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時候,熙熙攘攘簇在一起,有的穿衛衣、夾克,有的穿隊服,隻有程思稷一身高定西裝,混在一群年輕小孩兒裏。不少人投來好奇目光,江新停渾身不自在,反觀程思稷神態自若。

江新停恨他長相惹眼,風度矜貴,金孔雀似的。在他人生有限的閱曆裏,程思稷是他見過最具人格魅力的人,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掌控力,讓你沉淪於他的教導。他既不可違背,又極度溫柔。

如今除去程思稷愛人的身份,他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電競選手,與他自然而然產生雲泥之別。

當年和程思稷結婚,就有不少言論說,他沾了程思稷的光,他不以為意。直到後來他拚命練習,輸了他不敢說自己難受,因為別人會嘲諷他打不好也有程思稷托底;贏了也不敢喜形於色,因為會被說是程思稷出得起價,捧得好。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程思稷的光環遮蓋他。

直到後來,如鯁在喉。

他現在的生活不能說盡善盡美,但離開程思稷以後獲得的自由,已經足夠令他滿意。

然而時下這種矚目重新喚起他對之前那段失敗婚姻的回憶,為了不再讓程思稷擺著大長腿顯眼地跟在身後,江新停找了一個空桌讓他坐下,等他打飯回來。

“你吃什麽?”江新停問。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程思稷回答。

是。他知道。

這人愛吃酸的。一切番茄係的,還有醋溜係的,烤牛排也要擠整整半顆檸檬。

喜歡柑橘屬的水果,酸奶,喜歡搶他打遊戲時嘴裏含的橙子味的硬糖。

但程思稷胃不好,他早就不由著他。

所以打了山藥萵筍、土豆牛腩和一碗雞湯。轉身回去之前,遙遙看到程思稷舉著筷子,兩隻長腿在低矮的餐桌下不太自在地折疊,竟被他看出幾分可憐。

他又心軟,轉身加購一道糖醋排骨,又從自助區拿了兩個橘子。

銀色的餐盤被重重剁在桌上,濺出去幾滴湯汁,險些沾上程思稷的襯衣衣袖,程思稷不以為意,揚了揚眉,以示滿意:“謝謝。”

夾一塊放進嘴裏,程思稷沒什麽表情,喉結滑動咽下去,又評價:“不太好吃。”

江新停提起眼皮,筷尖含在嘴裏,彎起眉眼欣然提示:“程總要不還是去對麵世貿天階吃牛排。”

程思稷又夾一筷,但不是從餐盤裏,而是伸去江新停的碗裏夾一塊山藥。

與此同時,江新停感到桌下的鞋尖被程思稷頂到,西褲的棱角輕輕蹭過他光裸的腳腕。

江新停笑意消失,猛地收腿,動作太大以至於帶動椅子向後移動一寸,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抱歉,空間有限。”程思稷將對方的驚慌失措盡收眼底,又提出富有建設性的整改意見,“我覺得,食堂的外包可以換一下,這裏的桌椅太矮,也該換換。”

江新停聽程思稷指點江山,皺了皺眉,停下筷子:“你到底來幹什麽?”

咀嚼山藥發出脆響:“買下這裏。”

“程思稷!”江新停罕見地喊他全名,對他的插手表示不滿。

程思稷提起眼皮,語調降幾度:“順便換掉梁溪。”

江新停瞬間啞然,他不敢也不想為梁溪多言,不知為什麽,在程思稷麵前,他總處於一種心虛的狀態。或許是因為當年離婚是他先開的口,又或是銷聲匿跡這三年,更可能是他不確定程思稷的心思與感情。

程思稷吃飯快,是多年工作時用餐養成的陋習,幾分鍾迅速吃完,靠進椅子裏剝橘子,順便好整以暇地看江新停吃。

腮裏擠得很滿,鼓囊出來,跟十歲吃蝦時候的吃相,沒有本質區別。

江新停被看得煩躁,頭又埋下去一些,躲在碗沿後麵像隻鴕鳥,下意識也加快速度。

空氣裏彌散開清新的柑橘皮的氣味,在江新停吃完的時候,一枚被剝得很幹淨的橘子放進江新停餐盤中還空著的一格裏。上麵的經絡去得很幹淨,每一瓣都透著明亮的橙色。

一頓飯很快結束,麵對殘羹冷炙,程思稷主動站起身收拾餐盤,江新停愣了愣拔腿跟上。

倒菜時手指沾上油花,好在西裝搭在臂彎上,襯衫的衣袖卷至小臂,幸免於難,否則幹洗費用又要增加。江新停籲一口氣,不打算再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程總幹活,又好意提醒訓練室旁邊有洗手間。

程思稷拒絕:“去你宿舍看看,順便洗個手。”

“宿舍有什麽好看?”江新停提高音量。

“投資前的考察。”程思稷說,“很有必要。”

有錢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江新停摁捺住脾氣,乖乖帶路。不時有隊友三三兩兩錯身而過打幾句招呼,將他開口同程思稷說話的勇氣都打散,又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適。一時無話,過分的沉默使人忐忑。

行至半途,江新停抿了抿下唇,遲疑著寒暄:“爸媽……”

剛開口兩個字就尷尬,齒尖將下唇咬得慘白,又重新組織語言:“你爸媽,最近身體還好吧?”

程思稷沒想到他會問起他父母,沉默三秒,再開口,尾音帶歎息。

“小麒,你太善良了。”

程秉遊與沈繡待江新停不算好。事實上,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同意這段婚姻。也因此,程思稷沒能給江新停一個體麵的婚禮,領完證後江新停就直接搬進了程思稷的家,像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情人。

這在程思稷心底,一直是一個瘡疤,隱而不發。

但江新停從未抱怨。甚至在婚後,盡職盡責地提醒他父母的生日、家宴的日期,以及時常回家吃飯。

“他們很好。”程思稷最後還是回答。

“好”到還是時常在家裏說江新停忘恩負義,在程思稷最難的時候跑得遠遠的;“好”到細數江新停離開後,程思稷又回到正軌,不再跟他們頂嘴,不再背著他們做一些出格的投資。

他們很滿意沒有江新停的日子,隻有程思稷不是。

他又回到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全部的生動都隨江新停的離開而死亡。他不是不頂嘴,而是無話可說。

但程思稷沒有說這些,在婚姻中他已經熟稔且擅長,在父母和江新停中間周旋,對一方隻說另一方的好話。但事實證明,仍然無效。

他跟著江新停在一扇門前駐足。

不得不說,宿舍區域被劃分得很好,每一扇門都被漆上單獨的顏色,江新停的宿舍在603,一扇橙色的門,非常亮眼。

程思稷看到江新停麵露難色,再次將支起的手指在眼下擺了擺,以示自己洗手的迫切。

江新停深吸一口氣,低頭摁下密碼,滴答一聲響,門應聲而開。

屋內空**無人,程思稷看見江新停明顯地鬆懈,將剛剛吸進的那一口又吐了出來。

再往裏跨一步,程思稷可以很輕易地分辨最靠門的那張床是江新停的,因為旁邊的展示櫃上,全是他收集的花花綠綠的比賽紀念玩偶。

江新停喜歡收集一些鼓鼓囊囊的小玩意兒。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床邊的牆壁貼著諸多遊戲海報,床頭櫃上有手辦和手柄,被子依舊不疊,有深灰色的平角**搭在床沿的欄杆上,看起來極富生活氣息。

程思稷微不可察地挑眉,江新停一個箭步竄過去將**掖進被子裏。

其實也沒什麽好害臊,程思稷甚至幫他洗過**。

大約是在他第一次被程思稷弄得下不了床,還發燒了之後。生病的那幾日,程思稷知道他怕被家政阿姨看到,便主動替他洗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程思稷極富煙火氣的模樣,挽著衣袖,將洗衣液搓出細密蓬鬆的泡沫。

但不知為何,僅僅過去三年,多了一個證,就能讓原本熟稔的兩個人,心底生出內外親疏的隔閡。

江新停又順手將翻倒的鬧鍾扶起來,亂七八糟擺放的一一歸位,最後站定,又去猜程思稷深不可測的目光,見它定在茶幾一個深藍色包裝炫目的紙盒上。

是一盒套。

江新停將那盒子搡了一把,手法隨意,像漫不經心,卻過猶不及,手勁太大,直接出溜進了茶幾旁邊的垃圾桶裏。咣當一聲,砸至桶底。

程思稷默了默,在他開口之前,江新停擠出訕笑:“隊友的。他打算今晚跟他女朋友出去開房。”

程思稷勾起唇角,淺淺掛起一個笑,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轉去水池邊洗手。

水流聲響起,氣氛好像鬆弛下來,程思稷沉默著搓洗手背,忽然平靜地說:“要不是看到你過得不錯,我恐怕會後悔。”

江新停一時沒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胸腔裏悶得很,走近兩步:“什麽?”

程思稷沒再解釋,側頭就看見江新停如今陌生又熟悉的麵孔。他轉身,抬起濕漉漉的手指,磨蹭江新停的嘴角。

江新停偏頭躲避,程思稷跟上來:“這裏有一點湯汁。”

江新停就不動了,垂著眼睫任指尖幅度極小地磨蹭,皮膚能察覺到溫熱的濕度。程思稷壓近一步,指腹從唇角下移,又去蹭那顆小痣。

呼吸緩慢變沉,提示危險信號。江新停懷疑,剛剛說他嘴角沾了東西就是騙他的。

而下一刻,程思稷的手掌攬住了他的後頸,將他勾到近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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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粗長一點!驕傲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