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途牛山。”

車隊之中,魏紫衣滿臉神秘的笑著說道:“這個地方,我比較熟悉。”

“嗯。”

蘇陌點了點頭,看兩側道路,樹木叢生,林中陰影綽綽,難以看的分明。

道路狹窄,難容兩輛馬車並肩而行。

“是個打家劫舍的好地方。”

蘇陌感歎。

魏紫衣聽的老大沒趣:“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對這地方熟悉嗎?”

蘇陌奇怪的瞥了魏紫衣一眼,搖頭一笑:

“你顯然是有話要說,我若不問,你就不說了?”

“……”

魏紫衣一口長氣吸進了肚子裏,一時之間都有點意興闌珊。

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由那四位姑娘帶著到了跟前的小司徒,聽到這話有些好奇:

“魏姑娘,你對這裏為什麽如此熟悉啊?”

“哈哈哈。”

這一下可謂是搔到了癢處,魏紫衣立刻說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途牛山上有一夥山賊,行事極為狠辣。

“這地界荒涼,而且走的人少,所以這些人在山上就撈不到什麽油水。

“偶爾見到路過的行商,那自然就是雁過拔毛,下手絕不容情。

“一來二去的,凶名也就傳出來了。

“這地方雖然距離冷月宮還遠,卻是一個三不管地帶,而且,天下是天下人管得。

“所以師傅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便將我叫到跟前,說我如今武功已經有所成就。

“正該下山曆練,便指了途牛山所在給我知道。

“說是山上匪患嚴重,手段狠辣,我被修習一身藝業終究不能視若無睹。

“所以讓我來將這一夥山賊給解決了。”

魏紫衣說到這裏的時候,輕輕搖頭:“我那會啊……”

當即開始繪聲繪色的描述她初出江湖的經曆。

當然,在她的話語之中,她那會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冷眼冷臉,手段幹淨利落的江湖女俠。

到了途牛山之後,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英雄了得。

小司徒聽的是悠然神往,蘇陌卻是哭笑不得。

那一夜船舷之旁兩個人的對話,全然沒有影響到魏紫衣接下來的所作所為。

反而是越發的本性暴露了,時不時的就張牙舞爪一番,很是讓人措手不及。

蘇陌則伸手喚來了傅寒淵,讓他去前麵打探一下。

魏紫衣則說道:

“這地方我熟悉,這一次我來給你當趟子手。

“不過,這裏我來回走了好幾次了,每一次都會去那山寨裏瞅瞅,已經很久沒有人了。

“途牛山這地界荒無人煙,那一夥賊寇被我端了之後,除非是想要將自己給活活餓死……

“否則的話,誰願意在這裏占山為王?”

“總得小心一些。”

蘇陌歎了口氣:“畢竟這世上總有人是死於信誓旦旦。”

“……這倒也是。”

魏紫衣點了點頭:“那我去了。”

說話之間,她飛身而起。

傅寒淵看的一愣一愣的,心說這趟子手的活怎麽都有人搶啊。

蘇陌哭笑不得,對傅寒淵說道:“你也跟去。”

“是。”

傅寒淵當即身形一晃,也跟了上去。

一前一後之間,兩個人不一刻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車隊繼續前行,不過少了魏紫衣講述自己闖**江湖的故事,倒是顯得有些安靜。

行過片刻,就見到傅寒淵和魏紫衣飛身到了跟前。

魏紫衣兩眼瞪得溜圓:“蘇總鏢頭,前麵有攔路虎。”

這一趟押鏢算是給魏紫衣長了見識了。

知道了什麽叫攔路虎,知道了什麽叫倒、切、陽、密,知道了什麽叫牙淋,什麽叫搬山。

隻不過這會功夫,她卻有些臉紅。

剛才還大言不慚的跟蘇陌說,這地方沒有人看的上,結果轉眼之間,就有攔路虎擋路。

這人丟的莫名其妙,很是羞臊難當。

蘇陌點了點頭,問傅寒淵:“可尋到痕跡?”

“有人奔走離去,半山之中應該有人暗藏。”

“行吧。”

蘇陌對眾人說道:“招子放亮一點,準備跟人家見麵盤道吧。”

若是不放攔路虎,蘇陌自然可以強闖。

現如今攔路虎都放下了,他要是視而不見,硬闖的話……那就是他蘇陌不講規矩了。

當即讓兩輛馬車稍微湊近一點,鏢師們隨車護鏢,都是單掌按在兵器之上,隨時可以拔出。

如此前行不久,果然看到地上橫著兩根荊條。

同時腳步聲匆匆而至,顯然是有人在山林之中狂奔。

隻不過來的仿佛有些匆忙?

蘇陌本想喊話,見此索性也就閉上了嘴,等著對方直接出來就是。

結果這夥人不等出來呢,聲音卻先一步搶先而出: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來人說話,顯然以內力催動,聲音如雷,隱隱在山林之中回聲。

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蘇陌卻總覺得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就是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聽到過。

隨著這聲音到來,人也衝出了樹林。

當先一人,身材魁梧,手中拿著一把金絲大環刀,一邊跑一邊嘩啦啦作響。

伴隨著這大環刀聲音響起,他的後半句話到了此時才脫口說出:

“牙蹦一個說不字,爺爺管殺不管埋!!”

最有一個‘埋’字說完之後,金絲大環刀驟然落在地麵,發出了哐當嘩啦啦的聲響。

到了此時,這山賊首領方才抬頭,眸光淩厲的看向了蘇陌一行人。

身後一個個蓬頭垢麵的山賊們,也是目光在車隊之中巡視。

隻不過這四目相對之間,蘇陌和那山賊首領都是一愣。

下一刻,蘇陌恍然大悟:“是你啊。”

山賊首領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眸之中的鋒利之色刹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狠狠搖頭:“不是我!”

“就是你。”

蘇陌笑著說道:“先前匆匆一麵,領教了大當家的三招刀法。這刀法玄奇,至今蘇某也未曾忘懷。

“隻是那會蘇某尚且還有要事在身,而且身無長物,故此隻能先行離去。

“此後我攜帶禮物上山拜訪,卻沒想到已經人去樓空。

“卻不知道大當家的緣何在此啊?”

大當家的看著蘇陌,就感覺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那會蘇陌接了萬鑫商號的一單買賣,要送往五方集。

剛出了落霞城沒多遠,就遇到了這一夥人。

聽說了蘇陌在玄機穀闖出的赫赫威名,這位大當家的卻是不信,想要跟蘇陌領教三招。

結果自然不用多說。

蘇陌秉持規矩,也未曾將其得罪,隻是說以後會帶著禮物登門拜訪。

卻沒想到這位大當家的誤以為蘇陌是要尋仇。

交手之後,他深知蘇陌武功高強,不是浪得虛名。

這若是尋仇的話,山上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在蘇陌的手裏。

當即嚇得連夜帶著整個山寨的賊寇,匆匆跑路。

這一跑去是奔著東城來了。

隻不過,這一路之上奔波辛苦不說,還遇到了一件又一件讓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原本他們呼嘯成眾,光是山賊就有百餘人。

等他們到了這東城地界之後,已經不足一半。

此後小心翼翼跋涉於諸派之間,在大當家的帶領之下,最終尋到了這途牛山落腳的時候,山賊的數量又銳減了一半。

不過,這位大當家的卻是一心想要在山賊這行業之中,做出一番事業的。

縱然是遭遇了此等巨大的打擊,也未曾有絲毫氣餒。

隻想著在途牛山休養生息,重新崛起,未來蒞臨綠林之巔。

結果……途牛山確實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等了好幾天,都沒有什麽路過的行人,山寨裏都揭不開鍋了。

這好容易等到了肥羊上門。

結果抬頭一看……又是蘇陌!?

大當家的看著蘇陌,就感覺這一路走來的艱難和辛苦,都未曾動搖過的心誌,一瞬間真的有點繃不住了。

他看了看鏢車之上‘紫陽鏢局’的大旗。

回頭看了一眼那小賊,忍不住是連連點頭,拽過來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我讓你不認字……我讓你不認字!”

老拳如雨,隻把那小賊給打的鬼哭狼嚎。

不過顯然沒有用內力,否則的話,這大當家的內力雖然並非深厚,卻也絕非尋常之人。

這般打法,兩三拳就能把這小賊給活活打死。

周圍的人趕緊勸架。

“算了算了,大當家的息怒!”

“他不認字又不是今天開始。”

“以後您再教他唄。”

最後這一句話卻又戳到了大當家的肺管子了:

“教?我教你們的還少嗎?

“我教你們識文斷字,我教你們吃飯穿衣,我教你們上炕認識娘們,下炕認識鞋……

“可是你們,你們這幫賊廝,你們倒是學啊!”

大當家的怒發如狂,隨手抓著一個就打。

這一下,別說魏紫衣了,就算是李鏢頭都看的瞠目結舌了。

他押鏢這麽多年,就從來都沒有見過山賊自己把自己給打成這熊樣的?

“這算什麽?”

魏紫衣看了蘇陌一眼,低聲問道:“他們這是起了內訌嗎?”

“……”

蘇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總不能說,這可能是因為大當家的剛起床,起床氣太大?

不過眼看著這也不是辦法,蘇陌隻好讓李鏢頭他們守著鏢車,自己飛身出去:

“大當家的息怒,息怒……”

於是就更加奇妙了。

山賊劫道,自己人起了內訌打起來了。

被搶劫的鏢頭,竟然加入了勸架行列。

而眼看著蘇陌將大當家的給拉住,山賊們紛紛道謝:

“多謝多謝。”

“大當家的好生蠻橫。”

“哎呦,打死我了……本來就好幾天沒吃飯了,這一下更沒力氣了。”

蘇陌聽的嘴都抽抽了,心說這哪裏是什麽山賊啊?

根本就是一群難民啊。

而被蘇陌拉住之後,這位大當家的卻很老實。

那是一動都不敢動。

隻是小心翼翼的看著蘇陌。

蘇陌則哭笑不得:“大當家的,好端端的基業不要,您怎麽忽然跑到這裏來營生了?”

“……”

大當家的瞪大了雙眼看著蘇陌,深吸了口氣:“你,你……你怎麽就陰魂不散?”

“???”

蘇陌就納悶了,自己上次見他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這一次路過此地,前往冷月宮,更是純屬巧合。

無論怎麽看,都跟陰魂不散四個字沾不上邊吧?

“算了,要殺就殺吧!”

大當家的隨手將金絲大環刀往邊上一放:“悉聽尊便!”

悉聽尊便可還行?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強搶山賊呢。

“大當家的……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啊?”

蘇陌隻要說道:“咱們上一次見麵,姑且也算是和風細雨。雖然有些波瀾,卻也不打不相識。如今這是出了什麽誤會了?怎麽忽然之間就要打要殺的?”

“哼……蘇總鏢頭武功高強,自然是打殺隨心。

“說什麽此後再來拜訪,實則目的如何,誰能不知?

“無非就是我得罪了你,你想要事後報仇而已。”

事到如今這大當家也算是豁出去了,直接一梗脖子:“你也不用浪費時間了,直接殺了我就是。

“不過卻有一點,殺我可以,放過我這些弟兄吧。

“都是苦命人,若非是沒有辦法,誰願意落草為寇,上山做賊呢?”

“……”

蘇陌半晌無語,怎麽就要報複了?哪個就要殺他了?

魏紫衣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對蘇陌說道:

“蘇總鏢頭,我看這人也是個磊落漢子,卻不知道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你非得殺他不可?”

“……誰要殺他了?”

蘇陌忍不住瞪了魏紫衣一眼,然後對那大當家的說道:

“大當家的,咱們之間許是有些誤會,生殺一類,著實是談不上。”

“???”

大當家的聽蘇陌這麽說,看他臉色又發現似乎不像是在作假。

一時之間卻有點迷糊:“你不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

蘇陌反而迷惑了。

“那你說之後要帶著禮物拜訪?”

“……帶著禮物拜訪,就是拜訪啊。”

蘇陌說道:“咱們押鏢走江湖,是八方飯,靠的就是臉麵。咱倆不打不相識,此後拜訪一下,走動走動,將來我從你那過去的時候,還好說話……怎麽就成了蓄謀報複了?”

“……”

大當家的聽完這話,全然沒有絲毫被安慰到的感覺。

反而整個人逐漸僵硬,仿佛石化。

呆在當場,定定的看了蘇陌好半晌,這才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哎呀!!!”

他一撲騰就站了起來:“你,你你……你怎麽不早說啊?”

“早說什麽?”

蘇陌納悶。

“早說你就是來拜訪啊。”

“我說的是什麽啊?”

“你說的就是來拜訪……哎呀!!!!”

大當家又氣又怒,站起來原地轉圈。

這好端端的,這都哪裏話說的啊?

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模樣了?

魏紫衣等人聽到這話倒也明白了,一時之間眾人麵麵相覷,都有點哭笑不得。

而蘇陌是何等聰明?

這會自然也是對這大當家的想法了然於心,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怪我怪我,話沒說明白,累的大當家的辛苦奔波了。”

“何至於辛苦奔波啊?”

大當家的眼淚都下來了:“我,我……哎呀,算了算了,這是我活該啊。”

“那……”

蘇陌心琢磨,這也不能繼續在這大道上敘舊啊,當即抱拳拱手:“那大當家的,這一趟你們這是劫鏢還是不劫?”

大當家的給問的一愣,看了看身後的鏢車,又看了看蘇陌。

劫鏢?

活著不好嗎?

一個蘇陌打死他們就跟玩一樣。

不劫鏢……

大家夥都已經餓的啃樹皮了。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到村莊之中劫掠百姓,隻是因為大當家的管控極嚴。

可如果人真的餓到了極致,走投無路的情況下。

縱然是大當家的說話,也未必能好使了。

糾結再三,大當家的看了蘇陌一眼:

“這個……你這有幹糧嗎?”

“……”

蘇陌感覺自己這輩子就沒有這麽無語過,當即點了點頭:“幹糧還有不少,銀子也有一些。鏢銀你們是不能動彈了,我這裏給你們點銀子,勉強維持幾日。

“等下一趟我從這裏路過的時候,再帶禮物登門拜訪……

“就真的隻是拜訪,不殺人。”

他趕緊強調了一句,免得這大當家望風而逃。

大當家滿臉複雜的看著蘇陌:“多謝蘇總鏢頭。”

“不用這麽客氣了。”

蘇陌搖了搖頭:“人在江湖,總是難免有個馬高鐙短,能幫襯一把總得幫襯一把。”

他說話之間回頭對李鏢頭招了招手。

李鏢頭也將兩人對話聽在耳中,當即從手下那裏接過了一個布口袋,裏麵放著的都是玉米餅子。

這是他們這一日的口糧,李鏢頭取出一半,又拿了點銀子過來,交給了大當家的。

大當家七尺的漢子,這會都忍不住淚流滿麵。

隻不過這也不純粹是感激,情緒之複雜,大當家的都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形容。

隻是……分了玉米餅子之後,這大當家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了蘇陌一句:

“這蘇總鏢頭,我這裏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敢問您這車隊之中,可有人精通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