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還在下。

破廟之中,在場眾人,除了蘇陌一方之外,全都看傻了眼。

老漢的武功何等厲害,真正交手之後才能體會真切。

那五人一組的壯漢們,兩個使單刀的,一招之間便險些喪命。

為首那人的日月環固然是有些奧妙,可是這老漢鐵齒銅牙更非等閑。雖然吃了點虧,卻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為首那人更是險些就這老漢一掌打死。

唯獨剩下一人,安然無恙,可他手持暗器至今為止,都未曾能夠發出一記。

剛才魏紫衣率先出手,便已經讓他們看的目眩神迷,以為天人!

如此厲害的老漢,麵對魏紫衣的劍勢也隻能防守全然無法反抗,最終以傷換傷之下,這才勉強拿住了魏紫衣的長劍。

可現在……蘇陌這一出手,卻是讓這老漢的一切掙紮,全然成了孩子一般的嬉鬧。

懸屍手,刀槍不入,卻被蘇陌隨手繃斷撕裂,一把抓住了這老漢的脖子,內力探入體內,封鎖住了他的經脈。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便如同是大人打孩子,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這如何能不讓在場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隻是蘇陌這會卻忽然看向了門外:

“你們還打算看多久?”

此言一出,這幾位再次悚然而驚。

這還有人?

他們都快成了驚弓知鳥,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門外。

就聽到雨幕之中,有人衣袂破風而至,驟然之間,破廟門口就已經多了三四個人。

都是身穿蓑衣,頭戴鬥笠。

不過從那蓑衣之下,卻能夠看到被雨水打濕的紫色外襟。

幾個壯漢臉色頓時發生變化,認出了這幫人的來路。

而為首一人卻是一揚臉,露出了一張中年人的沉穩麵孔。

威嚴之中,夾雜著強大的氣場,抬頭和蘇陌四目相對,輕輕點頭:

“果然瞞不過你。”

他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進來,看了一眼蘇陌手裏的那個老漢,那老漢臉色卻是如同死灰一般,顯然這便是背後追殺他的人。

蘇陌揚了揚眉:

“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人潛入宗門之中,打探虛實,被發現之後與我交手,被我打了一記紫陽神掌。

“不過他練的是惡饕一門的武功,倒是有點讓人猝不及防,一時不察之下,竟然讓他給跑了。

“好在我紫陽門內功本就是天下各種劇毒的克星,懸屍手雖然厲害,卻也奈何不得我數十年精修而成的純陽內功。

“當即率領弟子一路追殺……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投,最後一頭紮到了你的手裏。”

這人一邊說話,一邊隨手解開了鬥笠和蓑衣,現出了真容。

魏紫衣一看之下,當即雙手抱拳:“冷月宮門下魏紫衣,見過段前輩。”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段鬆!

此時此刻,他眉目威嚴,風度非凡,全然是一副高人形象。

不過蘇陌卻已經見識到了這人的真實麵貌,總感覺這一副姿態,多少有點傻氣……

段鬆卻是一愣,看了魏紫衣一眼:

“魏紫衣……魏如寒的孫女?你是九郢的那個徒兒?”

“晚輩正是。”

魏紫衣點了點頭。

段鬆笑了笑:“沒想到一轉眼竟然都長這麽大了,當年蘇天陽書信給我,說要讓我說服九郢收個弟子。

“我沒答應,隻因為我自知她絕不會聽我的話。

“我讓他自己修書一封,料想九郢絕無拒絕的道理……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傳出了三宮主收了一個小小嬰兒做弟子的事情,這一轉眼,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

他一時之間倒是感懷起了往事。

蘇陌和魏紫衣卻是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瞠目結舌。

搞了半天……魏紫衣能夠拜入冷月宮,還是蘇天陽從中斡旋的?

蘇陌則想起了魏紫衣曾經說過,魏如寒能夠將她送到冷月宮,還是求了人……結果求的原來是自己那便宜父親?

一時之間也是頗為無語,這江湖說大就是大的沒了邊。

然而這江湖說小,卻又小的可憐。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盤根錯節。

隻是如今再看,楊易之蘇天陽和這魏如寒的落鳳盟之間,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已經是牽纏不清了。

段鬆這會搖了搖頭,看向了蘇陌,笑著說道:

“你這小子,總算是來了。

“先前料想你應該早就到了紫陽門才對。

“一個個全都在那裏翹首以盼……想要看看蘇天陽的混小子是如何的一表人才。

“結果你可好,這一拖延竟然是好幾個月。

“後來才知道,你趁著這個功夫,還給冷月宮送了一趟鏢。

“倒是累的咱們天天在門中苦等,這會倒也湊巧,竟然在這裏遇上了。”

蘇陌笑了笑:“魏大盟主有鏢要送到冷月宮,自然不能置若罔聞。晚輩是開鏢局的,打開門做生意,哪裏有把買賣往外推的道理?”

“這倒也是。”

段鬆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蘇陌手裏那老漢:“好了好了,你也別一直拽著了,點了穴道先放到一邊就是。”

蘇陌答應了一聲,將那老漢扔到了一旁。

空出手來跟諸位見禮。

當即又是一番熱鬧。

跟著段鬆的這幾位都是紫陽門的傑出弟子,對於蘇陌卻是熱情非常,全然沒有將他當成外人。

眾人閑談之間,旁邊那四個壯漢,卻是有些唯唯諾諾了。

先前見到蘇陌一行,便知道不簡單。

卻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如此大有來頭!

一個是冷月宮的弟子,另外一個則跟紫陽門有著非同一般的交情。

而到了這會,為首這位也想明白了,憑借蘇陌的武功,真的想要救人的話,自己那手下根本就不會死。

他放任不管,自然是因為那人先前所為,有取死之道。

隻不過蘇陌的手段全然沒有什麽過激之處,自己哪怕是明白了其中原因,卻也說不出來什麽。

難道還能埋怨對方,不去救人嗎?

彼此之間隻有間隙,沒有絲毫情分,救你是恩義,不救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什麽可抱怨,敢埋怨的?

一時之間,領著自己另外幾個手下,就打算去給先前那位收屍。

卻沒想到蘇陌此時開口:

“諸位,我若是你們的話,就絕不會去碰他的屍體。”

“啊?”

為首那位心頭一顫,連忙回頭看向了蘇陌,恭恭敬敬的說道:“是!”

“……是什麽啊?”

蘇陌則有點無語:“惡饕一門的武功,有腐屍之毒。沾染之後,咱們可未必有解……你們若是想要給他收屍的話,最好想個別的辦法。”

“原來如此。”

為首那人這才回過神來,頓時千恩萬謝。

蘇陌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牆根下那父女倆。

經此一變,這兩個人都有點被嚇到了。

而知道段鬆等人是紫陽門的人,更是不敢說話。

在這一片地界之中,紫陽門毫無疑問就是天!

紫陽門的弟子,在百姓的心目中,更是高高在上,絕非尋常可比。

蘇陌則笑了笑:“這位大哥還擔心呢?放心吧,人已經拿下了。”

這中年漢子終究是有幾豪氣的,聞言點了點頭:“這倒是不用害怕了,多謝小兄弟了。”

“這話也沒處說去,隻能說是恰逢其會吧。”

蘇陌笑了笑,也未曾強行將這人拉過來跟段鬆他們相見如何。

稍微聊幾句,緩解了一下對方那緊張的心情就是。

倒是魏紫衣拉著那小姑娘的手,偷偷摸摸的在她的耳邊嘀咕了幾句什麽,讓小姑娘的眼睛晶晶發亮,一時之間連連點頭。

然後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就跑到了主殿後麵,去竊竊私語了。

蘇陌則跟段鬆他們閑談起了這老漢的情況。

段鬆歎了口氣說道:

“惡饕一門,荼毒甚廣,本以為昔年一役之後,再無留存於世之輩,卻沒想到竟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尤其是最近這段時日以來,總感覺這一門又有重新崛起的苗頭,倒是不能不防。”

蘇陌點了點頭:“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是頗為在意。”

“哦?”

段鬆看了蘇陌一眼:“說來聽聽?”

“先前這人的一句話,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蘇陌笑了笑:“魏大小姐施展飛星劍法的時候,被這人看透了根底,曾有言道‘昔年將那惡饕一門斬盡殺絕的,便有你們冷月宮的人。幫著他們吃你一個,也算是給他們稍微報個仇。’

“這話雖然是在交手之中所說,我卻記憶尤深。”

“什麽?”

段鬆一愣:“這麽說來,此人不是惡饕一門?”

他忽然看向了那老漢:“說,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練就一身惡饕一門的武功?”

那老漢雖然被蘇陌也內力封鎖經脈,動彈不得,然而卻能張嘴說話。

聞言隻是一笑:“我是你爺爺。”

段鬆嘴角一抽,顯然有些為難了,忍不住看向了蘇陌:

“要不,咱們將他掛在這房梁之上,先打三個時辰再說?”

“……”

蘇陌眨了眨眼睛:“前輩……恕我直言,你有沒有什麽更加高明的逼供之法?”

段鬆幹脆利落的搖頭:“沒有。”

看蘇陌蔓延無奈,隻好解釋道:

“我紫陽一門,走的是中正堂皇之道,折磨人方麵……著實不是一把好手。”

蘇陌歎了口氣:“那得看怎麽用了。”

“嗯?”

段鬆眼睛一亮:“莫不是你有什麽辦法?”

蘇陌笑了笑:“以純陽內力,破其湧泉。必然灼熱難擋,麻癢難忍,是尋常手段的千百倍……”

段鬆一愣,頓時狠狠地一拍大腿:“著啊,果然不愧是蘇天陽之子,奸詐二字……啊,咳咳咳……聰慧二字果然是刻在了骨子裏的。”

蘇陌:“……”

你都說漏嘴了啊!

不過他輕輕搖頭:“不過,這人心機淺薄可笑,縱然是不需要用任何手段,我也能看出來……他是夜君麾下。”

“你!”

此言一出,那老漢臉色驟然一變。

段鬆聞言則是猛然回頭。

蘇陌更是恍然大悟:

“真的是啊。”

“不是!”

老漢脫口而出。

然而說出來之後,卻又後悔了。

這會如此否認,蘇陌一準便知道了自己真的是夜君麾下了。

段鬆卻嘖嘖稱奇:“你詐他呢?”

“不然呢?”

蘇陌笑了笑:“不過,這話也不是隨便說說的,而是因為發生了其他的事情,進而展開的聯想罷了。”

“說來聽聽!”

段鬆連忙請教。

蘇陌想了一下,便將先前所經曆的事情,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遍。

有惡饕一門暗中潛入西南,有永夜穀嚐試把控沿河水路。

有疑似魔教之人,偽裝成無生堂的人,暗中謀劃落鳳盟。

這一係列全然不相幹的事情,在蘇陌的眼裏幾乎連成了一條線。

而根底是不是永夜穀,這一點卻是蘇陌不清楚的。

尤其是上一次遇到的那惡饕一門的人,究竟來自於東城魔教的哪一家,蘇陌也不能確定。

所以,才有了剛才這一句。

簡而言之,就是詐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切實一下這個消息。

結果,竟然還真的詐出來了。

如此一來,先前所發生的事情,便已經有了一部分的印證。

沿河之地是永夜穀出手,惡饕一門的人,前往西南圖謀大事,也是出自於永夜穀。

而這件事情,卻又跟無生堂那位‘大人物’暗中串聯那些人,潛入落鳳盟地界之中圖謀不軌,也有著若有似無的聯係。

蘇陌現如今基本上可以得出結論,這一切都源自於夜君的手筆。

隻不過,這位夜君到底想要做什麽,倒是著實讓人好奇。

一邊跟七大派周旋於天衢城。

另外一邊,放眼西南,步子東荒。

這個人怕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當然,這一番話不能全都跟段鬆說,關於無生堂落子落鳳盟這些事情蘇陌就沒提。

這一部分事情暫且沒有得到驗證,說出來難免會讓人有先入為主的錯覺,反而不利於將來。

而等到蘇陌說完之後,段鬆沉吟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來到了那老漢的跟前,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腳。

老漢吃了一驚:“你要做什麽?”

“問你什麽你說便罷了,倘若不說……便讓你看看紫陽門的手段!”

段鬆臉色莊重,語氣卻頗為凶狠。

“……”

老漢一時無言,正籌措言辭,段鬆已經一把拽下了他腳上的靴子。

下一瞬,一股酸臭之氣撲麵而來。

段鬆給頂的當場臉色發青,下意識的退了兩三步,看向了蘇陌:

“這到底是要折磨他,還是要折磨我?

“你是如何下得去手?”

蘇陌想了一下說道:“我一般不這麽幹。”

“……那你怎麽幹?”

段鬆一愣。

蘇陌則笑了笑,來到了那老漢的身邊。

而旁邊的人除了傅寒淵之外,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唯獨傅寒淵,不等蘇陌出手,他就已經齜牙咧嘴了。

“你怎麽了?”

胡三刀有些詫異的看了傅寒淵一眼。

傅寒淵正要回答,就聽到又有一個聲音問道:“你怎麽了?”

卻是那疤臉怪客。

這人獨獨鍾情於胡三刀,天天在旁邊效法他的一舉一動。

接連兩句話給傅寒淵問的差點忘了該如何回答。

正沒理會處,就聽到一聲慘叫驟然響起。

卻是那老漢已經被蘇陌在他的玉堂穴點了一下。

這一下著實是讓這老漢猝不及防。

他知道蘇陌過來,絕對沒有好事,卻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痛成這樣?

一聲慘叫翻倒在地,臉色都青了,周身一個勁的在地上打挺,疼的渾身抽搐。

蘇陌回頭笑吟吟的對段鬆說道:“我一般這麽幹。”

“……”

段鬆呆了呆:“我還以為你會捂著口鼻……你這又是什麽手段?”

“前輩……”

“叫我師叔。”

段鬆打斷了他:“你爹是我的師兄,你叫我一聲師叔,虧不了你。”

“……段師叔,你可曾聽聞痛人經?”

“紅雲妖僧!?”

段鬆脫口而出,卻又連忙搖了搖頭:“不對不對,是紅雲大師!你……你竟然會這門武功?”

“沒錯。”

蘇陌點了點頭,也不去管那老漢,隻是隨意回來坐下:

“讓他先痛一會吧,說來,紅雲大師確實是一代高僧。小侄曾經有幸跟他結識,初初相識,他竟然就將痛人經中的手段傳授。”

“竟然有這種事情。”

段鬆一時之間頗為羨慕,隻不過抽了抽鼻子之後,又看了看那老漢實在是不堪入目的腳丫子:

“所以,你剛才說的這法子,你自己都沒用過?”

“我有痛人經,用它何來?”

“……”

段鬆一時無言。

蘇陌納悶:“段師叔,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是忽然覺得,民間有句話說的實在是太好了。”

“什麽話?”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你果然不愧是蘇天陽的兒子啊!”

段鬆看著蘇陌,眼神複雜,也不知道是覺得欣慰,還是覺得後怕。

蘇陌啞然,正好魏紫衣跟那小姑娘這會從主殿後麵繞了過來。

小姑娘似乎頗有收獲,滿臉都是喜悅。

魏紫衣看到蘇陌他們這邊言談稍停,這才說道:

“段前輩,晚輩來此,是為了家師送信。

“本以為得去紫陽門才能將這封信送到,卻沒想到半途之中竟然遇到了前輩。”

“送信?”

段鬆聞言一愣,兩隻耳朵都卜棱一下彈了彈,然後用一種全然不敢相信的口吻問道:

“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