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著麵前的魏紫衣,再三確定。

“給我的?”

“嗯。”

魏紫衣點了點頭:“師傅親口說的,送到紫陽門,交給段前輩。信封之上,還有段前輩親啟的字樣。”

“嗯……”

段鬆沉穩的點了點頭,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伸出手來就要接過那封信。

不過就在即將觸及的時候,卻又縮了縮手,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之後,這才接了過來。

手裏拿著那封信,又仔細的看了兩眼,確實是自己的名字之後,下意識的就要撕開。

但是動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看向了魏紫衣:

“你師傅可還另有交代?”

“沒有。”

魏紫衣肯定的搖了搖頭。

“多謝。”

段鬆點了點頭,這才從信封之中將那封書信取出。

攤開之後,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過程之中幾近於鬼祟,生怕旁人偷看。

蘇陌看他這模樣,忍不住撇了撇嘴……這是真有出息啊!

也就是他在旁人麵前,還得端著前輩高人的架子,否則的話,還不一定怎麽表現呢。

這封信其實並不長,然而段鬆卻看了很久。

開始的時候,表情還頗為古怪。

一邊看,一邊還偷眼瞅了瞅蘇陌和魏紫衣。

不過見到這兩個人正坐在一邊聊天,都沒有搭理他,這才收回目光繼續看。

等看完了全部內容以後,段鬆這才出了口氣,臉上波瀾不驚。

“你們……”

他開口說話。

眾人頓時全都看他。

包括旁邊的中年漢子,還有那個小姑娘,以及餘下的那四位壯漢。

段鬆一愣,這才搖了搖頭:“沒事。”

“……”

蘇陌嘴角一抽,懶得看他。

倒是段鬆的心裏似乎有些貓爪狗刨。

魏紫衣想了一下說道:“師傅讓我送兩封信,一封交給段前輩,另外一封交給二宮主。本想著得走一趟紫陽門,方才能夠得見段前輩。

“沒想到,竟然半途就遇到了。

“既如此紫陽門晚輩就不需要再走一趟了,等雨停了之後,我就趕往天衢城。”

蘇陌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就聽到段鬆急急喊道:

“不可!!”

“……”

蘇陌和魏紫衣就一起看向了段鬆。

段鬆笑了笑:“你辛苦跑這一趟,豈能過門而不入?紫陽門距離這裏也就半日路程,還是去紫陽門內坐坐吧。此去天衢城路途同樣不近,你一個姑娘單身行走江湖也是多有不便,便讓小陌送你前往,正好他也可以看看天衢論劍的熱鬧。”

蘇陌瞥了段鬆一眼,輕聲說道:

“小侄這頭可不一定什麽時候才會啟程,這一趟回紫陽門,實則是有要事要辦。”

“你能有什麽要事?”

段鬆豁然看向了蘇陌,眸光逼視,沉聲開口:“無非就是見見掌門,然後在紫陽門內小住兩日罷了。此後直接趕赴天衢城便是……”

“這……”

蘇陌搖了搖頭:“實不相瞞,小侄先前曾經遇到了一個人。此人所修行的武功,似乎跟一門傳說之中的邪功有關係。曾經得高人指點,言道紫陽門中於此或另有記載……我識得的那人,天真爛漫,修習這武功也是懵懵懂懂。

“如今這狀況卻是頗為關鍵,所以,小侄打算在紫陽門內,找到關於此功記載,看看是否有緩解之法。”

“哦?”

段鬆一愣:“什麽武功?”

“……或許是鯨吞功。”

蘇陌這方麵卻是未曾隱瞞,直接一口道出。

“鯨吞功!”

段鬆表情微微一變。

蘇陌一愣:“段師叔知道?”

“好像聽說過……又好像沒有聽說過。”

段鬆眉頭緊鎖,最後搖了搖頭:“應該是不知道。”

不知道你表情變個錘子啊!

蘇陌一時無語,然後就聽到旁邊傳來了咳嗽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就見到傅寒淵正對他擠眉弄眼。

“怎麽了?”

蘇陌一愣:“有話直說就是。”

“那人……快要痛死了吧?”

傅寒淵伸手指了指那斷了雙臂,在地上痛的翻來覆去的老漢。

眾人這才想起來,蘇陌在這人胸口的玉堂穴上點了一下之後,就拉著旁人聊天了。

這都過去了一炷香還多的時間,那老漢還在打挺……

旁人對此倒是沒有什麽概念,傅寒淵卻知道麽這裏麵到底是多可怕的無間煉獄,忍不住提醒了蘇陌一下。

蘇陌則笑了笑:

“無妨無妨,我這一指頭名叫三日痛,換言之,若是我不給他解開,他得痛上足足三日。

“先前有幾位師兄給他止了血,他一時半會不會死。

“而這痛苦,更不會損傷他的身體分毫……

“所以哪怕是真的痛上足足三日,他也斷然不會真的就一命嗚呼,你們不用擔心。

“這人既然是魔道高手,必然是個硬骨頭,多痛他幾日,好讓他長長記性,此後再問,應當不至於再有所隱瞞了。”

眾人聞言,頓時佩服蘇陌的手段了得,更是感慨這痛人經當真神妙。

傅寒淵則抽了抽嘴角,瞥了一眼地上那位,輕輕搖頭,讓你作孽,這就是報應啊!

完事之後也不在理會。

他提醒不過是因為自己承受過這樣的痛苦,更擔心痛死了這人,會壞了蘇陌的大事。

如今既然沒有什麽影響,那就痛著唄。

唯獨那老漢心中瘋狂哀嚎不止。

很想告訴蘇陌,自己不是硬骨頭,一點都不是!!!

然而……他根本就痛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蘇陌。

蘇陌瞥見之後,還歎了口氣:“你們看,他眼神如此凶狠,可見未曾被這痛人經折服啊。”

眾人立刻點頭表示讚同。

經過了這一打岔,魏紫衣也就沒有繼續提先去天衢城的事情。

不過她對與師傅信裏寫了什麽東西,倒是已經有數了。

瞥了蘇陌一眼,猜測蘇陌的心裏對此估計也是門清。

隻是這話題他們兩個提起,隻能更加尷尬。

索性各自閉嘴不言。

信口閑談之間,聊得都是不相幹的事情了。

有人說江湖見聞,有人說天衢論劍,有人討論劍法優劣,末了不免佩服魏紫衣剛才所施展的飛星劍法。

魏紫衣急忙謙虛,而就著這個話題,卻又說到了柳隨風試劍七大派。

那幾個壯漢到了此時方才知道,蘇陌等人竟然是來自西南一地。

想起先前他們說西南一地,不過是彈丸之地,這會都有點訕訕。

好在蘇陌並沒有跟他們較真。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場大雨來的快,去的也不算太慢。

轉眼之間就已經緩和了下來。

大雨傾盆變成了細雨微涼,春雨薄霧倒是讓萬物為之一醒。

蘇陌他們避雨至此,這會卻已經不耽擱趕路了,當即起身準備離去。

那中年漢子帶著自己的閨女,對蘇陌他們千恩萬謝。

蘇陌卻擺了擺手,表示這當不得。

不過是破廟之中的一場偶遇,那老漢不是衝著他們兩個來的,也不是衝著任何人來的……他就是趁著大雨,想要跑到這裏找人吃。

結果卻是一頭撞到了鐵板上,運氣不太好。

所以也不存在誰救了誰之類的道理。

中年漢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領著閨女先下山了。

感覺今日一見,發現這江湖之上固然是有殺人害命之輩,卻也有溫柔的一麵。

不管是蘇陌還是魏紫衣,都是讓人一見之下,便覺得心頭折服之人,相處起來很是讓人舒坦。

尤其是蘇陌,明明本事大的驚人,卻偏偏待人有禮,謙和有度,絕非是那種有了本事就上躥下跳的跳梁小醜,讓人心中實在是忍不住生出好感。

父女倆一邊往山下走,中年漢子忍不住問道:

“先前那位女俠,帶你去大殿裏頭,做什麽去了?”

說到這個,小姑娘的眼睛裏,頓時閃閃發光:

“那個姐姐帶我去裏麵,教我武功了。”

“什麽?”

中年漢子一愣:“她竟然傳你武功?你……你學了啊?”

“學了啊。”

小姑娘點了點頭:“姐姐說了,讓我好好用功,倘若學有所成的話,那就想辦法去冷月宮拜師學藝。到時候,隻要說她的名字,必然可以拜入門牆之下。”

中年漢子倒吸了一口冷氣:“此言當真?”

“真的!”

小姑娘很認真的點頭,然後看著她父親說道:“爹,女兒不想嫁人,女兒想要當女俠。”

“……”

中年漢子呆了呆,卻是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你從小便向往江湖,隻可惜咱家並無機緣。如今既然有了這個緣分,那你就試試看吧。嫁人的事情,姑且不提……

“不過你若是學不會的話,那也就趁早放棄這個念頭。

“老老實實的找個人嫁了,免得年歲大了,不好出嫁。”

“那我不怕。”

小姑娘說道:“那位姐姐跟我說了,她這麽大的年紀都沒有嫁人呢。”

“……”

中年漢子啞然無語,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卻又歎了口氣。

隻覺得今日所見,著實是大開眼界。

當即也不在多想,領著女兒趕緊回家了。

這一趟下來,上山采藥的心都淡了……

……

……

目送那父女倆離開之後,那幾個壯漢也跟蘇陌他們拱手作別。

“今日有幸得見諸位高人,實在是三生有幸。

“不過我等尚且有俗事在身,不敢多做叨擾,這便告辭了。”

他們確實是有點事得去做。

自家同伴被那老漢給啃了脖子,死在當場,他們總得去收拾一下,將屍體給帶走安置。

這會身上身無長物,得另謀他法。

故此匆匆告辭而去找東西去了。

蘇陌看了看那屍體,想了一下,探手抽出了魏紫衣的隨身長劍。

她這把劍貫穿了這老漢,劍刃之上本來也帶了腐屍毒。

不過未曾入體的毒素倒是好處理,這會已然無害。

蘇陌隨手持劍,在那屍體旁邊寫了三個字:不要碰!

然後將長劍送入魏紫衣的劍鞘之中。

魏紫衣見此撇了撇嘴:

“江湖上專有一種人,你越不讓他幹什麽,他越是偏偏要幹。”

蘇陌點了點頭:“這種人都比較犯賤……良言難勸該死鬼,這種人我縱然不去留書,他難道就會不碰了?”

“這倒也是。”

魏紫衣點了點頭:“而倘若真的謹慎,看到這留字,自然會從善如流。”

“便是這個道理。”

段鬆看了蘇陌一眼,搖了搖頭:“果然很像你爹……”

“……”

蘇陌就發現,段鬆眼裏的蘇天陽,絕對跟旁人眼中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不過這倒也能夠理解。

畢竟人都是多變的。

段鬆跟蘇天陽從小一起長大,自然能夠看到蘇天陽不同的一麵。

而蘇天陽在旁人的眼中,或許真的是豪氣幹雲,義氣大俠,然而麵對段鬆的時候,可能真就是那個機變百出,想著法子作弄自己師弟的壞師兄。

搖頭一笑,蘇陌也懶得於此糾結。

那老漢讓兩個紫陽門的弟子帶著,眾人一道前往紫陽門。

有段鬆帶路,自然更是少走冤枉路。

半天的時間都沒到,紫陽門卻已經到了跟前。

就是來的時候不太湊巧,已經入夜了,未能見到首陽山的風光。

摸黑上山本來不太合適,不過有段鬆帶著也就沒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說法了。

一路走來,直接到了純陽殿。

段鬆讓蘇陌他們姑且先坐下,讓弟子準備茶水,又著人去給蘇陌他們準備住處。

一番張羅之後,段鬆對蘇陌說道:

“晚上過來,就先不去打擾你太師傅了,明天一早,我再帶你去給他老人家請安。”

“理當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實則是覺得,今天晚上都不應該來。

明天一早登門,直接去見過門中長輩才是最合適的。

不過段鬆說,回家而已,不用這麽多講究,隨便一點就行,這才算是被強拉著上了山。

此時舉目打量這純陽殿,就見到案頭之上供奉的並非是什麽道尊一類,而是一尊金身。

蘇陌抬頭所見,便見到那金身雖然枯敗,衣袍也是虛虛發飄,卻不知道為何,隱隱卻能夠從中感受到一股純陽氣息。

不禁心頭一凜。

段鬆見此,便笑了笑:“這是開山祖師的純陽遺蛻。”

“啊?”

蘇陌吃驚不小。

魏紫衣則撇了撇嘴說道:“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紫陽門弟子,連純陽殿上供奉的是誰都不知道。這位是你們紫陽門的開山祖師……紫陽真人。”

“正是。”

段鬆點了點頭:“……小陌,你既然是蘇天陽的兒子,對於咱們紫陽門的來曆,總是得清楚的。

“我紫陽門開創,須得追溯到大玄王朝之時!

“紫陽祖師憑借一身的九紫烈陽焚天決,演化九紫當空,宛若天人。

“借此於這山頭之上,開宗立派,這才有了咱們紫陽門數百年風光歲月。

“而這九紫烈陽焚天決,卻是自創出以來,便隻有紫陽祖師方才修煉到了九紫擎天的境界。

“此後,這境界便如同是一場傳說,再也不顯於人前了。

“後輩子孫無能……憑借微末資質,勉強為往聖繼絕學,卻也終究無法再現昔年榮光,卻是慚愧的很……”

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那股強裝高人的感覺。

話從口出,卻是發自於心。

蘇陌輕輕點頭,想起了天刀門的傳說。

傳說天刀門祖師當年便是憑借絕學,一刀切開千裏雲海,可謂是驚世駭俗。

如今紫陽門則有九紫當空的傳說,想來也是不遑多讓的了。

當然……蘇陌總感覺,這是吹牛的本事不遑多讓,倒也不至於就真的達到了那種程度。

段鬆則繼續說道:

“後來祖師感覺天時將至,便將諸位前輩叫於跟前,囑咐道:‘我死之後,身必不腐,可列於純陽殿上,供後輩弟子參詳神功奧訣。’

“隻是後輩弟子認為,僅僅隻是放在這裏參詳,如何對得起祖師?

“故此香火供奉,時時參拜。

“至今日而止,卻是已經數百年了。”

蘇陌聽到這裏,不禁有些佩服。

這個時代的人,講究一個入土為安。

紫陽祖師功參造化,貫通生死之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竟然甘願死後讓後輩弟子圍觀遺蛻,體會紫陽門功法之妙。

這份心胸豁達,絕不是尋常人所能有的。

他襯衣了一下之後,問段鬆:“段師叔,我是否也應該參拜祖師?”

“哈哈哈。”

段鬆哈哈大笑:“這個嘛,明天問問你太師傅再說。”

正在此時,有弟子傳信過來,說院子已經準備好了。

段鬆點了點頭,領著蘇陌他們離開了純陽殿,轉入後山而去。

一邊走,一邊說道:

“今天晚上,你就暫且在你父親昔年住過的院子裏歇下吧。

“你紫陽鏢局裏的人,也都在你住處附近休息。

“其實方才打掃,也是為此,否則的話,僅僅隻是你的院子……已經連著打掃了十幾年了。”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看了蘇陌一眼:“自從你父親離開紫陽門的那一天,掌門天天著人打掃。

“你爹還在的時候,是等著你爹回來。

“你爹不在了,他就在等你。

“他總說得勤打掃著點,不然的話,那孩子回來了,沒有地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