝他劈頭蓋臉打去,咬牙切齒道:“你杵在這裏幹嘛,等天上掉餅下來吃麽,還不快給我做事去!”

眾人呆若木雞,這一頓笤帚的效果奇佳,仆役們根本不用再勸,一個個把包袱放回去繼續做事,膽大的還遙遙衝孟勞做個鬼臉,報複他剛才的驚嚇。

考生和夫子們自然如願以償,劉夫子見人來齊了,心情大好,親自搬了壇好酒來,大家吃吃喝喝到了半夜才散,孟勞把喝醉的幾個學生和夫子送回去,回來接他的阿懶,卻見阿懶長身而立,在中庭枯樹下仰望白茫茫的月亮,那頎長的背影單薄如昔,似乎承受不住那清冷月光。

孟勞心裏一陣不舒服,脫下衣裳披在他身上,甕聲甕氣道:“看什麽看,不會坐在裏麵等我麽,凍病了怎麽辦!”

隻要有孟勞在,孟拿就像全身骨頭都被人拆了,軟綿綿的站都站不住,隻見他懶筋又發作了,往孟勞脖子上一掛,吃吃直笑,“好累啊!”

孟勞百般柔情湧上心頭,把他打橫抱起走進屋內,忙前忙後把他伺候好自己才爬上床,看到窩得正迷糊的愛人,氣悶不已,硬生生把他從被子卷裏掏出來,按進胸膛他專屬的地方。

寂靜的夜裏,隻要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也是一種幸福,孟拿心中百轉千折,悶悶道:“孟勞,我跟你說實話,我不想來是因為我在京城的事情未了,我一露麵肯定就有大麻煩!”

孟勞悚然一驚,突然劈頭給自己幾巴掌,孟拿嚇了一跳,撲上去捉住他的手,怒道:“你想幹什麽!”他悲從心起,抓起那大手打在自己臉上,哽咽道:“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我貪生怕死,我不知廉恥……”

孟勞心頭大慟,結結實實把他按進胸膛,囁嚅道:“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是從京城逃出去的,還一門心思拐你來陪我,你別哭,我再也不敢了,考完我們就回去!”

“你為什麽都不問?”孟拿有心坦白,狠下心腸,輕聲道。

“問什麽?”孟勞有點不明所以。

孟拿歎了又歎,慘笑道:“問我的過去,問我到底幹過些什麽齷齪事……”

“別這樣!”孟勞慌慌張張捂住他的嘴,正色道,“阿懶,你聽清楚,我什麽都不想知道,在我心裏,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麽,不管你是不是很厲害的懶神仙,你隻是我的阿懶,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孟拿突然有些無所適從,隻能用四肢藤蔓般把他牢牢纏繞,那一瞬,他想把他嵌入他的身體,又或是把自己溶入他的血裏肉裏。

就這樣擁抱糾纏,直到天荒地老。

聽到院子裏的動靜,學生們都在書房呆不住了,紛紛探頭出來,劉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可在孟教習麵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隻得巴巴來找唯一能製服孟教習的孟夫子。

傳言果然不假,孟夫子果然懶得出奇,都日上三竿了還在跟周公下棋,他趁孟教習在專心致誌工作,悄悄摸了進去,叫了三四聲都沒把懶夫子叫醒,隻得動粗,把他猛搖晃幾下弄醒,一見他睜開眼睛就哀喚,“孟夫子,你去管管孟教習吧,馬上就要考試了,他在外麵鬧騰個沒完,學生沒法讀書啊!”

孟拿雖然有些迷迷糊糊,劉夫子強調了三遍後,他還是聽明白了,連忙道:“你先出去,我穿上衣裳就來!”

劉夫子這才發現他不著寸縷,睡眼迷蒙,發絲紛亂,有種說不出的風情,臉上一紅,連忙退了出來,摸了摸怦怦直響的胸口,暗道:“難怪孟教習如此癡情,要是好這口,這種男人哪個不會動心!”

他做賊般縮到廊柱後,看到孟夫子披散著頭發,衣服穿得鬆鬆垮垮,趿拉著鞋子慢騰騰走到院中,二話不說,照著孟教習的頭頂打去,牛高馬大的孟教習躲都不躲,乖乖讓他打了幾下,回頭給他穿好衣裳,束好發,又蹲下來為他把鞋子套上。

劉夫子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連連為孟教習感到不值,誰知懶夫子還不肯領情,冷冷道:“一大早你吵什麽吵,我還要睡覺哪!”

劉夫子突然鬆了口氣,若是讓孟教習知道自己去告狀,隻怕以後他對自己沒什麽好臉色。這時,他聽到孟教習甕聲甕氣道:“我想做張舒服一點的躺椅給你曬太陽。”

劉夫子突然想起兩人在懸空書院時遇到的那場劫難,心頭酸痛不已,再也聽不下去了,低頭躡手躡腳地走開,把平靜而甜蜜的兩人世界還給他們。

懸空書院地位超然,連報名都優先統一進行,孟勞一來就隻等三天後的考試,武試本沒什麽可準備的,自然樂得悠閑,一心一意繞著他的阿懶轉,再也不提出去逛的事。

孟拿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京城,也是第一次來這麽熱鬧的地方,如果不讓他出去逛逛,隻怕一輩子都會留著遺憾。所以,當於言和樂樂第二天晚上來訪,請幾位夫子一起出去喝酒,他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把個孟勞高興得孩子一般,嘴巴從出門就沒合攏過。

劉夫子不放心學生,甘願留下來看著,於言和樂樂帶著四人浩浩蕩蕩來到京城最著名的聚仙樓,於言考慮周全,帶來兩頂特製的黑色紗帽,自己和孟夫子各戴一頂,一路行來,除了路人看到巨人孟勞皆驚懼莫名,紛紛閃避外,倒也沒什麽是非。

聚仙樓在澄明湖邊,在這裏吃飯兼觀看湖光山色乃是文人墨客至大的享受,夜色朦朧,湖邊燈火連天,湖中波光粼粼,水風輕柔,帶著飄渺的歌聲而至,星欲墜,人如醺。

六人在聚仙樓最高的東風閣坐定,於言尚未開口,菜已一道道送了上來,於言臉色微變,對笑容滿麵的掌櫃低喝道:“這是怎麽回事?”

掌櫃滿臉的肉抖了抖,低聲答道:“公子,這不是您哥哥安排的麽?”

一直纏著孟拿嘰嘰喳喳的樂樂正好聽到這句,渾身一震,悄悄走到於言身後,拉著他的手瑟瑟發抖,於言臉色發青,用力握住他的手,冷笑道:“既然我哥哥為我安排得如此周到,我何必推辭,掌櫃的,你照著菜單多做三份,全部送到東街懸空書院學生住的陳府,讓大家都感受一下我哥哥的熱情!”

掌櫃有些不敢置信,瞪圓了眼睛連連答應,圓滾滾的身體飛一般衝了出去。

看著八仙桌上盤子疊盤子幾十個好菜,孟勞食指大動,率先下筷,連連稱讚,孟拿見他吃得這麽快活,第一次做起賢夫,頻頻為他夾菜,孟勞有些受寵若驚,越吃越開心,眼睛幾乎擠成了一條線,風景也不顧不上看,目光全流連在他的阿懶臉上。

兩個夫子見怪不怪,埋頭苦吃,隻有於言強顏歡笑和孟拿聊天,一貫視美食為生命的樂樂也不知怎麽也沒有胃口,除了麵前的幾樣菜動了動,幾乎都在喝茶發呆。

孟拿也是泥菩薩過河,不想多管別人的事,何況於言的事哪裏是他管得了的,他故意岔開話題,詢問於言的備考情況。

原來,由懸空書院統一舉薦,於言也在此次進士科的考生之列,而且排名為首,空空大師和呂山長都信心滿滿,隻等於言和孟勞拿回這科的文武狀元,讓懸空書院揚名天下。

於言心有旁騖,似乎不想多談,見樂樂一個勁喝茶,心頭竄出一股無名之火,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拿起自己的碗夾了一大碗菜放在他麵前,樂樂鼻子一酸,淚珠在眼眶打了幾個轉,低頭硬生生憋了回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弟弟,有客人來怎麽不叫為兄來作陪,是不是看不起為兄!”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樂樂、於言和孟拿同時倉皇起身,於言飛快地瞥了孟拿一眼,見他已戴上紗帽,眉頭一擰,把樂樂推向孟勞。

孟勞情知不妙,悚然一驚,連忙把他接到懷裏,順手把孟拿也拉了過來。

一個高大的白衣男子施施然走進來,雖然滿麵笑容,目光卻如千年寒冰。細看之下,於言雖然單薄些許,氣質卻更顯儒雅溫和。

於言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強笑道:“哥,謝謝你的招待,我來介紹一下,這四位都是懸空書院的夫子……”

“你就是孟勞?”於言的兄長頗為不敬地打斷了他的話,笑眯眯地看著孟勞,眼角的餘光在樂樂和孟拿身上掃過,眉頭微微挑了挑,曖昧地笑:“豔福不淺嘛,小樂樂是我弟弟的心頭肉,他連我這個哥哥都舍不得給,竟然隨隨便便往你懷裏推,莫非你們是換著用的?”

他覺得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仰頭大笑,孟勞氣得渾身顫抖,手已握得骨節發白,卻被樂樂和孟拿死死拉住,許夫子和教算學的莫老夫子見他說話實在難聽,不約而同輕哼一聲,莫老夫子對於言抱拳道:“多謝於公子相請,我們先告辭!”

許夫子拉住孟勞,莫老夫子拉上孟拿,繞過於言的兄長就往門口走,兩個衙役打扮的男子突然橫刀擋在他們麵前,冷冷道:“此樓正在例行檢查,誰也不準出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於言大喝一聲,逼到兄長麵前。

“怎麽,想對我動手麽?”兄長眼神驟然淩厲,冷笑連連,“也對,你什麽時候當我是你哥哥,我對你這麽好,你做什麽事都瞞著我,跟你要個男寵你也不給,有朋友也偷偷摸摸見,生怕我壞你好事,說不定你下一步就在謀劃怎麽把我殺死,掃除唯一的障礙!”

於言額頭青筋直跳,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兄長突然嘿嘿直笑,“小言,別生氣,我們兄弟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今天趁著人多,你就陪陪我吧。”

於言看了看門口兩個虎視眈眈的大漢,輕歎一聲,放軟了語氣道:“哥,吃完飯就讓他們走,成嗎?”

兄長揮手讓兩人出去,哈哈大笑,“當然,小言,趕快叫客人入座吧!”

看著於言哀求的目光,大家心有不忍,麵麵相覷,回頭坐在原來的座位上,樂樂不敢靠近於言和他兄長,緊緊貼在孟勞身邊,加上孟勞把他的阿懶護得死緊,三人幾乎成了一體,看起來頗為怪異。

於言一坐下來便一個勁勸酒,隻想快快打發這瘟神,卻不料他不知為何對孟勞發生了濃厚興趣,不住地舉杯相邀,幾杯下肚,他似乎已微醺,端著杯走向孟勞三人,滿臉笑容道:“這位戴紗帽的公子不肯以真麵目示人,肯定是人間絕色,玉京敬你一杯,希望能一睹真容!”

此話一出,眾人皆色變,樂樂如老鼠見了貓,不由自主發起抖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於言,於言瞪他一眼,沉吟著開口,“哥,這是孟勞的愛人,身體不怎麽好,孟勞愛之甚篤,很少讓他見人,平時連我要看都不肯呢!”

為了證實他的話,孟勞霍地起身,把孟拿攬入懷裏,甕聲甕氣道:“於大哥,我的阿懶不便見人!”

“阿懶!”玉京驚叫出聲,眼中掠過一道詭異光芒,意味深長地看著孟拿,嘿嘿笑道,“這可是個好名字,說不定值一千兩黃金呢!”

這回樂樂不抖了,換成孟拿全身發抖,孟勞心疼不已,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說夠了沒有,你不要以為我怕你,要不是看在於言的麵子,我早就一拳打死你!”

玉京正中下懷,大笑道:“你們聽到了沒有,有人要謀害太子!小言,你找的朋友果然厲害,看來我這條小命遲早要斷送在你手裏!”說話間,他驟然發難,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攻向孟勞,大家齊齊驚呼出聲,孟勞左邊有樂樂,懷裏有孟拿,根本無從躲避,隻得揮拳硬生生接下這招,化名於言的小皇子玉言身形一閃,正要去救,卻見玉京一刀砍在孟勞手臂,趁其無法招架,大手一抓,把孟拿拎了起來,腳下一點,飛身而起,退到窗邊,一把扯下他的紗帽。

“果然是你!”玉京狂笑不止,用血淋淋的刀挑起孟拿下巴,“你還是一點沒變,難怪讓皇叔神魂顛倒,惦念至今……”

孟拿雙手死死握住,又悄然鬆開,迅速掃了眾人一眼,見玉言垂手木然看著,眉頭深鎖,孟勞不顧手臂上的淋漓鮮血,虎視眈眈,作勢要撲上來,心念頓轉,大喝道:“太子殿下,小民甘願領罪!”

無論如何,他要保住孟勞,不能讓他多年辛苦功虧一簣。

來不及了,孟勞見他的阿懶受辱,天王老子也不管,怒吼著撲了上去,玉言暗道不妙,踢起一把椅子攔住他的去勢,閃身攻了上去。

他深深知道,因他從小得到父皇的寵愛,太子生怕失去皇位,一直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表麵上假惺惺關懷備至,暗中小動作不斷。這次太子本是有備而來,目的就是挑釁,甚至把懸空書院的學生一網打盡,從而讓自己無法參加考試,失去再次邀寵的機會。

怪隻怪他在四麵楚歌的宮中憋得太久,怪隻怪一時耳根發軟,禁不住樂樂的軟磨硬泡,怪隻怪他沒有清除身邊的太子耳目,讓他追隨而至,怪隻怪……

現在怪什麽都已太遲,孟勞一腳踢飛椅子,怒吼向太子撲去,玉言截下他,大叫道:“不要衝動!他是太子……”

孟勞一拳砸來,他知其神力,不敢硬接,連忙閃身避開,回身一腳踢去,想阻斷他的去路,誰知孟勞一個縱跳撲到太子麵前,扭住他的手臂奪下刀,把孟拿護在懷裏。

侍衛們蜂擁而入,說時遲那時快,太子嘴角掠過一抹得意的笑容,一拳攻向孟勞的肋下,趁他揮刀來守,腰一扭,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去。

太子隻是以見紅為目的,刀一入胸便迅速抽身,捂著胸口大叫,“來人,拿下刺客!”

孟勞握著滴血的刀,呆若木雞。

看到太子胸膛的鮮紅,孟拿自知孟勞大難臨頭,眼中突然一片赤紅,驟然發難,奪過那把刀,朝太子猛撲過去。太子和小皇子的明爭暗鬥他早有耳聞,他寧可要玉言得到皇位,也不會讓這混蛋太子得逞。

何況,孟勞若死,他不想獨活。

太子目瞪口呆,在一陣暈眩中眼睜睜看著他逼近,說時遲那時快,孟勞率先反應過來,猿臂一伸,把他拎了起來,奪過他手裏的刀,飛快地瞥了玉言一眼,把孟拿扔了過去。

玉言連忙把人接住,見他眼神已近瘋狂,心頭大慟,一個手刃砍在他脖頸,一抬頭,侍衛已把孟勞團團圍住,脖子上幾把明晃晃的刀映得他臉色如冰。

太子剛想命人捉下孟拿,轉念一想,自己已達到目的,何況孟拿是皇叔的人,還不如讓皇叔和玉言去鬥,自己置身事外,專心致誌對付懸空山這幫小賊。他強壓怒氣,瞪得空氣中仿佛火星四起。

玉言自知大勢已去,毫不示弱,攥緊拳頭瞪住太子,冷笑道:“恭喜大哥如願以償,小弟定當回報大哥今天這頓酒!”

太子讓侍衛包紮傷口,笑得齜牙咧嘴,“小言,你還是太小,請酒的事就由大哥我來,咱們兄弟一場,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他臉色一整,大喝道:“來人,把刺客和那兩個夫子給本宮押進監牢,立刻派人去衙門調派人手,把東街懸空書院的人統統拿下,本宮懷疑他們和行刺一事有關!”

從頭到尾,孟勞的目光都牢牢粘在他的阿懶臉上,如黑夜裏的潮水,洶湧澎湃,滿是哀傷。

玉言不忍再看,一手拉住樂樂,一手抱著孟拿,匆匆離去,把太子的得意笑聲用錐子刺入心頭。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要進宮麵聖,先太子一步把所有人救下來。

玉言之母湘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因其向佛喜靜,皇上在皇宮內特為她修建靜思宮,與自己的寢宮相連,簡直把後宮嬪妃視為無物,和湘妃過起甜蜜的夫妻生活。

隻可惜天妒紅顏,湘妃因生玉言落下痼疾,皇上求遍天下名醫都未治好,玉言十歲時,湘妃燈盡油枯,吐血而亡,皇上悲痛難抑,一夜白頭,漸漸不問朝政,在靜思宮裏整日打坐念經,和心上人做伴。

翡翠王朝能有今天的盛世局麵,不能不說是皇上同母弟弟安王爺的功勞,可能是兩人相伴長大,皇上對他十分放心,湘妃一死,便把所有國事家事全數交到他手中,從朝堂抽身,安王爺也不負所托,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讓皇上過了多年的清閑日子。

玉言與母親相貌有幾分相似,皇上日日相對,怎能忍受,暗中派人把他送入懸空書院,讓他學成回來參加科舉,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隨著玉言一天天長大,皇上矛盾不已,私心裏,他很想把最疼愛的小皇子推上皇位,可又不忍見他成為所有勢力的目標。可是,如果不讓他得到皇位,隻怕別人以後同樣不會放過他。

幾個月前突然召回玉言,就是這種矛盾心情所致。幾個月來,皇上親自考試過玉言,對他各個方麵都頗為滿意,準備等他考完後讓他參與國事,培植自己的勢力,為登基做準備。

玉言直接進宮,讓樂樂把孟拿安置下來,又派兩個侍衛保護,自己徑直奔向靜思宮後殿,皇上在此設了佛堂,正在念經。

看到他跑得氣喘籲籲而來,皇上拂然不悅道:“朕怎麽教你的,做事切忌心浮氣躁,而且,心裏再急也不能現於表麵,不能讓你的對手找到弱點!”

他往玉言身後看了看,眉頭緊蹙道:“你趕快把樂樂送走,他跟不了你一輩子,而且除了吃什麽都不懂,隻會成為你的累贅!”

玉言先泄了氣,遠遠跪了下來,用力咬了咬下唇,沉聲道:“父皇,懸空書院的人全都被抓起來了!”

皇上大吃一驚,從蒲團上迅速起身走到他麵前,玉言不等他開口詢問,急急道:“太子趁兒臣宴請夫子,帶了大隊人馬前去滋事,故意撞到孟教習的刀尖上,反誣他行刺,把懸空書院的學生和夫子全抓起來了!”

皇上臉色發青,一巴掌甩了過去,咬牙切齒道:“朕要你乖乖呆在宮裏,你全當耳邊風!朕告訴你,不光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在外麵虎視眈眈,就等著收拾你,朕苦心為你安排這條路,你偏偏沉不住氣,後天就要考試,你過幾天再見你那些狐朋狗友會怎樣!”

玉言長長吸了口氣,正色道:“父皇,兒臣那些不是狐朋狗友,他們都是兒臣的恩師!”

皇上冷笑連連:“好樣的,出去一會就知道頂嘴了!你別管他們的事,安心準備考試,朕自有安排!還有,等你考完,最好不要給朕發現樂樂還在,否則朕會親自替你處置!”

玉言隻覺得一陣顫抖從心頭一直傳遞到指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低頭跪著不動,瞪著地上的青色方磚,把怒氣和淚水強憋回去。

皇上悠悠歎了口氣,“小言,別這麽倔,你要知道,朕所做的都是為你。你別擔心,朕即刻叫你皇叔來,要他親自處理,把事情壓下去,一定不會耽誤大家的前程!”

語畢,他越過玉言徑直走出佛堂,冷冷道:“朕的話你一定要記得,到時候莫怪朕心狠!”

聽到腳步聲遠去,仿佛所有力氣都被一絲絲抽離,玉言頹然坐倒,不停地喃喃自語,“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

樂樂從廊柱後閃身出來,一步步走到他身後,發瘋般抱住他,咬著他的衣服低低嗚咽,他似乎沒有知覺,仍然在低喃,“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

孟拿慢慢睜開眼睛,怔怔看著床頂那顆鮮豔的紅寶石,腦中靈光一閃,霍地起身,飛快地往外跑。

玉言和樂樂在門口臥榻上相擁而眠,聽到響動,同時驚醒過來,一左一右把他攔了下來。

玉言沉吟著開口,“夫子,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目前的狀況,說實話,孟勞我保不下。”他不敢看麵前那一潭死水般的眸子,輕歎道:“甚至,我連樂樂都沒辦法留下。”

樂樂強笑,“皇上對懶神仙一直讚不絕口,看的佛經都是你的手筆,隻要少爺要求,他一定會準你留在宮裏的,有少爺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最後兩句,他仍然是以往常那種信心滿滿的語氣,帶著驕傲,帶著崇拜,帶著歡喜,孟拿心頭一酸,輕輕摸摸他的頭,定定看向玉言,一字一頓道:“我的命是孟勞救回來的,他如果死了,我也會跟著去,你明白嗎?”

“不要!”樂樂急得哭了起來,“孟夫子,孟教習不會肯的,他舍不得你……”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安王爺求見!”

三人皆變了臉色,玉言靈機一動,悄悄點在孟拿啞穴,把樂樂抓到麵前,氣急敗壞道:“趕快把人藏起來,別慌張!”

樂樂藏好人出來,高大威猛的安王爺已到了門口,樂樂向來畏懼這個一臉冷酷,目光如刀的王爺,縮手縮腳站到玉言身後,沒留神安王爺一進來就喝道:“樂樂,阿懶是什麽人?”

嚇得一個哆嗦,拔腿就跑。

玉言額頭青筋直跳,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拖了回來,賠笑道:“皇叔,實在對不住,我這小家夥什麽都不懂,膽子又小,都是我管教無方……”

“別繞彎子!”安王爺打斷了他,“小言,我的事你應該也有耳聞,我收到風聲,你從聚仙樓帶走一個叫阿懶的男子,可否讓我見見?”

不知怎地,樂樂突然想起離別時孟勞專注在孟拿臉上的眼神,心頭一酸,挺直了胸膛道:“那人騙你的,我們不認識阿懶!”

“是麽?”安王爺不怒反笑,“聽說你們關係匪淺,果然不假,樂樂,你主子應該沒教你說假話,該不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玉言眉頭一擰,冷笑道:“皇叔,多謝你替我管教,不過,有我在,小家夥應該不至於說謊!”

“好,很好!”安王爺大笑,“小言,藏就要藏好一點,最好一輩子都看著,連考試都不用去了!”

玉言反唇相譏,“我的東西我自然會看好,不會等丟了來後悔!”多年來,太子和安王爺一直走得很近,如果猜測不錯,太子許多對付他的手段都出自這個冷血王爺之手,他十分忌恨,又不敢真正翻臉,一直隱忍不發,怕父皇和自己的所有努力功虧一簣。

隻是,這一次隻怕不能善了,太子算準他不肯交人,故意留下孟拿,要安王爺親自來索要,兩人一旦交惡,自己等於把安王爺推到太子陣營,前途更加凶險。

可是,他不能再退縮了,連樂樂這個膽小如鼠的家夥都敢為朋友出頭,他如果再隱忍下去,不但樂樂看不起他,連他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感覺到樂樂熟悉的崇拜眼神,他心頭酸痛不已,習慣性地在樂樂頭上敲了一記,樂樂嗬嗬直笑,旁若無人地拉著他的手搖來搖去,目光更加火熱。

安王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