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蘇陌早早地就來到了甲板上。

不是為了吹清晨的第一縷河風,而是來見各位當家的。

昨天晚上探子就已經探查到,沿河往下,那些蠢蠢欲動的大賊們,已經偃旗息鼓,兵馬歸營了。

隻不過昨天晚上太晚了,沒敢過來打擾蘇陌休息。

所以今天一早過來通知。

而在他們通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結成的船陣正在逐漸散去。

至此,這途中的一場小小插曲,就這麽過去了。

蘇跟諸位當家拱手作別之後,展掌櫃的著人驅船,重新踏上了行程。

隻不過在這之後,展掌櫃對蘇陌的態度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言談之間,每每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吃喝一類的都是按時送達,隻可惜……蘇陌從未享用過。

畢竟不是自己的船,雖然展掌櫃的看上去不是壞人。

然而終究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出門在外,多一點防備總是好的。

如此又過了兩日,即陽渡口已經到了。

船下,鏢局裏的貨物都已經搬運了下來,箱子裝車,車馬套鞍,隨手一揚,紫陽鏢局大旗隨風而動。

展掌櫃的領著自己的人也難得的下了船,正跟蘇陌依依惜別:

“未曾想到我這艘小船,竟然有機會拉上了蘇總鏢頭這樣的大人物。

“隻可惜,相聚時短,盼來日再有一麵。”

蘇陌哈哈一笑:“小號便在落霞城,若想再見,展掌櫃將來路過落霞城的時候,可以來紫陽鏢局找我。到時候,我為東道,自當請展掌櫃的好好喝一杯。”

“一言為定?”

“好。”

說罷兩個人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展掌櫃的看了李中成一眼,李中成當即又捧著一個盒子到了跟前。

蘇陌見此一愣:“展掌櫃的這是?”

“這是賠罪之禮。”

“……展掌櫃的未免太多禮,隻是這賠罪二字從何而來啊?”

“哎……”

展掌櫃的歎了口氣:“我與蘇總鏢頭說一句實話,希望蘇總鏢頭莫要著惱。

“先前船上之時,我雖然對蘇總鏢頭頗為看重,卻也未曾真的當一回事。

“以禮物相交,則是我為人處世的道理。

“見人常笑,多交朋友,方才能財源廣進嘛。

“隻是那千裏目贈送的卻是有些草率了。

“當時未曾想過蘇總鏢頭有朝一日可能會於南海之上乘風破浪。

“所以有一件事,未曾說明。”

“哦?”

蘇陌一笑:“展掌櫃的說的是,千裏目為海上禁品之事?”

“蘇總鏢頭果然已經知道了。”

展掌櫃的瞥了一眼正在旁邊準備馬車的魏紫衣一眼,輕聲說道:“當時欠了考慮,後來才知道蘇總鏢頭乃是人間真英雄,區區南海,怕是不在話下。

“這才知道失禮了,有暗中謀算之嫌疑。

“這幾日之間,我是茶不思飯不想,考慮該如何彌補這個過失……

“最終想到蘇總鏢頭對南海似乎頗為好奇,這才想到了這個。”

他伸手將李中成那個盒子拿了過來,隨手打開,裏麵卻是一套卷軸。

展掌櫃的將這卷軸拿起,交給了蘇陌:“還請蘇總鏢頭過目。”

“好。”

蘇陌答應了一聲,隨手將這卷軸拉開。

卻是一張地圖……或者,準確的說,這是一張海圖。

途中所載是一處島嶼,以及描繪了一些附近海域的情況。

蘇陌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展掌櫃的。

展掌櫃的笑著說道:“這是一張藏寶圖。

“上麵所描繪的島嶼,便是藏寶之所。

“當然,南海之上類似於這樣的藏寶圖有很多。

“更有很多人樂於尋找這些大海之中的秘密。

“隻不過,縱然是真的寶圖在手,想要尋找到寶物,也得看時也命也。

“南海巨大,海域遼闊,有些時候若是機緣不到,縱然是找到死,也隻能是兩手空空。

“這張圖是我從一位頗有身份的人物手中獲得,在我的手裏,已經過了半輩子了,臨摹出來的拓印副本都有十幾份了,可惜……我從未找到過這個地方。

“蘇總鏢頭對南海頗感興趣,便索性拿來送給蘇總鏢頭,權當賠罪好了。

“說不定等將來蘇總鏢頭蒞臨南海,機緣深厚,反而一下就找到了呢?”

蘇陌啞然,展掌櫃這話明顯是兜著說的,他自己找了半輩子都沒找到,自己哪有這麽好的命,能一下子就找到。

隻不過一句機緣不到,卻又不能說這東西全然沒有意義。

蘇陌拿在手裏,也確實是有點見獵心喜的味道。

藏寶圖聽說過,卻還是第一次真正見到。

又看了幾遍之後,這才點了點頭:“既如此,那蘇某就愧領了,將來若是找到了上麵的東西,必然不忘展掌櫃的這番恩情。”

“哈哈哈,總鏢頭倘若能夠找到,隻需要告訴我一聲就好,算是解了我一個心結。”

展掌櫃的哈哈大笑。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傳來:

“總鏢頭,馬車準備好了。”

“好,就來。”

蘇陌頭也不回的喊了一生,這才抱拳說道:“展掌櫃,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咱們就此別過吧。”

“嗯,祝蘇總鏢頭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多謝,告辭!”

蘇陌又抱了抱拳,這才轉身離去。

飛身之間上了馬,在馬上回頭,展掌櫃等人當即搖手示意。

蘇陌輕輕抱拳,這才催動馬匹,漸行漸遠而去。

一直到在這即陽渡口看不到蘇陌的蹤影之後,展掌櫃的這才長出了口氣:

“這東荒之地,倒是臥虎藏龍,誰能想到一家鏢局之內,竟然有此等高手?”

黑衣人輕輕點頭,看了展掌櫃的一眼:“河麵之上動手,此人行有餘力。那來犯之人若非是占據地利人和,怕是最初那一掌就已經將自己的性命交代出去了。

“此人武功之高……可謂匪夷所思。”

“哦?”

展掌櫃的看了他一眼:“若是你出手的話?”

“……那我就死了。”

黑衣人想都不想,隻不過話音落下之後,卻又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一眼船隻:

“不過,若是……”

“噤聲。”

展掌櫃眸光微微一變。

黑衣人立刻沉默不語。

……

……

“展掌櫃的這一行人,倒也是有些奇怪。”

重新踏入東城地界,繼續趕路,奔赴的目標便是冷月宮了。

這一路魏紫衣實則是頗為熟悉。

然而單人獨行,或者是一群人趕路,又都跟押送貨物不同。

所以不管是魏紫衣也好,還是那位懸壺亭的小司徒也罷,仍舊是事事以蘇陌為主。

此時行走之間,魏紫衣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想起了展掌櫃的,開口說道:

“從南海趕來做買賣,卻隻是這麽一艘不大不小的船。

“這一路,路途遙遠,水路之上更是波折重重,花銷可不小啊……

“而且……”

說到這裏,魏紫衣微微一頓,笑著說道:“若真的隻是想要探探水,完全可以在落霞城貿易,何苦要踏入東荒深處?”

蘇陌有些驚訝的看了魏紫衣一眼:

“魏大小姐忽然之間就變得聰明了?”

“……我一直很聰明好不好?”

魏紫衣對這話就很不服氣了:“前段時間我隻是懶得動腦子而已。”

“好好好,魏大小姐聰明伶俐,可謂人間絕頂!”

麵對這聲音忽然高亢的落鳳盟大小姐,蘇陌也隻能節節敗退:

“不過這事認真計較起來,著實是犯不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又不可能將這目的到處跟人說。

“費盡心思給你編造一個謊言,已經算是可以了。

“難道還打算讓人家剛跟你見麵,就對你掏心掏肺?

“且不說展掌櫃的本就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那是已經登峰造極了。

“縱然隻是一個尋常人,也不至於如此做法吧?

“又不是傻子。”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們的目的並非隻是為了做買賣?”

魏紫衣問道。

蘇陌點了點頭:“至少沒有做買賣這麽簡單,而且他們這一行人中應該是有高手的。”

“高手?”

魏紫衣呆了呆:“那個黑衣人?那人一身之間,隱隱有殺伐之氣,顯然是久經戰陣。不過具體武功多高,不看他出手,還是難以估量的。”

“不……”

蘇陌搖了搖頭:“那黑衣人的武功雖然應該不錯,不過卻也不比大寨主等人高出多少。

“真正的高手,另有其人……嗯,不過我就不說了,魏大小姐聰明伶俐,乃是人間絕頂,不如就請魏大小姐來猜一猜?”

“猜……”

魏紫衣臉色一黑,果然,縱然是爺爺想要自己嫁給這家夥,自己也是不甘心的吧?

這人怎麽這麽討厭呢?

真不知道楊家姐姐喜歡他什麽地方?

不過話都說到這裏了,魏紫衣卻也不甘心示弱。

當即微微沉吟開口:“莫非是展掌櫃的?他既然作為這幫人的首領,自然也有過人之能。雖然身寬體胖,可若是內功深厚,卻也未必就是負累。”

“……”

蘇陌白了她一眼:“展掌櫃的真就隻是一個生意人,養尊處優。快走兩步都會氣喘籲籲。”

“那……”

魏紫衣想了一下:“那個中年文士?”

蘇陌瞥了魏紫衣一眼:“雖然說,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不過魏大小姐這猜測未免草率了一些?

“那中年文士弱不禁風,河岸之上的風吹一下,他都得搖晃半天。

“觀其行止,絕非偽裝,應當不是高手。”

“這也有道理……不過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道是那李中成?”

“李中成確實不是高手。”

蘇陌笑著說道:“他身形不穩,步法搖晃,沒有絲毫武功在身。

“雖然說內功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可以內藏而不漏,宛若尋常人一般。

“但終究還是有些區別的。”

“展掌櫃的,中年文士,黑衣人,再加上一個李中成。

“總共四個人,猜來猜去都不是,難道那高手隱藏在船中從未出來過?”

魏紫衣眉頭一揚。

“我也是這麽想的。”

卻沒想到,蘇陌竟然點了點頭。

“……”

“船上另藏高人?”

魏紫衣眉頭微微皺起:“你可能確定?”

“這不就是猜著玩嗎?”

“猜測也有根據吧?”

“你也知道,他們從南海而來,必然波折重重。這一行人,若是僅依靠那黑衣人的話,恐怕連東荒都進不來,就已經死在了南海之上。

“海上風浪大,手段隻會更加酷烈,他們能夠一路揚帆至此,定然是有高人相隨。

“而且……千裏目這東西,你說了,是海上禁品。尋常人是拿不到的……

“展掌櫃的雖然模糊言語,未曾說明此物來曆,可料想他定然是有非同尋常的身份,否則的話,又豈敢將這千裏目作為敲門磚?

“小買賣,生意人,這一類的話,拿來糊弄糊弄人也就算了,真的細想,是說不過去的。”

“……確實是有道理。”

魏紫衣眉頭緊鎖:“不過,你這猜測若是成真,南海高手,暗中潛入東荒,所圖謀的東西又會是什麽?

“回頭我將這件事情稟報師門,還是得著人多盯著點才好。”

蘇陌看了魏紫衣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好。”

閑談至此在不多言,繼續往前。

隻不過到了這會,路上的波折就多了起來。

時不時的會有剪徑強人出現,偶爾又會有的路過的高手窺探。

夜晚之時,還經常會錯過宿頭。

倒不是說蘇陌先前跟楊小雲定製的那一份行程有問題,而是這些地方本身有問題。

有些是莫名其妙的換了東家。

有的則是根本就直接沒了,隻剩下了殘垣斷壁。

最終隻能就地紮營,埋鍋造飯。

押鏢的有三會一不,就有會搭爐灶,埋鍋造飯,也是尋常之事。

意料之外的,李鏢頭卻是有一手的好廚藝。

做飯的時候,表情嚴肅,竟然比平日裏跟人交手,還要肅穆幾分。

出門在外雖然條件有限,不過李鏢頭的廚藝卻讓蘇陌覺得,這吃的似乎比家裏還要好一點?

……

……

日正當中。

途牛山的半山腰之上,一夥山賊正跌坐大石之旁唉聲歎氣。

“大當家的,咱們這一路至此,可謂是風波不斷。

“現如今,全部人手加起來也不過就六七十人了。

“這還得算上家眷,若是刨去家眷不算,便隻有二三十人……

“途牛山雖然有一座別人不要的山寨暫且供我們容身,可在這麽下去的話,不是個辦法啊。”

一個衣衫襤褸,滿麵菜色的人一邊說,一邊搖頭:

“而且,大當家的,我得勸您一句,咱們是山賊。

“什麽是山賊啊?

“有道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做的是無本錢的買賣。

“這才是山賊!

“咱們這山寨又不是善堂,您好端端的,救什麽人啊?

“現如今可好,前幾天從山腳下偷來的一點白麵,全都做成麵糊糊喂了一介廢人。”

“你住口。”

大當家的哼了一聲:“枉你還是個讀書人呢,豈不聞盜亦有道?”

“……這還是我教你的。”

“我能學會,你學會了嗎?”

大當家一看他還敢頂嘴,當即怒視。

身邊人頓時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

大當家的見自己威勢仍舊有用,這才點了點頭:

“咱們這一路來到東城,便是要卷土重來。

“西南之地凶險重重,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會招惹什麽人物……

“這一次是我見機的早,否則的話,你們這些人都已經人頭落地了!”

眾人對視了一眼,紛紛幹笑起來:

“大當家的所言極是……不過,跟西南相比,這東城好處在哪裏啊?”

“好處在那?”

大當家的呼啦一聲拎起了自己的那一把金絲大環刀:

“東城門派林立,觸角無法顧及之處良多,正是咱們大展宏圖的大好機會!

“你我在此地休養生息,劫掠沿途商客,擴充人手,壯大我山寨。

“久而久之,我們盤踞一座山頭,人多勢眾,呼嘯成群。

“縱然是大門大派的弟子,對咱們也隻能是望而生畏,反而得來巴結咱們。

“到了那個程度,咱們這幫人就真正的吃喝不愁了。”

他正慷慨激昂,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叫了起來,一時之間嘰裏咕嚕,頗為沒有說服力。

同時不由得想起了今天早上喂給那廢人的麵糊糊,隱隱也有些後悔。

盜亦有道是沒錯……不過,總不至於舍己為人吧?

心中正想著呢,就聽到腳步聲匆匆而至。

“大當家的,大當家的!”

草叢之中竄出來一個蓬頭垢麵的小賊,連聲說道:

“上買賣了!”

“什麽?”

大當家一聽,頓時大喜:“可看清了什麽人沒有?”

“看清了。”

那小賊連連點頭:“車上有旗,風刮的呼呼的,很是威風,不過我不認字。”

“……多少人馬?”

“不多,就兩輛車,車上的東西貼著封條,看上去頗為貴重。”

“好!”

大當家的哈哈大笑:“苦守數日,終究有肥羊上門,來人啊,抬我的刀來。”

眾人愕然的看著大當家自己手裏的金絲大環刀,心說這我是不是得搶過來再抬?

大當家的低頭之間也發現了機要所在,要不怎麽說還得他當大當家的呢。

丟了這麽大的人,臉不紅氣不喘,隨手揮刀:

“小的們,隨我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