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他武功蓋世,心智堅韌。

除了能夠讓甄小小的飯量嚇到之外,其他的時候,往往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然而這會……小司徒看他,就好似是被雷給劈了一樣。

忍不住有些擔心:

“蘇大哥……”

蘇陌聞聽小司徒的聲音,這才輕輕地出了口氣,伸出手來,讓她稍安勿躁。

重新看向了這封信,卻是眉頭緊鎖。

這四個字本身並無尋常之處,這周圍也沒有什麽機關暗算。

問題是出現在這字跡上!

這是……蘇天陽的字!!

普天之下,最熟悉蘇天陽字跡的,除了他當年的那些紅顏知己之外,一個是楊易之,另外一個就是蘇陌了。

當年蘇陌剛剛穿越此世,每日裏窩在書房看書。

那些書上,到處都是蘇天陽的親筆標注。

留下的墨寶也有不少。

隻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東門庸的乾坤洞中,看到他的字跡。

當年蘇天陽去過魑魅林,魍魎院,並且極有可能在魍魎院下,見過東門庸。

當時這兩個人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全然無人知曉。

隻知道,這一趟自東城歸來之後,蘇天陽便性情大變。

根據楊易之的說法,他處處安排,趕走了很多人,最後接了一單鏢,便橫死於江湖道上。

而在南海之上,蘇陌又從大掌櫃的口中知道。

截殺蘇天陽的人,不是旁人。

正是得了東門庸的授意。

東門庸如果想要殺蘇天陽,魍魎院下,為何沒有動手?

反而要如此迂回,多此一舉?

總不能是,兩個人在魍魎院下,一番長談最後不歡而散,東門庸忍一時越想越氣,這才怒而殺之吧?

蘇陌眉頭緊鎖,腦海之中開始不由自主的思考種種可能。

但是下一刻,他便按捺住了所有的思緒。

乾坤洞既然是東門庸的所在,此人詭算重重,目之所及的一切,皆不足取信。

且不說這是蘇天陽的字跡,縱然是自己的字跡,憑借此人的本事,也未必弄不出來。

僅僅隻是為此,便開始胡思亂想,屬實是自亂陣腳了。

當即他取出了鹿皮手套戴上。

小心翼翼的將這封信拿了起來。

回頭看了一眼小司徒:

“給我一枚避毒丹,你自己也服下一顆。”

“好。”

小司徒點了點頭,沒有詢問為什麽,蘇陌說什麽就是什麽。

從懷中取出兩枚丹藥,一枚塞進了蘇陌的口中,一枚自己吞了進去。

到了這會,蘇陌方才跟小司徒一起,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番這封信。

最後取出當中信紙。

信紙不多,薄薄兩三頁。

抬頭四個字,便是……吾兒青鑒!

蘇陌腦門上大筋頓時一突。

輕輕地出了口氣,繼續往下看。

便見到信中寫道:

“你能得見此信,可見血蓮教朱昌茂已然為你所擒。

“為父心中深慰。

“此人為惡甚巨,不可姑息。

“為父心知吾兒如今疑惑甚多,奈何文字所述難盡其言。

“隻能於信中告知一二事,盼吾兒謹記。

“昔年自魍魎院下,離去之人,並非為父,而是龍門第三驚!”

這封信還長,然而看到此處的時候,饒是以蘇陌的心性,這會也忍不住心頭打鼓。

心中第一個年頭就是……這絕不可能!!

而且如此一來,有些事情雖然能夠解釋得通,但是有些事情,卻又說不通了。

能夠說通的事情在於,為什麽東門庸會迂回做事。

明明可以在魍魎院下,擊殺蘇天陽,卻偏偏放他離去,然後背地裏找人將其殺死。

按照這信中說法來思慮,當年蘇天陽和東門庸身份互換,蘇天陽被困魍魎院下,無法脫身,隻能讓大掌櫃的出手,擊殺‘蘇天陽’。

東門庸有驚世之才,早就料到有此一招。

故此提前籌備,最終借‘死’還生。

他修煉乾坤真解,精擅陰陽不死令,縱然是大掌櫃的親至,亦或者是高手盡出,想要將他斬殺也絕無可能。

之所以身死,隻能是一個幌子。

可如此一來,他為什麽這麽做,反倒是讓人想不明白。

他既然是龍門第三驚,偽裝成了蘇天陽,何必假死?

隻需要以自己的身份,跟大掌櫃的說明原委,豈不是可以重新掌握主動?

“除非……他想要躲避的,並非是別的,而是這驚龍會?”

這念頭在蘇陌的心頭一閃,卻又皺起了眉頭。

這雖然能夠說得通,但是道理何在?

而且此人倘若當真借死脫身,那他如今又身在何方?

更何況,這件事情說不通的地方,遠遠不止這一處。

蘇天陽曾經在紫陽鏢局,房間之下的密室裏,留下了幾件東西。

一封信是交給後人的。

同樣,也是交給蘇陌的。

那封信的內容,蘇陌至今不忘。

末尾寫的正是‘蘇天陽絕筆’!

由此可見,寫這封信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便按照這封信中所言,盡數屬實來看。

那也是東門庸為了脫離驚龍會,行的順水推舟之計。

可如此一來,這一切根本沒法解釋。

因為那封信,除了蘇天陽,恐怕誰也寫不出來。

畢竟那當中,不僅僅列舉了自己平生四大憾事。

並且,還提到了君洛的下落。

倘若說不是蘇天陽寫的,實在是難以取信於人。

其次,當中留下的東西,除了紫陽門的武功秘籍之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玄天寶印!!

倘若那會的人,當真是東門庸。

他之所以能夠知道那些細節,則是因為魍魎院下,他從蘇天陽的口中得知。

可這玄天寶印,卻是昔年蘇成玉自驚龍會盜取。

那這東門庸身為龍門第三驚,豈能認不出來?

又怎麽會,留給紫陽門,或者是蘇陌?

不僅如此……

楊易之曾經說過,蘇天陽出事之前,曾經去尋他喝酒。

楊易之對蘇天陽可以說了解至深。

倘若那會當真是東門庸偽裝,又怎麽可能瞞過他的雙眼?

這件事情,可以說處處皆有破綻。

但是……第三驚將第六驚算死在了武神殿,這一舉動,又全然符合這封信中所言。

倘若當年出去的人不是蘇天陽,自東城返回的是東門庸。

那被第六驚帶到西州的,隻能是真正的蘇天陽。

若當真如此,第六驚被第三驚算死在武神殿……豈非合情合理?

但解釋不通的地方又來了……

蘇天陽又是怎麽知道,武神殿內情況的?

若非知之甚詳,他這一局,根本布置不起來。

而若眼前這封信中內容是假的,是東門庸模仿蘇天陽筆跡所寫,那他弄死第六驚,難道僅僅隻是為了哄騙自己?

蘇陌思慮隨著這封信不住的飄飛。

最後輕輕搖頭,繼續往下看。

信中接下來的內容,則是說,蘇天陽當年被東門庸所擒,其後被此人施展手段,改換了麵皮。

東門庸自此脫出大難。

之後所言,又跟蘇陌方才所想的差不多。

蘇天陽被困魍魎院下,心中憤恨,卻又無可奈何。

突生一計,便是以夷製夷。

讓驚龍會,對付驚龍會。

這便有了蘇天陽橫死江湖道左之事。

此事成就之後,蘇天陽也不敢確定東門庸到底是生是死。

但是信中提及,蘇天陽由此確定,東門庸和驚龍會之間並非和睦一片。

東門庸在想方設法的脫離驚龍會!

可為何如此,信中卻並未提到。

其後又寫到‘洞中不知日月,待等有力出去,忽然念及既能以夷製夷,那這龍門第三驚的身份,便大有可為。’

又寫到‘為父為求存,已然人不人,鬼不鬼,生死無戀,隻求毀掉驚龍會。故此,當龍門第六驚尋到此處,我便隨他離去,前往西州。此人,便是要第一個死於為父之手的龍門驚皇。’

而這一點,則解釋了武神殿內種種。

再往下看,便是驚龍會於西州的種種布置所在。

一堂八門九峰之中,信中寫了三門之地,六峰之數,皆為驚龍會所有。

其中便有天景門和靜心堂。

信中囑咐蘇陌,驚龍會勢力龐大。

吾兒武功蓋世,自可橫行於西州。

然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龍門驚皇之中,越是靠前者,越是神通廣大,倘若不能一舉殲之,必叫他由明轉暗。

此後再尋,便是大海撈針。

更恐其狗急跳牆,禍及家人。

因此,一旦出手,務必要雷霆一擊,不可為其留下絲毫活路。

同時,信中還留下了一個標記。

告訴蘇陌,今後遇到出世此標記之人,則說明此人值得信任。

可托付大事。

並且告訴蘇陌,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驚龍會頭頭腦腦,全部聚集一處,好讓蘇陌一舉擊殺!

這封信到這就算是接近尾聲。

最後一段話則是:

“知吾兒素來謹小慎微,東荒之時曾有一麵,見你七尺男兒,風姿非凡。

“為父心中甚慰。

“可恨第六驚從中作梗,否則真想與吾兒詳談其後種種。

“如今信中所言,吾兒多半不會盡信,如今身處西州,想來隱姓埋名,小心行事。

“為父不求見你,當配合你所思所行,你盡管放手施為就是。”

這封信到此就算是結束,末尾留下的署名正是‘父,蘇天陽’!

蘇陌拿著這封信,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遍。

當中仍舊是有很多東西是說不通的。

當年東門庸和蘇天陽在魍魎院下,到底說過什麽?

如果這封信是真,那東門庸當年憑什麽瞞過楊易之?而如今的蘇天陽,又憑什麽能夠瞞過驚龍會?

除此之外,關於這房間之內的布置,棋局一類,全然沒有任何解釋。

最讓蘇陌不舒服的是那所謂的標記可以信任……

他看過太多的電視劇小說一類,往往這麽說的,真遇到了出示這信物的,往往都是最不可信的。

事實上,讓他覺得最不可信的,恰恰就是這封信。

站在原地,思忖良久。

想的並非是這封信的真偽,而是東門庸用這封信來欺騙自己,目的又在何處?

心中將種種線索痕跡歸類,心思逐漸沉穩下來。

他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打了兩下,然後將這封信收了起來,藏於懷中。

而在蘇陌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便聽到身邊血蓮教教主低聲開口:

“蘇總鏢頭,感覺如何?這秘密,您可還滿意?”

蘇陌回頭看了他一眼,眸子裏有一刹那的恍然,繼而一笑:

“教主還在呢?”

“這,蘇總鏢頭未曾開口,在下又能前往何處?”

血蓮教教主滿臉堆笑。

蘇陌微微點頭:

“既如此,正好還有幾件事情想要問你。”

“您說,您說。”

血蓮教教主連連點頭,很是痛快。

看得出來,自蘇陌看完這封信之後,他對蘇陌的態度,也有所變化。

蘇陌將這痕跡記在心頭,卻忽然搖了搖頭:

“罷了,如今暫且不急。

“咱們先在周圍看看。”

血蓮教教主聞言,當即點頭。

領著蘇陌和小司徒,在這洞府之中來來去去的轉了一圈。

這裏麵條件清苦,並無所獲。

最後三人自洞口出來,蘇陌帶著他們自這大定峰一躍而下。

這一瞬間,且不說血蓮教教主了,縱然是小司徒都頭皮發麻,忍不住整個人掛在了蘇陌的懷裏。

血蓮教教主也想如法炮製。

卻被蘇陌一抖手,幾乎卸了一身的骨頭,動也動彈不得,隻能迎風流淚,眼瞅著大地越來越近,心頭滿是絕望。

而就在此時,蘇陌腳下連點,接連踏風,速度則逐漸慢了下來。

最後腳踩虛空,直奔那血蓮教的村落而去。

找到了方紅英等人,確定這幫姑娘無恙。

蘇陌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方紅英當即便要請姑娘們過來見過蘇陌。

蘇陌則是看了看天色,對方紅英說道:

“讓她們休息吧,今夜過後,明日一早啟程。

“離開這裏。”

“好。”

方紅英點了點頭,隻是臉上略顯迷茫。

蘇陌看她表情,微微思量,便低聲說道:

“方姑娘,可是不知道,該去何處?”

方紅英苦笑了一聲:

“確然如此,弄月山莊被毀,如今我和小傑都是無家可歸了。

“我雖然自問有些武功,可是想要支撐起一個莊子,也是遠遠不夠。

“此番下去,究竟該怎麽辦,心中屬實是迷茫的厲害。

“而且,我尚且如此,其他的姐妹們,又當如何?

“她們也與我一般,家中都被滅了滿門。

“如今折返,也是無處可去了。”

“……”

蘇陌嘴唇囁喏,最後緊緊閉上,屬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再一低頭,就發現小司徒正凝望自己。

蘇陌啞然一笑:

“咱們是開鏢局的,又如何能夠收容這些姑娘?

“料想她們也未必願意依附旁人……”

“為何不願?”

方紅英一愣,下意識的開口。

蘇陌聞言眨了眨眼睛:“這……難道願意?”

“……為何不願啊?”

方紅英更是迷茫,不知道蘇陌為什麽會說這種話:

“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若是有人願意收留,還不願意?這是什麽道理?”

蘇陌忽然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依附兩個字,蘇陌滿腦子都是一些女強人的影子。

總感覺這對她們來說是侮辱之類的……

不過現如今看來,生計之前,卻也未必如同自己所想。

心念至此,蘇陌輕聲說道:

“既如此……不如方姑娘問問這些姑娘們。

“倘若她們尚且有家可回,有親可尋。

“這自然是好,咱們於此地搜羅一番,尋些銀錢,給大家分了當做盤纏,自去就是。

“若是實在是無處可去……可隨蘇某折返四方城。

“我於四方城這邊,尚且還有一些積累。

“手底下也有買賣營生。

“料想,不難為諸位尋得一些生計。”

方紅英聽到這裏,不禁雙手抱拳,深施一禮:

“蘇大俠救我等性命不說,如今又有此等恩德,方紅英代替諸位姐妹,先行謝過蘇大俠的大恩。”

蘇陌擺了擺手:

“言重了,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

“總是不能這般半途而廢嘛。”

這事既然便這般定下,蘇陌就讓方紅英也去休息。

順勢一指點倒了血蓮教教主。

讓他昏迷過去。

蘇陌便問小司徒:

“還能不能調製出失魂引來?”

“能。”

小司徒當即點頭:“這一路走來,我也尋了一些草藥。再加上,忘憂島上取的那些,配藥已經齊了。隻不過,東西是在四方城那邊,我未曾帶在身上,等回到了四方城之後,我便給你調製出來。”

“好。”

蘇陌點了點頭,看了這血蓮教教主一眼,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小司徒看他麵色似乎有些疲憊,不禁問道:

“蘇大哥,那封信中寫了什麽?”

蘇陌微微沉吟,便將那封信交給了小司徒。

小司徒心頭一喜,當即連忙取出查看。

看完之後,卻是眼睛一亮:

“竟有此事?”

“虛虛實實,真假難辨。”

蘇陌輕輕搖頭:“東門庸這老東西,八成是要騙我。”

小司徒聞言心頭一緊,頓時知道自己小看了這東門庸。

蘇陌則是將那封信接過來,重新收入懷中,輕聲說道:

“如今莫要理會這封信了,待等回去之後,尋你小雲姐他們一起來研究一下。

“應該如何應對。”

“蘇大哥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想法了吧?”

小司徒低聲問道。

蘇陌略做思量,輕輕點頭:

“無論這封信是真是假,現如今,都得當成假的來看。

“該做的事情,繼續做。

“如果信是真的,他自會配合。

“如果信是假的,他想要取信於我,更要配合。

“且看這場戲,會如何唱下去吧。

“現如今關鍵之處在於這血蓮教教主……

“此人身份並不簡單。

“還是以失魂引來問,更加保險一些,希望能有所得。”

小司徒輕輕點頭,站起身來,來到蘇陌身後,為他輕輕揉按穴道。

蘇陌一愣,抬頭看了她一眼。

小司徒低聲說道:

“你多思多慮,我智計平庸,屬實是幫不上你的忙。

“隻能幫你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蘇陌聞言,頓時啞然,輕輕搖頭:

“這話過了,你為我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