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內,提燈老者語出驚人。

石城隻聽得臉色極為難看:

“換……換頭之術?”

“少島主知道的事情還不少啊。”

提燈老者笑著說道:

“可是,頭顱終究也有腐朽之時,那又該如何是好?”

“這……”

石城呆了呆:“難道……”

“換頭隻是小道而已。”

提燈老者輕聲說道:

“換腦方才是大道!”

“這不可能……”

石城下意識的搖頭:“換頭之術已經駭人聽聞,換腦……這更是聞所未聞。

“而且,你方才說人頭有腐朽之時,人腦就沒有了嗎?”

“世人愚昧,自不知曉島主神通。”

提燈老者微微一笑:

“島主的手段早就已經超出了尋常醫者的範疇。

“取人腦擲於缸中,由藥液浸泡。

“經十年,人腦不腐。

“取出裝入他人顱中,以彼岸花連接生死。

“得活!

“行止之間全然是往昔舊貌。”

“前輩莫要與我說笑……

“這卻不知道是哪裏的狂人手劄?

“全然是天方夜譚,不切實際之語。”

石城輕輕搖頭,言語之中帶著謹慎。

提燈老者卻湊到了他的跟前,笑著問道:

“少島主是當真不信老夫所言?”

“我……”

“怕是已經信了吧?”

提燈老者笑著說道:

“而且,信與不信,如今少島主的腦袋上,從這裏……”

他手指輕輕觸及石城的發際線,沿著這一條線,圍繞腦袋半圈。

隻將石城劃的冷汗直流。

“一直到這裏……”

提燈老者的聲音還在繼續:“不免都要挨上一刀。取下腦殼,摘走腦子。然後換上島主的腦子……

“等到少島主再次醒來的時候。

“咱們就該稱你為……

“島主了。”

石城隻聽的牙根緊咬,忍不住怒道:

“你們豈可如此胡作非為?”

“龍木島地處偏僻,縱然是有些什麽不合世間法度之事。

“誰又會在意呢?”

提燈老者輕輕一笑:“而這一次,島主換了你的身體,便借此順理成章的離開龍木島。

“正式君臨南海……

“料想,南海武尊石勝天的傳人。

“再加上龍木島島主這兩個身份。

“足以讓龍木島正式在這江湖上,擁有一席之地!”

石城冷冷的看著他。

提燈老者則是滿臉微笑。

末了,石城終究是歎了口氣,語出驚人:

“說吧,想要讓我做什麽?”

提燈老者卻全然沒有絲毫意外:

“老夫想要……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

石城眉頭微微蹙起:“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現如今,可還有選擇嗎?”

提燈老者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有啊。”

石城笑了。

“……”

提燈老者見此,輕輕地歎了口氣:

“不如,你說來聽聽?”

“我若是沒有選擇,你又何必跟我說這些廢話?

“你既然跟我說了這些話,至少會有兩個目的。

“第一,讓我絕望。

“絕望之中的救命稻草,總是彌足珍貴。

“第二,便是讓我聽你的話……

“你想要救我命,之後會衍生出來的內容就會發生變化。

“我聽你的話是一變,我不聽你的話時候第二變。

“比如說,你要如何救我的命?

“這其中,我該怎麽做?

“如果我什麽都不需要做的話,你也不需要跟我說這麽多話。

“我也可以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你救下。

“你說了這麽多,總不至於是為了讓我感謝你吧?

“如果是的話,那我現在誠懇的謝謝你?”

“……”

提燈老者仔細的端詳了一下石城,忽然笑了:

“還有嗎?”

“沒了……你不過就是想說,你想救我,讓我相信你,然後我就得配合你做一些什麽事情。

“而你現在要做的無非是兩件事。

“一個是開誠布公,告訴我,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另外一個就是……告訴我,我該怎麽配合你?”

“應該說果然不愧是南海武尊石勝天的傳人嗎?”

提燈老者的表情多少有些意外,繼而笑著說道:

“這卻又跟當夜登島時候的你,全然不是一個模樣了啊。”

“少廢話,說還是不說?”

石城的臉上此時此刻,確實是沒有了最初上島時候的那副憨態可掬。

雖然動彈不得,但是眸子裏的光彩卻是頗為淩厲。

提燈老者歎了口氣:

“老夫其實並非出身自龍木島……”

“哦?”

石城忍不住看向了提燈老者。

“老夫出身……碎星宗。”

提燈老者長出了口氣:“本名……孟非凡!”

“你是孟非凡?”

石城的眼神豁然一變:“現任碎星宗宗主孟天元之子?可是……孟天元如今不過七十,你如果是他的兒子,怎麽會是……這個年齡?”

提燈老者卻不言語,隨手扯開了自己帽簷垂下來的那塊黑布。

露出了另外半張臉孔。

那是一個中年人的模樣,雖然隻有半邊,卻也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風采。

“這才是你的本來麵貌?”

石城微微愕然:“聽說孟天元的兒子孟非凡,和兒媳曲含煙,十幾年前忽然失蹤不見。

“你們……果然是流落到了這座島上了嗎?”

“十幾年前……”

孟非凡抬頭仰望,半邊麵孔猙獰詭譎,半邊麵孔卻又深沉憔悴。

一雙眸子裏全都是追憶往昔之色,最終長歎一聲:

“我自幼習武,十二歲的時候,便已經糅合門內所長,練無可練。

“其後與曲家聯姻,得曲氏一門三十六元拂陰手,三年有成。

“至此同門同輩之中無一人是我敵手。

“我便去求肯父親,讓我修習十二式碎星指。

“結果,父親無論如何都不肯。

“他告訴我,無規矩不成方圓。

“十二式碎星指非掌門不可習,非對門派有大功者,不可習……

“我苦苦哀求無果,最終也隻能無可奈何。

“十八歲與內子成親,遊曆江湖數年。

“雖然博得名聲不小,可一身武功卻再也難有寸進。

“如此下去,不過是蹉跎歲月……

“於內子商議之後,便決定孤注一擲。

“既然無大功者不可習十二式碎星指,那……我們便去立一件天大的功勞。

“一件……縱然是我父親,也絕對無法說出一個‘不’字的大功!!”

“……”

石城呆了呆:“你這不是去立大功,你這是要來作大死!”

“是啊。”

孟非凡輕輕點頭:

“你說的沒錯……隻是那會,我和內子對於龍木島的事情,了解著實有限。

“這件事情,於碎星宗內是一個秘密。

“從來隻有掌門知曉。

“我借助掌門之子的身份,這才勉強偷偷得到一小部分內容。

“終究是少年無畏……

“自此,踏入深淵。

“登島之後,本以為島上之人沒什麽能為。

“見到那些尋常的百姓,也未曾看在眼裏。

“島上白日裏歌舞升平,更不覺得有絲毫危難。

“卻沒想到,當夜……這島嶼便露出了爪牙。

“我和內子引以為傲的武功,在這些人的麵前,全然沒有絲毫意義。

“被他們輕易拿下。

“而動手的時候,露出了本門武功。

“也因此……身份也瞞不住了。

“孟天元之子,終究不是尋常人物。

“他們未曾取我肢體,而是將我和內子全都交給了大醫官。”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從旁邊的桌子上,取來了一個香爐,放在了石城的身邊,打開爐蓋,取出火折子點燃。

一縷縷香氣從中飄散。

石城眉頭微微蹙起,卻也隻能聽之任之。

就聽到提燈老者繼續說道:

“大醫官嗜好養藥奴……

“他於醫術一道刻苦鑽研,為島上群醫之中,醫術最高明的人。

“圈養藥奴上百,主要用以試藥。

“我這一生,本從不畏懼任何人。

“可事到如今,卻不得不說……他是我這一生都無法掙脫的噩夢。

“他在我和內子身上所作的事情。

“哪怕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死去多年,每當午夜夢回之時,仍不免……肝膽俱裂。”

言語至此,他指了指自己那半張枯槁的臉:

“這正是他的一部分傑作……

“強硬是會吃苦的,反抗是沒有意義的。

“想要活得好一些,就得彎得下腰,低得下頭……

“狠得下心!

“這個道理,是在內子死後,我才徹底明白過來的。

“藥奴不是全都被養在院子裏,養在籠子裏的。

“大醫官會選擇出幾個藥奴,幫他管理其他的藥奴。

“美其名曰,以奴製奴。

“而在那之後,我便成了大醫官身邊的一條狗。

“不再是什麽碎星宗的少年天才。

“更忘了自己所謂宗主之子的身份。

“老老實實的服侍大醫官的一切……

“許是我伺候得當,短短的時間之內,我便算是他所有藥奴之中最得寵的一個。

“也因此,讓我獲得更多。

“他會教導自己的藥奴藥理學問,並且教授醫術。

“此人嫉賢妒能。

“島上但凡有醫術天賦絕佳之輩,便會為此人所坑害。

“但是藥奴不會,所有的藥奴全都為此人一手掌控。

“他自信,藥奴是不會翻了天的。”

“……可你還是翻了天?”

石城看著他。

孟非凡卻搖了搖頭:

“這個天,不是我翻的。

“我隻是抓到了一個機會。

“翻天的人……是大醫官!”

“大醫官?”

石城輕輕地眨了眨眼:“你這爐香是什麽來曆?

“我怎麽感覺有點睜不開眼了。”

孟非凡卻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道:

“大醫官為人嫉賢妒能,手段異常歹毒。

“島主對此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過去我不明白,如今倒是懂了。

“隻可惜,島主的這番縱容,也釀成了如今之禍。

“畢竟,誰也想不到,那個醫術高明到了那種程度,於島上權利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醫官,也會背叛……

“更想不到,那些迷人心神之物,也有法可解。

“而他想要的,也是島主一直以來所擁有的。

“但這毫無疑問,觸了島主的逆鱗。

“然後他死了……

“雖然留下了一地的爛攤子,也釀成了今日之局。

“不過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將那個高高在上,強橫不可一世的島主徹底從神壇上拉下來的唯一機會。”

“……你,又要對我做什麽?”

石城晃了晃腦袋,感覺自己的神智正在迷失。

但是一身的內力,卻逐漸有複蘇的征兆。

“我會給你換一張臉,換一個身份。”

孟非凡笑著說道:“時間不多了,他能相信的人,更少了……

“記住了,三十二孽律各個非同凡響。

“作為第一律固然為三十二律之首,卻也隻是因為,這是島主說的。

“如果第一律的話和島主的命令產生了衝突。

“三十二律便會率先擊殺第一律……

“所以,不要去做無畏之事。

“你要做的隻有兩件事!

“從你立身之所逃離。

“然後……攔住一個人。”

“什麽人……”

石城勉力開口。

孟非凡嘴唇翕動,吐出了兩個字:

“蘇陌……”

石城眸子裏有一瞬間的愕然,但是下一刻,便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

而當他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

卻發現自己並非是躺在某一處。

眼前所見,卻有半邊遮蔽視野,半邊臉是被一塊黑布遮擋。

耳畔隱隱可聞潮汐之聲,周遭則是暗沉至極的山洞。

嚐試調運內息,果然內力已經盡數恢複。

“這是將我和他……身份互換了?”

石城眉頭皺起:

“難道說……”

他正想回頭,耳邊則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抬眼所見,便見到一群黑衣打扮的男女,踏步走來。

而在他們的身後,則是抬著一頂轎子。

轎子四麵圍賬,當中一尊龐大的陰影籠罩。

哪怕僅僅隻是觸及這影子,一陣陣強烈的威壓,便已經撲麵而來。

習武之人從來都是內藏而不外漏。

武功越高,越是深藏不漏。

要不也不會有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之說。

當日早宴之上,這位島主尚且沒有如此鋒芒畢露。

如今這威勢怕是已經有些控製不住這一身的內力了吧?

石城心中念頭滾動之間,這一行人便已經停了下來。

“人呢?”

島主開口,聲音傳入石城耳中,便讓石城腳下隱隱一軟。

險些單足跪地。

他強撐著不讓自己跪倒,點頭哈腰之餘,還發現手裏竟然拿著一盞燈……

愣神之下連忙開口,卻發現自己的嗓音竟然也跟那提燈老者一般無二:

“在裏麵。”

“嗯。”

島主微微點頭:“好好辦差,將來大醫官的位置,也未必不能考慮你。

“現在,去吧……”

“屬下明白。”

石城答應了一聲,然後讓開了腳步。

任憑島主一行人向前而去。

石城則是偷眼觀察,發現周圍這些男男女女,眼神盡數處於失神之中。

顯然是被藥力所控製。

島主控製這座島嶼,越是親近之人,越是不會放鬆警惕。

相比之下,所謂的提燈老者孟非凡,顯然還沒有那麽被這位島主所信任。

正偷眼觀察之間,石城卻忽然從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個人。

“嗯?”

石城瞪大了雙眼,看向了‘甄素人’。

‘甄素人’則是雙眼失神,亦步亦趨,對於石城的目光,視而不見。

石城也回過神來,遮蔽自己的目光。

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笑意:

“身份互換,易地而處?

“孟非凡……你想要的不是救我的命,你想要的隻怕更多。

“不過,你卻千算萬算,卻算不到……

“這島上最大的變數,竟然會被島主親自帶到關鍵之所。

“到時候,你這一番算計能不能成,尚且兩說呢。

“隻是……又讓我攔住蘇陌……

“這人確實是有些高深莫測,難道也會找到這裏?”

待等身後之人全都進了山洞之後,石城卻並未回去湊熱鬧。

三十二律除了自己冒充的這個‘第一律’之外,其他人已經盡數將這洞裏洞外,守了一個嚴嚴實實。

為今之計,果然是先走為妙。

隻是要不要阻攔蘇陌……

攔一攔……倒也無妨。

這不是為了孟非凡,而是為了‘甄素人’。

他心中打定念頭。

便已經舉步離去。

他對於這島上的事情,其實本身並不感興趣。

這一趟若非是應了朋友之請,更不會來淌這一趟渾水。

如今若是能夠事了拂衣去,又豈能不興高采烈?

隻是沿著這山洞走了半天,且不說蘇陌了,連個鬼影都沒見到……

最要命的是,他茫然四顧之間:

“這是哪啊?”

他竟然還在這山洞之中迷了路。

……

……

且不提那迷失了路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石城。

山洞之內,一群大夫束手而立,靜靜的依靠著山洞站好。

旁邊放著的架子上,則是擺放著各種器具。

藥缸,藥盆,尖刀,針線,鋸子,以及大大小小的藥罐……

三十二律之中的幾個男女,將那轎子放下。

內中傳出島主的聲音:

“都下去吧……”

“是。”

三十二律中人,盡數離去。

唯獨留下了這些大夫。

島主看了他們一眼,並未放在心上,長長的出了口氣之後,這才勉力翻身而起。

自這轎子之中下來。

至此,這島主的身影已經徹底呈現在了眼前這些大夫的眼前。

旁人倒也罷了,全都被迷住了心神。

唯有‘甄素人’瞳孔微微收縮。

那渾身上下長滿了大肉疙瘩的島主,腦袋上一根雜毛不見,猙獰至極,皮下的血肉和血管,幾乎快要將他的形體徹底撐破。

這……還算是個人嗎?

他蹣跚而動,探手一揮,所乘坐的轎子便已經支離破碎。

木屑紛飛之間,一塊缺了一角的石碑呈現於眼前。

“天碑!”

‘甄素人’輕輕地出了口氣,嘴角總算是勾起了一絲笑意。

終於……見到了啊!

這傳說之物!

隻是誰能想到,天碑如此奇物,竟然會被這島主一直藏在自己的轎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