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亭前,空空如也。

蘇陌環顧四周,也不著急,在亭子裏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又看了一眼抱著豬腿,細嚼慢咽的甄小小。

“還沒吃完?”

蘇陌有些愕然。

就憑甄小小這吃飯的本事,這豬腿不等出城就該沒了。

甄小小吧唧吧唧嘴:

“沒帶其他打牙祭的東西,吃完了就沒了,得省著點吃。”

“……”

蘇陌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

“最近還睡在地上?”

“嗯。”

甄小小點了點頭:“躺在**,睡不著。”

過去甄小小體態太胖,而且沉重之處,完全不合情理。

躺在**會把床給壓塌,所以這姑娘就養成了睡在地上的習慣。

如今雖然瘦下來,可以睡床了。

但是她躺在**,卻又睡不著。

一整宿一整宿的翻來覆去,鬧得精神萎靡,連累的第二天食欲都不好了。

這般下去,顯然不是個辦法。

甄小小索性就重新在地上睡了。

還別說,一躺在地上,分分鍾睡著。

蘇陌也不知道這習慣該怎麽給她扳過來。

人家是認床,她這是認地。

囑咐了她兩句之後,看甄小小腦袋瓜點的就跟小雞吃米一樣,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句話。

就這般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小半個時辰之後,這位邢公子的大駕仍舊沒到。

倒是甄小小手裏的豬腿已經啃的就剩下骨頭了。

這會她拿著這大骨頭,一口一口的往下咬骨頭。

她鐵齒銅牙,骨頭雖然硬,但是在她這上下兩排鋼牙之下,顯然也不成氣候。

被她一節一節的咬斷,咀嚼成渣,全都給吞了下來。

眼瞅著甄小小這一根大骨頭吃完,太陽也高高掛起。

腳步聲這才從遠處傳來。

抬頭望去,來的卻是一老一少。

蘇陌的目光在這老少二人身上一掃,覺得他們不管哪一個,都不像那位邢公子。

這老少二人轉眼來到了跟前。

就聽到那少年人開口:

“爺爺,這裏有一座亭子。”

“叫什麽名啊?”

那老人開口問了一句,同時也抬頭去看,隻不過目光之中並無絲毫焦距,竟是個瞎子。

“長壽亭。”

少年開口給老人解惑。

老人聞言頓時眼睛一亮:

“這個名字好,吉利啊。

“走走走,乖孫,帶我進去坐坐。”

“好。”

少年人說到此處,則抬頭看向了蘇陌和甄小小,冷聲說道:

“我爺爺想要進亭子裏坐一會,你們還不快滾?”

甄小小正在一根一根的舔自己手指頭上的油,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蘇陌則是一笑:

“這長壽亭是無主之物,修建於此是為了方便路人。

“老丈願意,自可隨意進來落座。

“但是驅趕旁人,卻是個什麽道理?”

“說得對,說得對啊。”

那盲眼老人連連點頭,拍了拍那少年的手:

“人家說的沒錯,這地方又不是咱們蓋的,坐一會就行了,哪裏有驅趕別人的道理?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老人搖了搖頭,拽了那少年一把。

少年便哼了一聲,狠狠地瞪了蘇陌他們一眼,這才領著老人來到了那亭子裏。

在少年的攙扶之下,讓老人坐下,少年便從隨身的包裹行囊之中,翻找出了飲水幹糧。

看他忙活,那瞎眼老人對著空處抱了抱拳:

“小兄弟,我這孫兒自小被我嬌慣壞了,還請莫要見怪啊。”

蘇陌歪著頭看了這老者兩眼,微微一笑:

“老丈言重了。”

老頭聽到聲音,這才回頭麵向蘇陌,嗬嗬一笑:

“小兄弟是哪裏人啊?”

“居無定所,四海為家之人。”

蘇陌輕笑一聲:

“老丈又是來自何方?”

“哎呦,我這可是遠道來的,走了好久的路啊。

“本來不打算現在就來這百歲城的。

“結果這兩天忽然就聽到了點事,這才往這百歲城轉一圈。”

老人似乎有些話癆,一旦說起來,便是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隻是說來說去,話語之中也沒有重點。

既沒說自己從何而來,也沒說自己要去何處。

叨叨半天,說的口幹舌燥,那少年人趕緊將水囊給送了過去。

他伸手摸索,片刻之後打開了蓋子,喝了一口,笑著說道:

“哎呀,人老了,就喜歡叨叨,小兄弟隻怕是聽的煩了。”

“這自然不敢。”

蘇陌輕輕搖頭,正要說話,就感覺一雙眸子正灼灼凝望自己。

當即探目看去,正是那少年。

少年一雙眸子似乎滿是話語要說,眸子裏有些急切,也有些惱怒,時而惡狠狠地凝視蘇陌,見蘇陌臉上並無懼怕之類的神色,便轉而成了苦苦地哀求。

蘇陌看他表情有趣,不禁有些想笑。

更是惹得少年對他怒目而視。

正言談之間,那老人忽然好似是聽到了什麽一樣,猛然扭頭看向了遠處。

蘇陌看了這老者一眼,若有所思。

少年人見老者目光去處,當即也下意識的去看。

隻是目之所及,什麽都沒有。

正迷茫他到底在看什麽的當口,便見得幾個人影如飛而至。

這夥人並非是一起的。

因為很明顯,頭前一人,正在被身後的人追殺。

頭前被追殺那人,一身玄衣,衣著看似簡單,實則華貴。

麵上帶著一張鐵麵具。

輕功卓越,轉眼便已經到了長壽亭前。

目光在那老者和蘇陌的身上一掃之後,眸子裏光彩一變,當即不再停留,足下一頓便要再次飛身而起。

可就在此時,那老者袖口忽然一動。

就聽得嗤的一聲響。

尚未看清楚到底是什麽,就見得那鐵麵人身形驟然一轉,待等落地之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枚鐵梭子。

這東西的造型,就跟織布機裏的梭子相差不大。

但是卻很小。

不足小指那般長,兩頭尖銳鋒利,拿來殺人害命,顯然極為順手。

老人這一擊出的莫名。

待等那人身形停下的當口,已經被幾個人給團團圍住。

為首一人先是在這鐵麵人的身上一掃,繼而看向了長壽亭方向,一眼便見到了那老者。

一雙眸子微微眯起:

“閣下何人?”

雖然老者出手幫他們攔下了鐵麵人,但是他們顯然並不感激。

老者微微一笑:

“老頭子尚未問你們,在這裏玩的什麽遊戲。

“你們倒是先問我了……

“邢家地界的人,怎麽連一點老少尊卑都不講?

“再這般下去,隻怕啊,這邢家過不得三代就得沒啊。”

此言一出,場中除了蘇陌和甄小小之外,餘下之人各個色變。

凝望這老者的眼神,都極為不善。

“老東西,你是找死嗎?”

一人怒喝之間,踏步上前,便要讓這老者好看。

然而步子剛出,也不見那老者如何動作。

一枚鐵梭子已經釘在了他的眉心之間。

未曾貫首而過,卻也足夠致命。

老者微微一笑,轉而尋找蘇陌的方向,笑道:

“小兄弟,看我這一手暗器的功夫,如何啊?”

蘇陌微微搖頭,聲音之中略帶難色:

“這……我不會武功,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品評。”

“哦。”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目光又去探尋甄小小的方向:

“小姑娘,老頭聽你呼吸大異尋常,顯然身負上乘內功。

“這小兄弟既然不會武功,那就你來說說,這暗器的手段怎樣啊?”

這群追殺之人眼看這老者動手殺人,全然不將他們放在眼裏。

一時之間哪裏有不怒的道理?

當即就連被追殺那人也顧不上了,先是將屍體拖了回來。

其後便要聯手圍攻。

那老者坐在長壽亭內,仍舊是身不動膀不搖,任憑四麵八方之人,奔襲而至。

一直到了近處,這才驟然發作。

霎時間,黑光如流水,嘶風震鳴音,血光**漾,不過就在轉瞬,就聽得人影砰砰砰接連飛起跌落地上。

這一瞬間,這幫人盡數死於非命。

為首那人眼見於此,眸子裏頓時閃過了一抹駭然之色,不禁脫口問道:

“你是什麽人?”

“邢家的人怎麽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老者聞言,卻是歎了口氣:

“小孩,你家大人可曾跟你說過,黑手殺心,生死渡厄這八個字嗎?”

“黑手殺心……生死渡厄!?”

那為首之人聽到此處,忽然臉色大變:

“你是黑菩薩!!”

一時之間呆立當場,有心轉身就走。

然而兩腿竟然因為這八個字而不住顫抖,一時之間就連轉身逃走都做不到。

這老者雙眼雖然不能視物,然而嘴角卻是揚起了一絲笑意:

“好好好,算那邢老賊未曾將我老頭子給忘了。

“知道將我的事情告訴你們這些小孩。

“免得你們懵懂無知,回頭就連失了招子,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他說到這裏,不再理會亭外的兩個人。

繼續尋找甄小小的方向問道:

“小姑娘,你還沒說,老頭子這一手暗器的功夫,到底如何?”

甄小小撇了撇嘴:

“挺厲害的,就是力道差點。”

“哈哈哈哈。”

老頭哈哈一笑:

“你是見我的暗器,未曾貫穿他們的首腦,這才有此一言?

“不過這卻是你不懂了。

“此事非不能,實則是不用。

“貫穿首腦,固然看起來勢大力沉,卻總是得浪費內力。

“與人交手,自然是能藏則藏。

“不到萬不得已,何必傾盡全力?

“更何況,這些邢家的小孩,還不值得老頭全力出手。

“寧見活閻王,不見邢門郎……

“這江湖上總有些人喜歡誇大其實。

“昔年若非是邢如海出手暗算,以刀氣催我雙目,害我少了這對招子。

“現如今,又豈有這邢家的風光?”

他說到這裏,長長的歎了口氣,忽然轉頭看向了亭外:

“你們兩個,是邢家年輕一輩吧?

“都是邢浩的兒子?”

為首那人深吸了口氣,咬牙說道:

“家父正是邢浩,在下邢明,排行第三。”

“好。”

老者微微一笑:

“你倒是個有膽子的,昔年邢如海害我丟了這對招子。

“那之後老頭子便發誓,今後見得邢家血脈,必要將他們的雙眼,全都挖出來……

“本來老頭子還打算再過一段時間,再來尋那邢如海。

“可惜,最近這幾日說邢如海麻煩纏身,恐不久於人世。

“我這才巴巴趕來,送他一程。

“小子,今日之事,你莫要怨我,要怨就怨你爺爺昔年手段狠毒,要怨……就怨你的命不好!!”

話音至此,他身形倏然一動,已經自這長壽亭內飛身而出。

探出兩指,直取邢明雙目。

邢明口中怒喝,嗆啷一聲,自腰間拔出單刀。

單手一抖,一式嘶風吼,便已經順勢而出。

卻見得那老者雖然雙眼不能視物,然而耳根子一動,卻是將這招式聽得明明白白。

隨手一抓一拍,似無厚入有間。

十二路狂風刀,對他來說全然沒有半點奧秘可言,輕易之間便已經破的幹幹淨淨。

就聽得啪的一聲,那單刀竟然被他一擊而斷。

力道震動之間,邢明兩腳接連飛退,連聲喝道:

“前輩且住!

“你跟我爺爺之間的恩怨,做小輩的本不敢妄言。

“但是,你不敢去找我爺爺算賬,平白於此處,欺負一個後生晚輩,難道連臉都不要了嗎?”

此言一出,那老者頓時眉頭微微蹙起。

即將落到邢明雙眼的兩根手指頭,也是微微一頓。

邢明腦門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眼見於此,倏然又退,一口氣退出了三丈之遠,這才悄然站定。

他還是不敢跑。

黑菩薩武功高明至極,自己一招都接不下來,手中單刀就已經被他打斷。

整個邢家之中,恐怕唯有自己的爺爺邢如海,才能跟這個老頭一較高下。

方才自己那話喊得隻要稍微慢了一分,自己的雙眼就得被這老頭給活活挖出來。

如今他被自己話語動搖,但若是自己現在立刻就跑,隻怕會引起這老頭怒火,本來還能考慮考慮的事情,就再無轉圜餘地。

念及此處,他偷眼看向了那鐵麵人。

見他站在那裏,單手作勢,顯然是在凝聚內力。

當即不禁心頭一動。

再看那長壽亭內,坐著的一男一女,也是眉頭微微一蹙。

這兩個,又是什麽人?

最後落到了那少年的身上,不明白黑菩薩的身邊,怎麽會有一個孩子?

而此時,這孩子卻是將水倒在手上,於石桌上書寫。

寫的是兩個字:快走!

這字當然是寫給蘇陌看的。

一邊寫,一邊偷眼觀察黑菩薩。

確定他未曾將目光看來,這才鬆了口氣。

轉回頭就見到蘇陌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一時之間氣不打一處來。

從今日見到這年輕公子開始,他的心情就很不好。

黑菩薩動輒殺人,不分好壞,不論老幼,完全隨心所欲。

上一息還跟人談笑生風,下一息就辣手殺人。

更何況如今是要來這百歲城,殺一個更加重要的人。

為了自身殺氣,這老頭必然會牽連無辜。

這也是為什麽,少年在看到蘇陌和甄小小的第一時間,就讓他們滾。

正是想要將其激怒,遠遠離去。

其後給蘇陌連使眼色,蘇陌卻全都視如不見。

此時趁著黑菩薩去殺那邢明,這才趕緊又於桌上書寫,希望蘇陌他們能夠趕緊逃命。

這屬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而蘇陌笑了笑之後,就著那水隨手也寫了兩個字:不走。

“!!!”

少年深吸了口氣,心說這就是良言難勸該死鬼。

看了看那甄小小。

雖然方才黑菩薩說她身負上乘內功。

但是……他這一路走來,尚未見到黑菩薩敗過。

不管是什麽江湖大俠,亦或者是什麽黑道巨擘。

但凡到了黑菩薩麵前,都隻會變成一種人……死人!

料想這姑娘身無二兩肉,縱然是厲害也是有限的很。

這公子執意不走,卻是要將她也給連累了啊。

心中正想到此處,就聽得那黑菩薩忽然一笑:

“不要臉了,又能如何?

“昔年邢如海暗算偷襲,毀了我的一雙招子,他可曾要過半點臉麵?

“他都不要臉了,我這前來報仇還恪守己身,憑什麽?

“小子,莫要抵抗,失了雙眼仍舊能活,此事我親身探明,絕無絲毫欺瞞!”

邢明一愣之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這事確實是這老頭親身嚐試,失了雙眼也確實是不會死……但是會生不如死啊!

眼看著這老頭還想對自己出手。

再看那鐵麵人,兩手內力凝聚,似乎已經達到了巔峰。

當即大喊一聲:

“邢戰,你還不出手在那等什麽呢?

“你也是我邢家血脈,是二叔的兒子啊!

“咱們兩兄弟,今日於此,若是不能同心協力,下半輩子隻怕得相互攙扶,才能勉強苟活於世。”

蘇陌聞聽此言,不禁揚了揚眉。

抬頭看了那鐵麵人一眼。

那鐵麵人也順勢看向蘇陌。

四目相對之間,便已經有所了然,當即他給蘇陌使了一個眼色,那兩掌蘊含的內力,至此再無猶豫,身形一步跨出,分化九影,一連串的身形烙印在他這一條直線之上。

最後一道身影出現,正是在那老者身背後。

緊跟著兩掌同時一起。

老者此時轉身,也跟著迎出兩掌。

四掌相對的一刹那,散逸出來的內力,轟然炸響。

兩人方圓十丈之內,一刹那飛沙走石,隱隱有天崩地裂之態。

那老者滿麵愕然之色:

“你這不是邢家內功,這是什麽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