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活著的月士們來說,死亡並不是恐懼的事情——因為他們已經死過一次。

金敏俊,出身貴族,從小耳濡目染那些所歌頌的:善良和正直,堅定和誠實這樣的品質,也許永遠不能和那些暗處卑劣的手腕一較高下。

不管是在人類的世界,還是月士的世界裏,金敏俊看到的總是那些讓人無奈的事實:戰場上屠殺一萬土兵與在餐桌邊幹掉十來個貴族相比,前者有何高尚之處?

很多時候,金敏俊都在懷疑:無論是月士還是羽者,阱或者人類,對道德,對正義的直覺其實本來就是錯誤的,從結果來看,好心往往並不一定會有好結果,所以最終如果自己希望有一個好結果的話,也許隻有一個辦法,變聰明,然後自己去預測這個結果。

誰又能預防善意帶來的惡果呢?沒有辦法,隻有自己變得更聰明,不被道德和規則束縛,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追求自己應該追求的結果。

金天,月界悠久曆史中的第二任總閣主,出身貴族,德高望重,同時兼任四月閣閣主。隨著時間的推移,金天年歲已高,卻遲遲不見他有退位讓賢的意思,不過月界大多數閣主都對金天無比敬仰,所以這位子傳給誰也沒人介意。並且,若要當上總閣主,戰鬥力若在月界不是數一數二,恐怕也是沒這個資格的。

在月羽大戰後,金天首次公開了自己的想法,說他最看好的人選是他的兩個兒子,在他產生退意之後,總閣主之位將在他的兒子中產生。

他的兩個兒子——便是在月羽大戰後就上任的十月閣閣主金敏中,和同樣具備了閣主實力,隻因閣主位已滿,在父親閣中做副閣主的金敏俊。

兄弟二人之*有一人會成為第三任總閣主。

消息一出,一片嘩然,世襲製?

幾乎是絕大多數人都在咒罵金天的自私和迂腐——居然將人界那種愚蠢的繼承思想帶到了月界來!不過,當時無人實力能夠與金天一戰,且在金天發布這則爆炸性消失後不久,魄區開始了一場“瘟疫”——意界人動亂。

最終金天下達了鏟除意界人的命令,經過了近四十年的血腥屠殺,魄區裏的“畸形種族”總算是被滅族了。在意界人被鏟除後的一年,萬古意外知道了魄結的存在,並且知道“意界人”和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五月閣閣主枯人青田涉所起。

如果不是因為“世襲製”,當時最有希望成為總閣主的便是萬古和誓之若,他們是跟隨金天最久的兩名千年閣主,隻不過沒想到金天竟留了這麽一手,更讓萬古無法接受的是,誓之若對這種愚蠢的決定居然沒有一點異議。

在萬古意外奪取魄結是一百一十六年前,從那天起他就開始一個瘋狂的計劃——謀殺金天,奪取總閣主之位。

在這三十六年間,金敏俊和金敏中成為月界最常被提起的兩個名字,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便金天嘴上不說,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金天在偏袒金敏俊,看來這也是金天沒有在月羽大戰後把金敏俊提拔成閣主的原因了——留在自己身邊,教導和傳授最寶貴的一切,等到自己放心離開月界時,便把四月閣和整個月界都交到金敏俊手中。

金敏中其實僅從戰力方麵來說比金敏俊要強,隻不過他過於殘酷和噬血的性格讓金天深感厭煩。而金敏中為了總閣主的位置,竟多次在別的月閣執行任務時去搶風頭,這反而更讓金天不願把總閣主傳給金敏中。

金敏中看出父親的意願後,多次與金天發生劇烈地爭吵,事與願違,爭吵的結果讓金敏中明白,他可能在不久後要聽從自己弟弟金敏俊的指令了。

擅長察顏閱色的萬古又怎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利用金敏中過於冷血和功利的性格成功拉攏了他,又不知用怎樣的手段將蕭南火也納入旗下。最終在八十年前的一個夜晚,萬古不知用出怎樣的理由,將金天騙入魄區,金天在三人的合擊下,最終因年歲過大體力不支慘死於三人手中。

死亡對於所有人來說是個必須的過程,無論是像金天一般壯烈,或者是像意界人一般悲慘,都終究逃不過這個過程。

然而對於生命而言,金天的一生可能是最完整的,他可以終老一生,最後在自己的月閣裏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為權力而廝殺,然後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不管怎麽樣,也許隻要人死了,總會有一個人,為他悲傷,為他哭泣,為他失去理智。

後世傳誦的故事之中,往往一切都是假的,因為隻有勝利者書寫曆史。如果有一天,當閣主們紛紛死去,連歌頌閣主的歌謠都是假的,那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麽意義?

金敏俊在經曆這些之後,他逐漸明白:隻有麵前的人,隻有心中的血液,生活中那些記住的東西,對一個人來說,才是真正的意義。所以盡管在那個風起雲湧的時代,最後終老一生的沒幾個人,但是他依舊覺得,也許老一輩的月士們活的才是最有意義的。

當時,萬古和誓之若的實力都快要接近於金天了,若再有別的閣主級別支援,就算是金天也很難全身而退。金天死後的十年間,因第十三月閣不想插手,三十六政議團又有大半人已被萬古所殺,在動亂十年間,關於總閣主一事始終被耽擱這。

萬古自以為此時出頭,必將得到擁護,哪知同時,誓之若竟在他毛遂自薦後,不久後也提出要當總閣主。

兩位千年閣主隻好以決鬥的形式決出總閣主,可惜的是,萬古還是輸給了誓之若。讓萬古沒想到的是,誓之若僅用了五年時間就平定了他製造的騷亂,並且任命金敏俊為四月閣閣主,提拔了魔星為十二月閣主。

僅僅五年時間,誓之若已經深得人心,萬古知道,再要光明正大謀反或者去暗殺誓之若都不太可能了。

五年後,萬古選擇帶著魄結所創造的技術和金敏中、蕭南火選擇了叛變,同時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陷害了他們三人各自的副閣主單靈、路葉生和單雪,並且將一切責任推到枯人和高清揚上。在同年,他們宣告成立暗月界。

麵對人生和曆史,誰都無能為力。正如一架沉重的機械,不斷地翻轉,無可逆轉,任何人都沒有那股力量。而曆史中的人,僅僅成了其中的碾塵。凡人沒有大悲大喜,沒有大起大落,所以凡人很少會感覺到這種起落,悲喜遽然轉變的錐心之苦。隻有那些曾經經曆的人,才能體會。隻有敏感,帶點神經質的人,才可以妄加揣測。

這都是無法改變的宿命力量。造成這種局麵的不是*,不是戰爭輸贏這些形而下的因素,推根就地,所有人,都是被一個巨大機器拖曳而行的人。好像上帝,他決定了我們一切行為,決定了世事一切。我們都明白:災難就要降臨了,可是,要降臨的,到底是什麽災難,到底怎麽避免,都無從知道。所有人隻能無能為力地迎接。好像海洋的漩渦,行船無法躲避,隻能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拖進去,然後滅亡。

所謂智者,所謂先賢,所謂能欲知一切的人,也許承載的悲痛比眾人更大。或者,因為早已經洞穿一切,早已經習以為常,早已經淡然了。好像覺空。

而所謂庸碌者,凡人,隻有等劇變後才體會到那種刮骨的悲痛。無能為力的絕望。

金敏俊眼眶濕潤了,他想起他父親金天在月羽大戰後,任命涉新石、金敏中、蕭南火、巨龍、天憐兒為新任閣主時那番激昂的話:

“諸位閣主,大戰之後,你們已經回家,回那凜冬之中的黑暗城池,回那炫爛光華之下的君臨,回那南方水草豐美,鮮花綻放之所。不管那些風雨與詭譎,不管那些陰險與狡詐,回我的出生之所,有我的兄弟姐妹,我們奔跑,我們爭吵,然後我們擁抱歡笑,共進晚餐。

“然而暗夜是如此漫長,敵人無處不在。他們諂媚的笑容讓我嘔吐,他們眼睛裏充滿了末日的陰謀,遠處的風在咆哮,凜冬,凜冬將至,危險,四處的危險咯。

“逃避不了宿命,逃不了。那一天,那一天可遙遠?不,諸位閣主,請看見還有吾血之血與我長伴,還有忠誠和信仰存在,還有智慧和仁慈閃耀。請指點救贖世間之路。

“卻要連仇人也救贖嗎?卻要連叛徒也救贖嗎?是的,仇恨在我的心裏生根。夜夜在夢裏嘶咬我的身體。然後我的家啊,我的溫暖的,寒冷的,始終令我向往的家咯。我知道我此刻不能回去,我背負著,背負著這個世界的預言讓世間回複自己的光華,而那些小人和無賴,我們會清算。有一天,一切會清算幹淨。

火在舞蹈,冰在閃光,最純粹的靈魂,諸位閣主,宿命即便改變不了,也要去挑戰!”

迷霧中的曆史,在金敏俊的回憶中逐漸清晰起來,這並不是完整的真相,沒有人可以真的了解所有真相。

真相,總會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