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最不願從洛行雲口中聽到的便是‘洛日如何如何,你又如何如何’,大概因為他與洛日之間那種特殊的關係吧,眼下江寒夜對洛行雲的感覺十分奇怪,奇怪到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味道。
血魔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又有幾分尷尬,無論是洛行雲還是江寒夜,俱不言語,從這點上來看,他們二人倒也真真像是父子了。
隔了不知道有多久,洛行雲長長的歎了口氣,他伸手一拂,隻聽得砰砰砰幾聲悶響,那是火光攪動空氣所發出的聲音,然後江寒夜就感覺到眼前豁然明朗起來,再去看這血魔殿四周,四麵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盛滿燈油的銅鍋,此刻正熊熊燃燒著,把這血魔殿烤的暖烘烘的,讓人覺得格外舒服。
此刻,江寒夜和洛行雲兩個正相對而立。
“帶我去找小玉,還有小白。”江寒夜麵無表情的說道。
洛行雲的眉頭動了動,似乎是想發火,卻又忌憚著什麽,最終還是忍下來了,他的目光越過江寒夜的肩頭,淡淡地說道:“那女人已經死了,至於小白,我暫時還未想到辦法把它從鼎裏弄出來……”
“我要去冰宮。”江寒夜此刻是異常的固執,便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有這麽固執的一麵。
洛行雲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好,你若執意要去,我便帶你去。不過你記住,無論如何,那個所謂的伏魔鼎,決不能離開血魔神宮,不能離開昆侖山半步。”
洛行雲那張看不出是什麽表情的神情下,掩藏著極為複雜的心思,每次看到江寒夜,雖然這張麵孔與他日思夜想的獨生子洛日是完全不同的,但是那一舉一動,那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甚至就連那倔脾氣都跟洛日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就是我的兒子了……”洛行雲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打量著江寒夜,“已經錯失一次,我決計不能再錯第二次,凡事多讓一步,或許真的會海闊天空呢?”
洛行雲背負著雙手,在地板上踱步片刻後,轉身看著江寒夜說道:“你隨我來。”
江寒夜自不必等人吩咐,他早已緊緊跟了上去。但見洛行雲徑直朝西麵牆壁上的一扇圓形石門走去,江寒夜走近了才發現,這血魔殿內的所有石門都閉合的十分緊密,嚴絲合縫滴水不漏,而且門上也沒有門把手,他更沒在這附近看到什麽開關之類的東西,這門該怎麽打開呢?
就在江寒夜暗暗奇怪的時候,那洛行雲的手掌上忽然泛起青光,他將手掌壓向那兩扇半圓相對的門,就聽轟隆隆一聲響動,那兩扇門向兩旁打開了。
這兩扇半圓形的門分開之後,門內立刻有白色霧氣自縫隙中透出來,那霧氣中帶著逼人的嚴寒,看樣子,這裏應該就是冰宮了吧?江寒夜這樣想著,同時也感覺到自己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日的昆侖山腳下,又重新被暴風雪夾裹起來,又重新體會到了那種寒冷,那種讓江寒夜又想起渾身僵硬痛楚,似乎一碰就要碎掉的被冰凍的感覺。
“走吧!”洛行雲走在前麵,先自進了門。
江寒夜站在門口,略猶豫了一下。任何人在經曆了那樣的嚴寒過後,都會心有餘悸,江寒夜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隻猶豫了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毅然抬腳進了門。
原本江寒夜以為,這裏會是冰天雪地的樣子,冰宮嘛,自然到處是冰,可是進了那扇門之後,伴隨著那兩扇半圓的沉重石門在他背後緩緩合攏,江寒夜才發現原來這裏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整個室內,是一個圓形模樣,其內沒有任何的家具擺設,與其說這裏是房屋,倒不如說是一個庭院,繞著牆壁四周是一條約莫兩步寬,不知深淺幾許的環形溝渠,溝渠內沒有流水,卻隻見白霧繚繞,方才開門時溢出門外的便是這寒冷刺骨的白霧。
整個霧氣彌漫在溝渠上,使得這石室也好似冰窖一般寒冷了。江寒夜看看腳下,原來這腳下並無地板。一塊塊一步見方的圓形石板淩空漂浮在白霧上,徑直指向室內正中央的一個東西。
現在洛行雲正站在那東西前方,並回身看著江寒夜:“你不是要去冰宮麽?那還不過來?”
江寒夜一愣,他看了看洛行雲身後那模樣奇怪的東西,不知其為何物。在洛行雲的身後,有一簇長劍。這些長劍皆劍柄向下,劍尖向上,看似雜亂的交纏在一起。雖然江寒夜並不會覺得這些長劍是多麽厲害的寶物,但是它們周身卻都籠罩著青色的煙芒,那些青煙仿佛是青色的火苗,不住的躥動著。
在那些青煙上方約莫三尺處,有一個透明的、好像是冰晶做成的圓球,那圓球直徑約有三尺左右,整個球體靜靜地懸浮在青煙上,一動不動,那光滑潔淨的球麵上,甚至將整個室內所有的影像都映照出來了。
江寒夜差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這裏的所有都使得他感到萬分好奇,他四處張望著,心中暗想:“這裏就是冰宮麽?但是看起來又似乎不像……”
“過來!”洛行雲向江寒夜說道。
洛行雲的話語中似乎有著難以抵抗的力量,江寒夜竟不知不覺間抬腳向他走去。
“準備好了,我們要去冰宮了。”等江寒夜走到身旁,洛行雲便緩緩開口道。
“這裏果然不是冰宮。”江寒夜暗暗想道,“難怪那粉娘子會說這冰宮隻有洛行雲一人可以進入呢……”
洛行雲轉過身去,對著那冰球張開雙臂,口中默默撚動咒訣,但見他身上也開始散發出星星點點的青芒,這青芒與那劍簇上不斷攢動的青煙相接觸後,那冰晶大球居然開始緩緩轉動起來。
這球開始轉動的時候,江寒夜就覺得似乎整個天與地在調換位置,頓時一種頭暈目眩就向他侵襲過來,與此同時,江寒夜感覺似乎四周有漫無邊際的寒冷白霧從溝渠中擴散開來,俄而他又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身處那白霧旋渦中,開始急速的旋轉著。
寒冷、頭暈目眩,這是整個過程中江寒夜僅存的兩個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一百年,又或者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江寒夜才覺得四周靜寂下來了,也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踩踏在堅實的地麵上了。
“睜開眼吧,你好歹也在萬劍山莊修煉了幾年,怎麽才就這點出息?”耳畔響起洛行雲那冷淡,又略帶一點嘲諷的聲音,江寒夜倏地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觀察著身邊的一切,這裏才真正是冰天雪地:冰做成的天,冰做成的地,冰形成的花草樹木,冰形成的桌椅板凳……所有的一切都是冰做的,包括他對麵的一口冰做成的棺材,而棺材裏躺著的那人,正是他日思夜念的小玉。
“小玉!”江寒夜沒有顧得上去反駁洛行雲對自己的冷嘲熱諷,他猛地撲上去,由於太過急躁,他的腳步在地上打了個滑,險些摔倒。
江寒夜撲到冰棺邊沿,雙目充斥著淚水,深深的凝望著正靜靜地躺在裏麵的小玉。小玉的麵容十分的平靜,她的雙眼微閉著,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那一身翠綠色的衣衫與這周圍的冰天雪地形成一個極為鮮明的對比,這對比好看極了。
江寒夜伸出手,輕輕撫著小玉那如沉睡一般寧靜的麵龐,他忽然間發現小玉的嘴角竟然還掛著一絲微笑,她在笑什麽?他禁不住回想起他與小玉之間的一切,從最初三派會武上的那次相遇,到後來無數次悠悠穀內的玩耍,再到後來因為被逼成親之時他們之間的隔閡和困惑,再到邽山林子裏,她為自己擋住姬尚軒劍芒的那一刹那。
想到這種種,江寒夜禁不住潸然淚下,他伸出手去,想要把小玉帶走,無論是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要令小玉複活。
“你要做什麽?”洛行雲一直靜靜地站在江寒夜背後,直到他看到江寒夜想要抱起小玉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帶她走。”江寒夜十分平靜的回答道,“無論是我,抑或是小玉,都不屬於這裏,不過我要感謝你,感謝你在這最艱難的時候收留了我們兩個。”
小玉的身子堅硬如鐵,冰冷如雪,而且此刻的小玉,身子竟然沉重的很,江寒夜一把竟沒把她給抱起來。
“你認為你把她帶走之後,她便會一直保持這個樣子麽?”洛行雲並沒有製止江寒夜,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一旦你們兩個離開這昆侖山,離開這血魔神殿,且不說那些所謂的名門正道中人會如何對待你,就說這個……就說這個女孩子,她不出三天周身就會浮腫並且腐爛生蛆,你若是認為那樣子的她比較漂亮,又或者覺得出了這道門,你還有個去處的話,那麽隨便你去哪裏都無所謂。”
洛行雲的話語句句都被江寒夜聽在耳朵裏,他怔了怔,鬆開胳膊,低頭看著小玉。此刻的小玉麵色白的嚇人,一點血色都沒有,她的皮膚也不再富有彈性,用手摸上去就好像是石頭冰塊一樣的堅硬冰冷。
“我不知道這個女孩子跟你究竟是什麽關係,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曾經發生過什麽事,又或者彼此間有怎樣深厚的感情,我隻能很遺憾的告訴你,她死了,你摸摸看,她沒有心跳,沒有脈動,沒有任何氣息了。”洛行雲似乎是越說越激動,“她死了,你懂麽?”
江寒夜背對著洛行雲,跪在冰棺旁,一動不動,不過他的眼淚卻如同是斷線的珠子一樣,滴滴答答的滴落下來,那淚水滴落到冰棺上,便立刻消失於無形,又或者說是化成了新的冰。
“你知道現在你要做的是什麽事嗎?”洛行雲緩緩說道,他的語氣中不再有清冷和嘲諷,而是多了幾分感慨和淡淡的憂傷,他背著手,緩步走到江寒夜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練功,練所有能使你能力變強的功法,然後去找姬尚軒報仇。”
“姬尚軒……”江寒夜聽到這個名字後,心頭不由得一動,姬尚軒,他到底曾經對自己做過什麽?
“有許多事,或許你現在還看不透,不過總有一日,你會看透的。”洛行雲道。
“你……你會用往昔吧?”江寒夜忽然想起洛日的那個法寶,既然洛行雲是洛日的父親,又是那個狐狸的丈夫,修為又這麽高深,那麽他一定也會用那個法寶。
“往昔?”洛行雲皺了皺眉頭,“你怎麽會知道這東西?”
“你會用吧?”江寒夜騰地站起來,轉身看著洛行雲。
“不錯,我會用。”洛行雲點頭說道。
“那麽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江寒夜看著洛行雲說道。
“你要做什麽?”洛行雲問道。
“我要看看,看看過去三年來在萬劍山莊上所發生的一切!”江寒夜目光堅定的說道。
洛行雲皺了皺眉頭,他看著江寒夜那滿是倔強和堅定的麵容,忽然間一種天生的父愛襲上心頭,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眼前這個他費盡周折才保存下來的,其實也是他的兒子不是麽?洛行雲點點頭:“我知道我若不答應,你會每天都來纏著我,那好吧,你跟我來。”
“等等,還有小白呢?”江寒夜並未忘記小白,這天底下,目前為止,出了小玉,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隻剩下相依為命的小白了。
洛行雲伸手一指,江寒夜看到在冰棺的對麵,原來另有一個通道,他快步走過那通道,這通道就好像是一塊冰錐,冰錐的盡頭又是一個冰室,在那冰室中央,伏魔鼎正被安置在地上,盡管四周都堆滿了堅冰,但是那鼎還是時不時的要劇烈晃動一下,而小白那條尾巴正懸在鼎外。
看到這一切,江寒夜的心才算稍稍放鬆了,他回身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洛行雲,拱手道:“多謝!”
“不謝。”洛行雲道。
“不知這伏魔鼎幾時能破開?小白總不好一輩子被關在裏麵……”江寒夜皺起眉來,他最近日夜都在犯愁,沒有小白相伴的日子,對他來說不啻於是一種煎熬。
“這血魔神鼎我還要用的,裏麵的窮奇和小白自然也會取出來,隻是現在我人手還不夠罷了。”洛行雲道,“走吧。”
洛行雲先自轉身,向外走去,江寒夜亦轉身走出去,不過當他重新站在冰宮大廳時卻茫然的發現,這裏沒有出口,沒有出口,又從何而出呢?
江寒夜暗暗的觀察了片刻,他發現洛行雲腳下,是一朵雪花的形狀,他再低頭仔細去看,又發現這地麵隻有那一處有一朵雪花,江寒夜也沒猶豫,他徑自朝洛行雲走去,然後站在他身邊。
洛行雲看了看江寒夜,眼神中頭露出一絲讚許,隻見他雙手又泛起青芒,江寒夜隻覺得眼前一晃,又是方才那樣的一陣頭暈目眩,等他再次恢複如初的時候,赫然發現他們已經身處在血魔神殿中央了。
江寒夜急急轉頭去看,他想找到那個石門,可是卻驚訝的發現,這四麵牆壁上的石門都是一樣的。
“還不錯。”洛行雲緩緩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自會喚你過來。”
江寒夜皺了皺眉頭,洛行雲這樣說話給他感覺很不好,就好象他是洛行雲的小廝跟班一樣,不過雖然他心裏不舒服,還是轉身往外走去。
“等一等。”背後傳來洛行雲的聲音,江寒夜站定,頭也不回的等著他下一句話。
“斷魂珠,你已經得到了四分之三吧?”洛行雲道,“必須盡快得到下一枚,否則你將隻能活一年不到的時間。”
洛行雲所說的話,與洛日所說的剛好吻合,這段時間江寒夜憂心忡忡,竟把這事完全給淡忘了,現在聽到洛行雲說起,他的心頭禁不住又沉重了幾分。
白晝正在消失,夕陽緩緩的墜向山脊,並且竭盡全力把自己這一天的最後一抹桔色餘輝撒向大地。夕陽掩映下的,是一個美麗的小村莊,村舍整齊,街道幹淨,村後有一座青山,村前有一道綠水,真個是山清水秀的地方。
闞蒼月緩緩的走著,走著,她已經這樣漫無目的的不知道行走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城郭村莊,累了她會找一處僻靜的地方休息片刻,餓了那道幽魂之光就會去幫她尋找死去的魂靈。
起初闞蒼月很是抗拒這樣的‘食物’,可是她又不得不麵對這樣的一個事實——若是不吃死靈,她也很快會死去。闞蒼月現在才深刻的體會到,究竟什麽叫做螻蟻尚且偷生。
她抬起頭,看到村子裏炊煙渺渺,戰亂的時節,像這樣寧靜安詳的小村子已經很難找到了。
村口有幾條土狗在互相追逐,又有幾個孩童赤著腳在奔跑著,田野裏滿是白雪,看樣子明年應該有一個好收成了。
“咦?看,那裏有個大姐姐!”正在玩耍的幾個孩子中,一個頭上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最先看到闞蒼月,她停下追逐嬉鬧,指著蒼月對夥伴們說道,這是個遠避塵世的小村莊,平日裏極少能看到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