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那麽小怎麽可能會撒謊?你身為大師姐怎可如此歹毒,連一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阿仙不是說與師兄情同手足嗎?怎麽給師兄試個藥都不願意,區區斷腸散也就疼一疼罷了,師兄又不會毒死你……”
“嘖,不過幾枚入骨釘而已,裝出這副痛不欲生的樣子給誰看?你以為你是小師妹嗎,還覺得自己我見猶憐?”
“仙骨可再生,血肉亦可再養,取幾回傷不了根基,你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貢獻給師門嗎?”
“去吧雲仙,為師養了你那麽多年,如今也該你回報一二了……”
“去吧雲仙,萬魔窟需要你,蒼生會記得你……”
“去吧雲仙,這是你應該做的……”
“去吧……”
巨大的痛苦席卷了雲仙的意識,像是有冰冷的劍鋒生生挑斷了她的經脈,像是入口封喉的毒藥在五髒六腑灼燒,像是尖銳的骨釘釘在了靈魂深處,也像是血淋淋的仙骨一次次被剝離又一次次生長……
最後墜入無底深淵。
這場夢魘一直折磨著她,讓她痛苦萬分,卻又無法擺脫,因為冥冥之中好似有一道聲音說她本來就應該承受這些。
這個世界是一本書,她是書裏的女主,她生來就要對男主癡心一片、為師門傾盡所有、為蒼生粉身碎骨,直至死亡才能讓他們悔不當初,成為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
最後她會在地下滿懷愛意地看著他們踩著她的屍骨享登上高位,享受無上榮光。
這就是故事的全部。
這就是她的宿命。
她應該認命。
不!她不認命!鋪天蓋地的恨意浸透了雲仙的靈魂,讓她掙脫了一直以來的束縛!
哪有什麽癡心!哪有什麽愛意!她隻有滿腔的殺意,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要將他們一個個挫骨揚灰——
“嗯……輕點……”
古怪又曖昧的聲音突然炸響在耳邊,雲仙瞬間寒毛直豎,夢魘也隨之戛然而止。
她猛然驚醒,反應了好幾秒。
這才無語地剮了眼身下的男人,“別老發出那種死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強你!”
恢宏華麗的宮殿內,鮫綃織就的紅色帷幔如雲霧垂落,影影綽綽映出一對交疊的影子。
幾條冰冷沉重的玄鐵鎖鏈蔓延進紅帳之中,扣在男人勁瘦冷白的手腕上,稍一動作就會牽扯出金屬碰撞的聲響,清脆悅耳。
他單手屈指撐起額頭,鴉青色的長發如墨流淌,赤色的廣袖長袍散亂開來,露出胸膛上斑駁的紅痕,狹長的眉眼微微上挑,風情萬種地掃了她一眼,“嗯?難道不是麽?”
“……”
雲仙一時哽住。
說起來她拿他雙修的時候好像確實沒問過他的意見……但又怎麽了?不能強她也強了那麽多回了,他不也沒反抗?
雲仙沒搭理他,自顧自穿好衣服,隻隨口說了句,“我要走了。”
君危微微一頓,隨手扯走了她剛綁好的發帶繞在指尖,懶洋洋地道:“拔#無情的東西。”
“……”
雲仙又是一哽,這又是什麽話?
書裏的終極反派、傳說中的上古魔神,怎麽會是這麽個玩意兒?
這還能指望他來毀天滅地嗎?
雲仙很無語,但也習慣了。
她抽回他手裏的發帶,重新將散亂的青絲綁好,“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你老實……算了,你不用太老實,愛幹什麽幹什麽,愛殺誰就殺誰,別壞我的事就行。”
說罷她便幹脆利落地離開了。
魔神看了看她毫不留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被糟蹋的身體,一時間陷入了沉思,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魔頭……
百年前,魔神封印鬆動,天地動**,仙門百家如臨大敵、人人自危。
雲仙因為懷有靈身仙骨,是絕佳的封印的材料,於是被蓬萊宗推到了仙門百家麵前,然後又被仙門百家推下了萬魔窟。
因此粉身碎骨,立地成魔。
而那時候君危恰好就在旁邊看熱鬧,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是魔神,我很有錢”“我現在被人封印了,非常適合乘魔之危”的氣息……
然後就被她洗劫一空了。
不過雲仙吃幹抹淨後也答應了幫他解開封印,至於是所剩無幾的良心在作祟,還是想把他放出去搞事……這就未可知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雲仙連夜抵達了現在的蓬萊宗。
此時的蓬萊宗改名為了“蓬萊仙府”,是靈州大陸第一仙門,早已不再是一百年前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落魄樣了。
雲仙正好趕上了今年的入門考核。
入山口廣闊的平地上人頭攢動,無數從靈州各地趕來的少男少女聚集在這裏,看規模人數不下於十萬之眾,但蓬萊仙府每年招收的弟子隻有幾千人,這還包括了雜役弟子。
饒是如此,他們也還是滿懷憧憬地看著眼前的“第一仙府”,仿佛即使是進去當雜役也麵上有光。
隻見巍峨的仙府依山而建,層層玉階直通雲霄,金瓦紅梁,富麗堂皇,還有薄薄的雲霧繚繞,宛如天上仙宮。
最顯眼的是佇立在仙府前的那尊巨大的神像,雕刻精致,巧奪天工,連衣袂上的折痕都溫潤飄逸、栩栩如生。
她手持一柄長劍,抵在自己的咽喉處,劍尖微微向下傾斜,似有鮮血順流而下,而鮮血滴落的地方正是靈州大地。
她目光溫柔地注視著芸芸眾生,眉眼帶著一種神性的悲憫,仿佛付出一切也甘之如飴。
雲仙注視著這尊神像。
如果有人認真觀察的話,或許會發現她們的眉眼極其相似。
但她眼中隻有冰冷與漠然,漆黑的瞳孔如同一片深潭,沒有半分神明的溫柔,以至於顯得截然不同。
旁邊排著隊去上香的金衣少女感慨道:“佛祖割肉喂鷹,聖君自刎而澤天下,我的天,大人物都這麽無私奉獻嗎,我怕是幾輩子都達不到這種境界了……”
雲仙心中冷笑。
佛祖有沒有割肉喂鷹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沒有拔劍自刎。
蓬萊宗這些人取她的仙骨放她的靈血供自己修煉,還在落魄時拿去賣錢換資源,最後卻假惺惺地說是她自願的,甚至大張旗鼓給她修神像、編故事。
可給他們自我感動壞了吧?
少女感慨完,忽而察覺到一股冷意,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看向旁邊的人,見她手中空無一物,熱心搭話道:“這位道友也想祭拜聖君嗎?可是忘了帶香火?我分一些給你吧。”
雲仙一言難盡,“不必。”
好人家誰給自己上香。
這時一名錦衣公子上完香走了過來,頗為好奇地打量了雲仙一眼,打趣少女道:“世上竟還有人不領你金大小姐的情,看來你這名聲還不夠響亮啊?”
這玄衣女子也是奇怪,神態冷然自若,不知道還以為是什麽世外高人。
但仔細一瞧,卻發現她的修為隻有煉氣一層。
所以是什麽給了她底氣,讓她在蓬萊仙府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測試場上還能如此淡定?
是因為菜得安詳嗎?
金衣少女朝他翻了個白眼,很快又重振旗鼓,對雲仙朗聲道:“道友,我叫金羅衣,他是江少卿,觀道友氣度不凡,敢問道友名諱,可否結識一二?”
這時測試台前的叫號聲響起打斷了她的話,“四萬四千四百四十四號——!雲……雲仙,誰是雲仙?”
雲仙聞言抬步向測試台走去,嘈雜的人群瞬間寂靜下來。
金羅衣震驚地看著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雲仙?她叫雲仙?
是她想的那個雲仙嗎???
這雲仙二字可是——
負責測試的弟子翻來覆去看了紙上的字好幾遍,終於蹙眉看著眼前的人,“你叫雲仙?”
雲仙淡淡地回:“有問題?”
測試弟子被她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激怒,重重地將紙張拍在案上厲聲訓斥道:“放肆!天下誰人不知這是聖君的名諱!你算什麽東西也敢說自己叫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