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風,有星。

星羅棋布,漫天璀璨。

昨夜的那一場大雨讓整個天地為之一淨。

夜色之下的留音城,一片安寧。

城主府內,明燈高懸,時而有巡夜弟子匆匆路過,卻又轉眼消失不見。

這世上的事情往往一體兩麵。

有光明之處,必有黑暗。

而就在那光芒無法觸及的黑暗陰影之中,驟然有身影自暗中浮現。

輕如鴻毛,靜如鬼魅。

遊走於城主府的各處陰暗角落,所施展的輕功詭異難測。

他們行動極快,顯然是早有圖謀。

不過頃刻之間,一群黑衣人便已經湊在了一處。

當先一人伸手一指,幾個人便如同是幾道影子一般,湧入那院落之中。

有的靜靜地貼在牆壁之上,有的暗藏於角落之中。

為首那人隨手一探,房門頓時打開。

這房間裏,**正有人安歇。

似乎察覺不對,猛然間翻身而起。

朝著門外望去。

星夜之下,有風從門前吹入,卻不見一人。

陸原似乎微微鬆了口氣:

“哪裏來的邪風?”

正要起身關門,卻見到地上竟然有一團影子。

沒有人,怎麽會有影子?

當即臉色一變,可不等他有所反應,那影子驟然貼著地麵如飛而至,眨眼就已經到了陸原的窗前。

陸原伸手在**一拍,淩空而起。

那影子竟然也跟著拔地而起。

卻哪裏是什麽影子?

就見到它拔地而起的同時,驟然充氣一般的膨脹起來。

五官乍現,周身漆黑,雙眸嘴巴之內,都是空空如也。

這根本就是一掌漆黑的人皮!

“影子戲法!?”

陸原當即認出,一掌已經出手。

陸原探掌而擊,那人皮竟然也跟著探掌而擊。

兩掌驟然相對,陸原隻覺得掌風落處,空空如也。

那已經膨脹起來的人皮,竟然已經纏繞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陸原到底是紫陽門的高徒,一身武功非同凡響。

眼見於此卻是想都不想,隨手一甩,內力震動之間,那人皮頓時被他震脫到了地麵之上。

落地似乎微微一僵,卻在刹那之間再一次靈動起來,重新翻身而起,朝著陸原撲擊而至。

陸原不想跟這人皮影子纏鬥。

永夜穀的影子戲法非同尋常。

以人皮做影子,這人皮自然是的經過重重磨礪,以特殊手段熬製。

雖然根底是人皮材料,可真正做出來之後,卻是刀劍難傷。

然而使用這影子的人,以武功高低,手段技法而論,使用數量以及強弱也都有不同。

高手可以操控鬼影重重,十幾二十多個影子,猱身而上,如同身處鬼群環伺之中,難以解脫。

而最普通的,則是一人一影。

其中最關鍵的一節便是,操控影子的是人!

所以,影子並非主體,人才是關鍵。

這影子錘不爛,撕不碎,可是背後操控之人卻是可以將其活活打死的。

這會功夫在這裏跟這影子纏鬥,著實是下策之中的下策。

最好的辦法,乃是找到影子之後的人。

而影子和人之間的距離,絕不會太遠。

往往便在這十幾二十米之內。

陸原頃刻之間,就已經有了決斷,當即身形一起,飛撲到了窗前。

正要飛身出去,卻見到那窗戶縫隙之中,驟然又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流水一般灌入房間之內。

緊跟著驟然膨脹開來,撲擊而上。

陸原臉色一沉,猛然一個千斤墜壓下身形,腳尖剛剛落地,卻是臉色大變。

隻因為在這短短的刹那之間,跟前身後,竟然已經出現了四五個影子。

將其團團圍住,驟然所有的影子全都拔地而起,群起而攻。

陸原還想分開重圍,然而腳步一動,腳踝就已經有影子纏繞上去。

他連忙以內力震開,卻覺得手上一緊,又有一道影子纏繞在了他的手腕。

一手一腳被縛,一身的本事已經去了一半,還沒等運轉內力將這手腳上的影子掙脫下去。

已經有影子纏繞在了他的腰上,宛如陰柔水蛇一般,繞身而上,頃刻就已經纏繞在了他的脖頸。

好幾張沒有眼睛,滿是空洞的人皮腦袋,從各處方向靜靜的看著陸原。

鬼氣森森,駭人至極。

周身上下的力道越纏越緊!

陸原怒喝一聲,紫陽門的純陽內力施展,一時之間卻再也無法掙脫。

與此同時,房間門戶各處大開,道道身影湧入這房間之內。

當先一人五指攤開,每勾動一次手指,那些人皮影子便多了一分動作。

由此可見,這些影子全都屬於他一個人。

陸原抬頭看去,臉色頓時鐵青:

“你們……永夜穀的妖人,如何會,出現在我……留音城?”

“留音城內,七派值守,暫時以紫陽為最。

“陸兄……咱們也算是許久未見了。”

那永夜穀為首之人,輕聲開口:

“我家君上,今夜有要事要做。暫且借陸兄手諭一封……”

“是你!?”

陸原臉色大變:“你是永夜穀鬼影七宗的第三宗!?”

鬼影七宗便如同五鬼天羅一般。

形容的並非是一個人,而是七個人。

是永夜穀內,影子戲法之大成者。

這七個人每一個都能控製十個以上的影子。

手段極其奧妙。

陸原作為紫陽門弟子,先前自然也曾經與永夜穀之人交過手。

第一次相逢鬼影七宗,卻隻見影子不見人。

不等將人找到,便已經險些慘死在了影子之下。

卻沒想到,再一次相見竟然會是此時。

“沒想到過了這許多年,陸兄仍舊記得在下,倒是倍感榮幸。”

為首那人輕聲開口。

就見到一個黑衣人忽然到了陸原的身後,以背靠背,貼在了陸原的身後。

“付骨之影……”

陸原臉色一白,就見到纏繞在他身上的重重影子,忽然盡數放鬆,從他身上各處離散而去。

歸入到了那鬼影第三宗的身後,鋪就在地麵之上,當真便如同是一道影子一般。

陸原卻已經身不由己。

在背後那永夜穀之人的付骨之影下,一步一步的來到了書桌案前。

身形不由自主,口中也難以說話。

隻是沉默的提筆研磨,書寫了一封手諭。

然後落下了紫陽令印。

提起來吹幹了墨跡之後,交給了那鬼影第三宗。

此人接過來之後,微微點頭,轉而交給了身邊的一個黑衣人:

“去吧,莫要讓君上久候。”

那人結果了手諭之後,當即身形而起,不過轉眼之間就已經離開了城主府。

……

……

不過盞茶的功夫,便有一行數百人,抵達東城門。

當先一人口中高呼:

“奉紫陽令,出東城,有要事要辦,請開城門!!!”

東城守備之人乃是遠山劍派弟子。

目光在這群人的身上一一掃過,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幫人衣著模樣,便如同是一群尋常百姓。

倒是看不出來有什麽古怪之處……

可是讓一群百姓離開東城門,反而更加古怪。

當即問道:“可有手諭?”

當先那人當即將手諭取出,遠山劍派之人看過之後,微微沉吟:

“敢問一聲,諸位出東城門,意欲何往?”

“此乃陸前輩的密令,師兄若是想要知道的話,可以親自去詢問陸前輩。

“小弟這裏可是不敢奉告。”

遠山劍派的那人輕輕點了點頭,既然手諭是真,倒也不敢為難。

而且,最近這幾日之間,陸原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命令。

先前便已經調走了不少紫陽門和冷月宮的人,不知去向何處……

如今這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說不得便是紫陽門和冷月宮的人喬裝改扮?

莫不是上麵又對魑魅林生出了什麽念想?

打算轉換一下策略?

這念頭在心中反複之間,卻是揮了揮手:

“開城門!!”

吱嘎吱嘎的聲響傳來,片刻之間,東城門已經大開。

先前那為首之人當即抱拳:“多謝師兄!”

“無妨,一路保重。”

遠山劍派的弟子隻當他們是接了什麽真的隱秘任務,語氣極為鄭重。

目送他們所有人離開了東城門之後,這才下令將城門關上。

而這群人在離開了東城門不久,當城頭之上的人已經逐漸看不清楚他們的身形時,這才忽然去掉了偽裝。

“將偽裝的衣物整理好,就地隱藏。

“其後說不得還有用處。”

有人開口下令,眾人當即照辦。

將衣物隱藏好之後,又將自身著裝整理。

他們每人皆有一身黑衣,頭戴黑色兜帽,隻留下了半截臉孔,卻是佩戴者一張張金絲黑底麵具!

這裝扮,卻是與蘇陌先前在蛟龍會水寨之內,見到的那位影使一般無二。

今夜永夜穀圖謀魑魅林。

所來的,最低層次的高手,竟然是影使一般的人物。

這集齊數百之眾,著實是不可小覷!

這幫人全都整理完了之後,當即飛身而起,直奔著魑魅林。

隻是他們卻不知道,此時此刻,東城門的城頭之上,正有一人手持一物,靜靜地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觀望。

這人一身紫衣,長發飛舞,夜色之下她手中那物什一頭窄,一頭寬,滿是金屬光澤,看上去頗為沉重。

赫然是沿河而下那會,那位展掌櫃的送給蘇陌的千裏目。

“魑魅林內鬼氣衝天,機關重重。

“縱然三旗令,三去其一,亦不可小覷。

“這一趟有永夜穀的高人為咱們探路,倒是再好也不過了。”

魏紫衣輕輕地出了口氣,隻是眉頭緊鎖,忍不住又拿著千裏目四下眺望,可是片刻之後,卻是頗為失望的放了下來。

她身邊不遠,一個老實巴交的男子見此微微一笑:

“魏姑娘又在找總鏢頭了?”

“……”

魏紫衣一愣,哼了一聲:“他釣的魚,這會魚兒都上鉤了,他竟然還不出現,我還不能找找了?”

“能能能。”

傅寒淵哪裏還敢多說。

隻是心中不免嘀咕,先前魚兒沒有上鉤的時候,也沒見您少找了。

然而當目光探向東方的時候,眸光卻又不免有些熱切。

他加入紫陽鏢局,甘心成為一位趟子手。

其主要的目的,便是想要借此成名江湖。

蘇陌武功高強,心機非凡,絕非池中之物。

他傅寒淵沒有江湖經驗,於江湖上胡亂打滾,縱然是有一身武功,卻也難免被人給賣了。

唯有跟在蘇陌的身邊,方才有可能出人頭地。

所以,不管蘇陌說什麽,他都老老實實的聽話。

如今這機會果然就來了!

一時之間也不免心頭火熱。

魏紫衣此時卻忽然轉身:

“行了,該放的已經放走了,咱們這邊也要開始幹活了。

“你家總鏢頭說過,永夜穀的人必然不會放著留音城不管。

“留音城內,必有後手,將這幫人找出來,解決掉……

“到了那會,永夜穀的探路先鋒,應該也會有結果了。”

傅寒淵點了點頭,趕忙站了起來,又急忙踢了踢旁邊呼呼大睡的胡三刀兩腳。

胡三刀一個激靈,翻身而起:

“嗯?肥羊在哪?”

傅寒淵滿臉無奈:“在你夢裏,走了,幹活了……天天就想著肥羊,你已經從良了啊。”

“從良?”

胡三刀想了一下,頓時勃然大怒:“我又不是淪落風塵之中的女子。”

“對,你是淪落風塵之中的奇男子行了吧。”

傅寒淵的性子其實是偏冷的,然而胡三刀這個混不吝的,沒有疤臉怪客在身邊跟他搭戲。

卻是盯上了傅寒淵。

兩個人隨行鬥嘴,已經不是這一次了。

魏紫衣一邊走在前頭,一邊卻又不免回頭問道:

“你們總鏢頭說沒說過,這一趟他好像是有什麽東西要送?”

“嗯?”

傅寒淵和胡三刀兩個對視一眼,一時之間都有些迷茫。

同時搖了搖頭:“不知道。”

“哦。”

魏紫衣點了點頭。

離開首陽山那會,她問蘇陌跟李正元說了些什麽。

結果蘇陌告訴他,太師傅委托他送一趟鏢。

隻是這趟鏢到了現在,似乎都沒有結果的樣子……

卻是讓人好奇的很。

……

……

魑魅林遠看上去有鬼氣森森,隱隱有紅光泛起。

而到了近處,則可以看到,樹影重重之間,有一具具屍體吊掛其上。

這些屍體,有些不知道掛了多久,血肉都已經被風吹幹。

有些卻還在滴滴答答的流淌鮮血,似乎剛死不久。

尋常的凶險之處,外表總是安寧寂靜。

以無聲宣告此地莫測。

然而此處,卻是從外到內,處處隱藏詭異險惡。

任誰來到這樣的地方,都應該小心翼翼,絕不可有絲毫怠慢。

然而今夜這魑魅林內來客,卻又格外的坦然。

入林如閑庭信步,姿態悠然。

不像是踏入這人間險地,反而有種漫步於自家後院的閑逸。

他舉目眺望林內‘風景’,輕輕搖頭,麵具之下的聲音,便如同沐雲台上那位夜君一般無二。

沒有陰鷙,溫潤之中帶著些許的柔和:

“幽泉真經確實是有其章法。

“於血肉二字之中的鑽研,放眼天下怕是也難尋第二家。

“可是除此之外,卻又都是糟粕,不可取之。”

在他的身邊,尚且有十餘位黑衣人緊隨其後。

每一個的身上都影影綽綽,仿佛飄忽不定,還有人腳下的影子隨意顫動,似乎可以自行其是。

這些人隨意走出去一個,便足矣讓東城諸派中的高手警惕。

然而此時此刻,聽到夜君此言,卻是各個點頭如搗蒜。

全然都是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就在此時,周遭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夜君未曾回頭,身邊的十幾個人卻是順時而動,圍繞在了夜君的周圍。

警惕環顧四周。

麵對這魑魅林,幽泉教於此間的門戶,縱然是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疏忽大意。

而此時看向周圍,卻又不免眉頭緊鎖。

隻見到周圍樹影搖晃,腳步聲疊疊而起,卻偏偏一個人影也看到。

反而是掛在周圍樹上的屍體,翩翩搖晃,似乎打算從樹上躍下一般。

“君上,此地有古怪!”

有人說了一句廢話。

夜君也不動怒,隻是不免輕輕一笑:

“此地若是沒有古怪,那才是天大的古怪。

“魑魅林內地形,樹木,不知道被改變了多少次。

“幽泉教於此地布陣,最厲害的地方便是地形與陣法相合。

“此陣法以魑魅林為依托,再輔以人手,毒氣,音功,變換成陣,甚至有幻術藏於其中。

“這腳步聲聽來似乎尚且遙遠……實則已經到了身邊!”

他話音至此,周圍十幾個永夜穀的高手頓時色變。

就見到林中樹木,忽然有汩汩鮮血流淌而下,而懸掛在樹上的屍體,有的竟然忽然睜開了雙眼。

血色籠罩之下,那些屍體驟然飛身而起,裹挾重重血光撲擊而至!

而就在此時,道道黑色身影,宛如遊走於林間的鬼魅一般,倏然而至。

在這些活了的屍體,行至半途的時候,便已經被這些黑影紛紛攔下。

當中有黑衣人似乎用力稍微狠厲了一些,一掌探出,直接將那屍體貫胸而過。

可是那屍體便如同當真是行屍走肉一般,全然沒有絲毫所覺。

反而是一掌直奔那黑衣人心口而去。

便在此時,夜君手指輕輕一勾,本來已經無暇應變的黑衣人,忽然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變。

正正與那屍體一掌相對,將其擊飛了出去。

“掛在這樹間的,並非全都是屍體,還有不少的血奴,莫要被騙了。”

夜君開口的時候,卻又下意識的看了周圍一眼,語氣之中也略微帶著絲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