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江寒夜怔怔的坐在那裏,百思不得其解,他禁不住開口問道。
“什麽為什麽?”粉娘子一愣。
“為什麽他們要殺死那白狐?”江寒夜喃喃說道,“就因為她是白狐麽?”
“因為很多原因……”粉娘子輕輕歎道,“因為他們是人,而她是狐狸,因為他們修仙,而那狐狸竟然也癡心妄想,想要憑著千年的道行與他們一起位列仙班……也因為……”
“也因為她是洛行雲的女人吧……”江寒夜道。
“嗬嗬,你倒是個聰明的娃!”粉娘子道,“不過她死都已經死了,你跟我也無需為她去爭辯什麽,她很美吧?”
“嗯。”江寒夜點點頭。洛行雲是個很英挺的男人,那狐狸又很美,那麽他們的孩子一定也會很好看。江寒夜禁不住開始遐想起來:不知洛日活著的時候,是怎樣一個麵容呢,他是不是也長著狐狸尾巴呢?
“其實我想說的是,洛日是一個半人半妖的孩子,所以他當初敢去偷斷魂珠。”粉娘子道。
江寒夜聽到斷魂珠三個字從粉娘子口中說出來,禁不住心頭一驚,暗暗思忖道:“她怎麽知道斷魂珠?”
“你也不要吃驚,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洛日是我一手帶大的,對他來說,我就好像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他的乳娘。”粉娘子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這笑容與粉娘子以往的笑容大不相同,以往她的笑都是不羈中帶著點放·蕩,放·蕩之中還帶著幾分挑逗,可是這一次她的笑容裏竟然帶著幾分愛憐和回憶,江寒夜甚至還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哀傷。
粉娘子怔怔的笑了笑,歎息道:“這小畜生,小時候那般聰明伶俐,誰想到他長大了竟然會死在我們前麵呢……”這話,就完全是悲傷的味道了,便是江寒夜聽了,都禁不住心頭有幾分難過。
“他說,我是他。”江寒夜不知為什麽,竟然跟粉娘子說起這個。
粉娘子聽到江寒夜那略帶落寞也無措的聲音,麵上浮現出一種很難言說的神情。她的嘴唇動了動,緩緩伸出手去,撫著江寒夜那自那日以來就一直披散著的頭發,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母親在愛撫自己的孩子,又好像是妻子在撫摸自己的丈夫。
若是換在以前,江寒夜一定毫不猶豫的就避開那隻手,可現在他心裏茫然,眼前也是一片茫然,完全就失了神,竟不知粉娘子在做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寒夜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正看到粉娘子以那樣的神情在撫摸著自己,神色便倏然一變,躲開了粉娘子的手。
“我想知道,小玉和小白現在在哪裏。”江寒夜如今最掛心的就是她們兩個。
“我都說了,在冰宮。”粉娘子有些失意,她迫不得已中斷了那愛撫,又聽到江寒夜口口不離小玉,心中似乎失落的很,因此語氣也變得有幾分慵懶。
“能帶我去麽?”江寒夜試探著問道。
“帶你去?”粉娘子上下打量著江寒夜,“那冰宮入口隻有教主才知道,而且……就你現在這副樣子,你覺得你能去到哪裏呢?算了,我還是去幫你燒點熱湯,繼續擦擦身子吧,小兄弟,到時候可不要拒絕我喲……”就在那一瞬間,粉娘子又變回原來的模樣,原來那令人生厭的模樣。
江寒夜目送粉娘子離去,他緩緩的,艱難的站起來,往床邊走去。現在他的身體僵硬著,根本就不能打坐靜修,可是江寒夜心裏知道,若他一直這麽僵硬著,或許他這一生就隻能這麽過了,必須得擺脫現狀,否則前景根本就無法想象。
江寒夜趁此時無人,便往床上坐去,以往那比呼吸還簡單的盤膝打坐,如今他做起來竟然是那般困難。
“身子就像是這石頭的房子一樣,堅硬又無趣。”江寒夜艱難的挪動著身子,他已經坐在床沿了,可是卻無法把雙腿弄上去。
“可是無論怎麽艱難,我都要做到,若我做不到,那麽小玉和小白,也許就永遠離開我身邊了。”江寒夜這樣想著。他一直拒絕相信小玉已死的事實,盡管粉娘子幾乎每天都在他耳畔嘮叨著,越是那樣,反倒令他越堅信——小玉還活著,她隻是睡著了而已。
江寒夜深呼吸一口,他有些悲哀的發現,現在對他來說,這深呼吸竟然也變得這麽艱難——他的整個呼吸道就好象是一條堅冰隧道一樣,每呼吸一口氣,都會讓他覺得無比疼痛。
雖然是痛,江寒夜還是強忍住那火辣辣的痛楚,連續吐息四次,這才覺得自己現在是神清氣爽了。
“馭水訣是實用性的功法,而陀羅尼經則是令人經絡心脈通暢並且變得更堅實的功法,我還是先運行一遍陀羅尼經吧。”江寒夜心中暗暗想道。
可是想起陀羅尼經,江寒夜便禁不住想到悟顛大師,又聯想起他那曾經的家鄉——臥牛村,想起臥牛村的老老小小,和自己養父母一家,他的心中便又積聚起許多的仇恨來。
“江寒夜啊江寒夜,你一定不能倒下,如你因此就倒下,父母親人的仇誰來報?小玉的仇誰來報?四師兄豈不是白死了?”江寒夜想到這些,似乎覺得自己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也感覺到四肢又變得暖和一些了。
“原來仇恨竟然可以使人變得熱血沸騰……”江寒夜無意間窺探到這個秘密,他心中不由得為之一動。
這就好像是一個魔咒一般,江寒夜竟然能夠展動四肢,勉強盤膝坐下了,隻是當他誦起陀羅尼經的經文時,忽然間覺得那經文竟然好似離開他很遠,飄飄悠悠,不肯附著在他心間。
無論如何,江寒夜終於靠著自己的力量,打通了四肢經脈。當粉娘子端著熱湯進來後,吃驚的看到他竟然站在地上舒展四肢,並且頭發也已經用一根帶子隨意綁在腦後,身上也穿了一件從洛日衣櫥裏找到的衣裳時,禁不住大吃一驚。
“呀!誰幫你的?”粉娘子驚問道。
“誰?這世上除了自己,我還能依靠誰?”江寒夜波瀾不驚的說道。
“真的是你自己?”粉娘子帶著幾分狐疑,上下打量著江寒夜。如今江寒夜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與常人無異,粉娘子看到江寒夜正活動著手腳,他腳尖點地,腳踝輕輕的扭動著,雙手也不住的抓握著,由於血脈封凍太久,他的膚色顯得異常蒼白,這麽一活動開來之後,臉上便又恢複了那健康的麥色。
“自然是我自己了,莫不成還是洛日變作鬼來幫我?”江寒夜淡淡的說道。經曆過了那許多事,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臉上也少了幾許稚嫩,多了一些憂傷和成熟。
“太不可思議了!”粉娘子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江寒夜說話,她咂舌道,“這昆侖山的極寒冰雪,與其他地方的冰雪自是不同,這是九天之上降下的冰雪,便算是九天玄女下凡,若是在那冰天雪地中呆久了,也一般會被凍死!以我這樣的修為,那年初搬來這裏的時候,遇到冰雪,又身負重傷,停留在冰雪裏凍了幾個時辰,我後來都足足花了半年的功夫才康複呢,你居然在這短短幾日就……太不可思議了!”
江寒夜根本無法了解粉娘子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在他而言,他不過就是從僵硬到可以動彈而已,沒什麽可以炫耀的,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
“我要去冰宮了。”江寒夜穿戴整齊之後,到處翻找,他在找自己的梵天尺。
“你去冰宮?你在找什麽?”粉娘子還是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她尚未從震驚中走出來。
“當然是找我的法寶。”江寒夜隨口道。
“你的法寶?”粉娘子一愣,她不記得江寒夜隨身有攜帶什麽珍貴法寶之類的東西,但是忽然間就想到了那把土不拉嘰的木棒子,旋即說道,“是那個木片子嗎?也是被教主拿走了。”
江寒夜皺起眉頭來,嘀咕道:“他怎麽什麽都拿?”
“喲,你瞧你這話說的,這整個昆侖山,乃至以後整個天下都是他的,還有什麽他不能拿的?”粉娘子本是個說話帶著幾分尖酸刻薄的女人,可是她在說起洛行雲的時候,卻沒有半點嘲諷,多的是崇拜和愛慕,就連江寒夜都聽出來了。
江寒夜聽了此言,心中大為不快,他看著粉娘子,一字一句的說道:“他現在在哪裏?”
“你想做什麽?”粉娘子笑得前仰後合,“你想去找他拚命麽?別傻啦……別說是你,就算是你跟你那師父姬尚軒綁在一塊兒可也不是教主的對手,不過你真要去找他,就沿著走廊往前走,他就在血魔殿裏。”
“血魔殿……”江寒夜嘴裏嘀咕著,將這個名字牢牢的記住,然後拉開門就往外走去。
粉娘子看著江寒夜那倔強的背影,再看看手裏的一盆熱湯,自言自語道:“唉,我這一盆湯卻拿來給誰用?”
粉娘子說的果然沒錯,走著走著,江寒夜就發現這血魔神宮的一個特點——隻有一條主要通道,他沿著這主要通道一直走,約莫一盞茶功夫後,一抬頭就看到一道拱門,拱門上寫著血魔殿三個字。
雖然這血魔神宮就隻有一條主通道,但是旁支卻多的好像是蟻巢裏的通道一樣,四通八達,相互交錯,複雜如迷宮。好在江寒夜從小到大辨識方向是個強項,因此就沒有被那些突然出現的旁支給迷惑住。
血魔殿的門緊緊關閉著,江寒夜在門口徘徊了片刻,便走上前去伸手敲門,可是他的手還未曾落到門上,便被一層無形的壁障擋住,那壁障和他的手之間發出電光火石的一道光亮。江寒夜頓時就感覺到整個身體似被雷電擊中一般,麻痹了一下,而他的身體則被那壁障打飛一丈多遠,重重地落在地上。
江寒夜算是大病初愈,哪裏經得住這一折騰,因此他噗的一下就吐出一口鮮血,那隻手半天都麻痹無知覺。
“你能走動了?”門內傳來洛行雲的聲音,似乎他知道外麵的人是江寒夜。
“開門!”江寒夜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一手撐地看著那門說道。
“好個傲慢無禮的小鬼!”洛行雲好像是被江寒夜的態度激怒了,隻聽得嘭的一聲,那門被打開,“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進來!”
江寒夜捏了捏麻痹的身軀,一鼓作氣從地上站起來,狠狠的說道:“不過就是一道門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說完他便虎虎的往前衝去,不過在即將靠近那壁障的時候,忽然間從旁邊庭院裏的地麵上飛起無數塊大小不一的石頭,那些石頭颼颼的向江寒夜身上飛去,在即將打中他的時候,卻自動排列起來,在江寒夜身體外側圍成一圈,就這麽把他從頭到腳裹起來。
“哦?”門內傳來洛行雲那略帶訝異和讚許的聲音來。
江寒夜就這麽穿著一件石頭做的外衣,抬腳往門內走去。正如江寒夜所料,那道壁障依舊還在,電光不斷的打在那石頭外衣上,卻無法進入內裏擊中江寒夜,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進殿內,站在門口時,他又一揮手,將那些石頭打回原處。
“你倒是還有些本領,看樣子之前我是小看你了。”洛行雲淡淡的說道。
這血魔殿很黑,江寒夜進入之後使勁的眨巴眨巴眼,過了一會才適應這黑暗。所謂的血魔殿,不過就是一間空空的石頭房子,這房子很大很寬闊,周邊牆壁上各有幾道門,也不知是通往哪裏。整個殿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石像,石像看起來好像是一個老頭兒,不過江寒夜從未見過這老頭,因此也認不得他是誰。在石像的旁邊豎了一道碑,碑上寫著:以八千歲為春秋。
“好大的口氣,以八千歲為春秋,那一個人豈不是能活萬年之久?”江寒夜一看那碑文,就禁不住冷笑道。
“哦?”碑後傳來洛行雲的聲音,緊接著他人便從那碑後走出來,依舊是那一身白袍,手裏拿著一隻鐵扇,“怎麽你覺得這口氣太大?”
“根本就是虛妄至極!”江寒夜說道,“除了度過天劫成仙的人,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真正的活到千歲萬歲?這話不是吹牛又是什麽?”
“我先不與你討論這碑文的事,你方才進入殿門時所施展的神通,是跟誰學的?”洛行雲在黑暗中看著江寒夜,緩緩問道。
“這關你什麽事?我是來找你要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的,第一是梵天尺,第二是小白和伏魔鼎,然後是小玉……”江寒夜開門見山的說道。
“你這孩子,真是一點都沒變,怎麽從頭到尾都好像是我欠了你們一樣?”洛行雲皺眉道,“小白我想你暫時是見不到了,因為那伏魔鼎我至今還未想出對策;至於那個死人,你隨時都可以帶走,我這裏本就不願意收留屍體;那個尺子原來叫做梵天尺麽?倒是個很有趣的東西,既然是你的,那就還給你!”說罷,那洛行雲嗖得朝江寒夜丟出一個東西。
江寒夜凝神接過,可洛行雲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竟然逼的江寒夜連連倒退數步才穩住身形。拿到梵天尺之後,江寒夜仔細打量了它一下,發現其毫發無損,這才收在腰間,然後看著洛行雲問道:“小玉呢?”
“人都已經死絕了,你還要她做什麽?”洛行雲皺眉問道。
“這不管你的事!”江寒夜冷冷道,“她是我妻子,我自然要負責她的周全,她沒死,我知道的!”
“隨便了,不過我可不希望我的兒子是個瘋子。”洛行雲道。
“我不是你兒子!”江寒夜聽到這話,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爹已經死在臥牛村了!”
“混帳!”洛行雲怒道,“不孝子,我明明就在你眼前,你卻咒我早死,天底下有你這樣不孝的子孫嗎?”
江寒夜避而不答,隻是說道:“還有小白,還有伏魔鼎。那伏魔鼎本就是須彌山的寶物,雖然悟法大師已經去世了,但是這寶物卻依舊要物歸原主,請你一並還給我!”
“可笑!”洛行雲聽後,先是沉默片刻,然後冷笑道,“誰說那伏魔鼎就是須彌山的寶物了?因為那是悟法禿驢拿出來的,所以你就認為那是他的東西?若我告訴你,在許多年前,這伏魔鼎並不叫伏魔鼎,而是叫做血魔神鼎,它也不是須彌山的寶物,而是我血魔神教的寶物,你又當如何?”
江寒夜一愣,顯然他並未曾考慮這麽多。
“無知小兒,這蒼茫世界,豈是你所想的這麽簡單?”洛行雲繼續罵道,“我放你在這世間十幾載,卻沒想到你會長成這般模樣,當真是虧了我洛日的魂魄了!”
“你說什麽?”江寒夜如今最是聽不得這個,他瞪著紅紅的眼睛,握著梵天尺,踏前一步,咬牙切齒道,“我是我,洛日是洛日,你最好搞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