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比自信,無比自負。刀求敗言下之意,竟然連當年的“海虎”白軍浪也不放在眼內。可是在場眾人之中,並沒有任何一個曾經有機會親身接觸,以及驗證過“海虎爆破拳”的威力,所以也沒有人能夠證明,〖用心斬〗究竟是否當真比爆破拳更加優勝。不過,隻要想想“鬼牙武神”當年擁有的輝煌成就,就能知道他至少不會是信口開河之人。既然膽敢如此說話,便絕對不會是無的放矢。

那麽,想要得到力量,難道當真就隻有效法刀求敗,走上和他相同的道路嗎?有人覺得害怕,有人覺得興奮,有人覺得憤怒,更有人若有所思,低頭沉吟不已。霎時間,酒席之間變成了一片鴉雀無聲。

良久良久,刀求敗忽然又是縱聲長笑,將酒席間那令人難堪的死寂打破。他向眾人環顧一周,徐徐道:“放輕鬆一點吧。海藍、武田剛、風守禦,你們三個,用不著這麽吃驚啊。老夫雖然專注練刀,但也不是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之輩。牛不願飲水,就按不得牛低頭。所以老夫絕不會強迫你們做什麽。”

武田剛和風守禦兩人,聽過這句話之後,麵色果然就好看多了。繃緊得猶如弓弦似的神經,也好不容易徐徐放鬆下來。隻有藍海神色不變,嘴角邊更若有若無,掛起了絲絲冷笑之意。就因為兒子不肯跟自己學刀,刀求敗便能夠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刀斬成兩半。為了找尋對手,這位鬼牙武神根本就可以不擇手段,做起事來,也絕對不存在任何的“底線”或“下限”。不會強迫別人做什麽?嘿,這種鬼話,又有哪個智力正常的人會相信了?

藍海不相信,武田剛和風守禦也不是傻子,自然同樣不會相信。然而麵對著刀求敗,他們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甚至幾乎就要超過了可承受的極限。所以恰當地給予安慰,對於舒緩他們的緊張情緒還是很有幫助的。等到稍後他們平靜下來,當然就會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過,那也沒有關係。因為刀求敗原本就隻是要先在這三名可造之材的內心,種下一顆種子而已。而極度緊張之後的放鬆,正適合讓這顆剛剛被種下的種子生長、發芽。

十幾年來到處流浪遊蕩,雖然始終沒能達到目的。可是也已經讓刀求敗明白一個道理:欲速則不達。

幾下幹巴巴的笑聲過去,鬼牙武神抓住鬥笠,重新戴起來遮住自己的臉孔,柱著白木手杖悠然站起,道:“嗬嗬,不必這樣緊張。即使跟了老夫學刀,也不等於要你們做同樣的事啊。〖用心斬〗的威力,你們應該都看得很清楚了。要不要跟老夫學刀,則全憑你們自己決定,老夫絕不勉強。隻不過嘛……萬丈高樓平地起。無論能夠在這條路上走多遠,至少總也要先邁出第一步,否則一切就無從說起。老夫言盡於此,接下來要怎麽選擇,你們自己慢慢想吧。”

不等席間眾人回答,刀求敗忽然就從冷血無情的鬼牙武神,恢複為那名年老衰弱的糟老頭子模樣。他握著拳頭翻轉手臂,在自己背部捶了幾下,然後又咳嗽兩聲,歎道:“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啊。咳咳~~不過吃兩杯酒而已,居然就已經覺得有點醉了。老夫得好好休休息息去囉。”不等眾人回答,他手柱白木手杖,佝僂著身體,緩緩向門外走去。眨眼工夫,那規律的“篤~篤~”逐漸消失,可見已經去得遠了。

嗚咽聲起,陣陣寒風驟然從大敞四開的紙門外倒灌進入。“沙~”的雨點灑落之聲則連隨著接踵而至。淒風冷雨兩相交迫,房間中的溫度,幾乎在瞬間就下降了兩三攝氏度之多。武田撫子一陣瑟縮,下意識靠上丈夫肩膀。武田剛則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摟住妻子的柔軟腰肢。但盡管相互依偎,兩夫妻依舊感覺遍體生寒,全無半分暖意可言。旁邊的風守禦呆呆跪坐在地,仿佛失魂落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至於。珊瑚,她同樣也感覺如墮冰窟,甚至連皮膚上都生出了一顆顆寒栗。但即使如此,她始終不敢靠向藍海身上求取那一份安全感,隻能自己苦苦強行忍耐。那小模樣乍看上去,更加顯得楚楚可憐。

情況已經演變成現在這樣子,酒席當然是開不下去了。藍海搖頭輕笑,從容自若地重新執起筷子,將麵前酒案上擺設的食物風卷殘雲般吃了個幹幹淨淨,這才長身站立而起,凝聲道:“武田館主,時候不早,我們要回房休息了。明天再見吧。海珊,我們走。”同樣不等回答,隻管轉身就行。珊瑚愣了愣,如夢初醒地“哦~”了一聲,起身向武田剛夫婦行禮告辭,急匆匆小跑著追出去了。

藍海和珊瑚一走,風守禦也緊跟著站起。他雙眼仍舊直勾勾地,沙啞著嗓子,道:“館主。我……我也先回去了。”無論聲音語氣動作,都宛若傀儡木偶一樣,既機械又僵硬。此時外麵雨勢已經下得很大,但風守禦卻似絲毫也不在意,就這樣徑直走進滂沱大雨當中,消失在黑暗夜幕之內。

望著自己這位大弟子逐漸消失的背影,又過去了好半晌,〖斷水流〗館主好不容易,方才終於從那宛若泥塑木雕般的狀態中掙紮脫身。他“嗬~~”地長長吐出胸中一口窒悶之氣。更加用力摟緊妻子,一字一頓地道:“〖用心斬〗……天下無敵的力量,原來……原來竟然是這樣得回來的。如果……如果我……”

“剛,撫子知道,其實你一直都想可以再更上一層樓的,對不對?”武田撫子忽然抬起頭來。她仰望著自己丈夫,柔聲道:“可是這幾年以來,很明顯你的刀法和力量都已經到了瓶頸。不管再怎麽辛苦練習,總是沒什麽進展,對不對?每次看著剛你煩惱的樣子,撫子就覺得好心痛,好心痛。撫子隻恨自己沒有用,幫不了剛你的忙。但是……現在……隻要……剛,撫子隻想告訴你,能夠和你結成夫妻,是撫子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所以,隻要能夠幫助得到剛你,無論您需要撫子去做任何事。即使是死,撫子也一樣心甘情願。絕對,而且永遠也無怨,更無悔。”

“絕情絕義,用心斬訣。絕情絕義,用心斬訣……”武田剛翻來覆去,口中不住地喃喃念誦著這滿蘊了魔性誘惑的八個字。眉宇間神色始終變幻不定。突然間,他“啊~”地大叫一聲,用力揮動手臂向前一撥。“乒零乓啷~”的清脆雜音聲中,酒案上所有杯盞碗碟,統統都被撥落地板打得粉碎。這還不夠,武田剛如牛般粗重喘息著,站起來一腳狠狠蹬出,當場將那張酒案踢得淩空飛出,“呼~”地穿過大廳紙門,筆直撞向庭院裏的假山。

“嘩啦~”響聲之中,木製酒案和石頭假山同時撞得粉身碎骨。亂石碎木轟然坍塌,相互混合成一大堆。〖斷水流〗館主雙眼發紅,大聲喊叫道:“不學了,求我也不學了!什麽混帳〖用心斬〗?我不能認同,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同啊!要我殺死撫子來換取力量?荒謬!滑稽!不可能!斬殺至親,泯滅人性,即使最後可以天下無敵,那還有什麽意義?究竟還能有什麽意義了啊?刀求敗,鬼牙武神!我武田剛這一生一世,也永遠不要學你這種可惡的冷血刀法!你聽見沒有,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啊?”

刀求敗聽見了。然而,已經躺在自己房間裏休息的他,除去在嘴角處掛上一絲諷刺的微笑之外,並沒有任何其他反應。藍海和珊瑚也聽見了。珊瑚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大口氣,雙掌合什,閉目喃喃祈禱。身邊處,正盤膝而坐的藍海則睜開眼睛,循聲回頭,向武田剛所在的方向望了兩眼。什麽都沒有表示,又重新閉上眼簾。〖斷水流〗道館之外,正淋著大雨的風守禦也聽見了。他停下腳步,怔怔地發了幾秒呆,突然間用力一咬嘴唇,眼眸內精光大盛。頭也不回地加緊腳步,如飛般奔跑而去。

雨勢越下越大,繁星銀月全被烏雲遮蔽,天地之間隻剩餘一片隆隆巨響,此外就是徹底的伸手不見五指。然而這一切一切,對於風守禦來講也全然不成問題。知道目標是什麽,兼且已經認準了要走的道,他便永遠不必再擔心自己會迷路。片刻之間,他轉過幾處街角,一抹燈光突然就在前方亮起。是棟房子,是屬於風守禦自己的家。他放慢速度,由奔而走,大踏步走向自家大門,伸手拉響門邊銅鈴。

“叮咚~”的悅耳響聲,就連滂沱大雨也不能將它掩蓋過去。腳步聲接踵而起,不多久,已經有油漆剝落的陳舊木門“嘎~”地打開。一張俏麗的年輕女性麵龐,隨即在煤油燈的火光照耀之下,映入了風守禦雙眸瞳孔之中。她並非別人,正是風守禦的妻子和美。

乍見丈夫被大雨淋得渾身透濕的狼狽模樣,和美當場就被嚇了一大跳。她脫口驚道:“阿守?你怎麽搞成這模樣了?快進來,可別淋得感冒。”伸手就把丈夫拉入屋內,然後仔細關上門閂。風守禦臉色發白,神情陰沉,緊抿嘴唇,一言不發地在玄關脫下沾滿泥土的鞋子,然後走進小客廳。和美追上來放下煤油燈,手腳麻利地從抽屜裏取出幾塊幹毛巾,柔聲道:“阿守,先把身子擦一擦吧。”上前替丈夫把周身已經完全濕透的衣服褲襪都統統脫下,然後用毛巾仔細擦幹。

和美是位心細如發的女子。雖然不知道丈夫在外麵究竟遭遇了什麽,卻也猜得出風守禦必是受了挫折,以至於心中鬱鬱不樂。她自己隻是名普通人。既沒有什麽力量,同時也沒什麽背景,不能給丈夫太多幫助。唯一可以做得到的,就隻有盡量做好自己作為妻子的份內事,讓丈夫不必為這個小家庭而擔憂罷了。

幫助丈夫把身體還有頭發都擦幹,又找來幹淨的舊衣服服侍丈夫穿好,和美抱起那堆濕衣服和毛巾,柔聲道:“阿守,你先歇息一會兒。和美去給你做薑湯驅驅寒氣。對了,阿守你吃過飯了麽?要不要下碗麵條,再打個雞蛋填填肚子?”

風守禦雙眼發直,仿佛聽而不聞,卻緩緩點了點頭。和美見丈夫終於有了反應,不再像剛才那樣宛若失魂落魄一樣,心中更是歡喜。她動作麻利,開灶燒水,打雞蛋下麵條。用不著多久,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雞蛋麵已經做好了。和美端著麵條送進去,風守禦也不多說話,提起筷子就吃。片刻間風卷殘雲,把一大碗麵條吃得幹幹淨淨。放下筷子擦擦嘴巴,緩緩道:“好吃。和美妳做的雞蛋麵,向來也是最好吃的。而今天晚上這碗麵的滋味,我也一定會永遠牢記在心。”

“阿守,你究竟怎麽了?”丈夫的表現,實在太不尋常了。和美即使再想當成沒事發生,也已經不行。她柔聲道:“阿守,要是你心裏想說的話,那麽就說出來吧。和美雖然沒本事幫阿守你解決問題,不過,至少也總可以替你分憂啊。”

風守禦沉默半晌,道:“孩子……已經睡下了吧?和美,妳去把孩子抱過來吧,我想看看他。”

仍然沒有說自己究竟是為什麽而煩惱,可是和美也不敢再問。她擔憂地歎了口氣,點頭道:“好的。阿守你稍微等會兒。”起身走上二樓,把自己剛剛滿周歲的兒子抱起來,再回進客廳內。右腳剛剛跨過門檻,忽然就嚇了一大跳。

明暗不定的煤油燈燈光之下,隻見風守禦手上,此刻赫然正橫抱著一柄造型優雅流暢,裝飾卻古樸無華的長刀。他抽刀出鞘,但看刀身漆黑如墨,但微一晃動之間,又可以看到仿佛有點點閃爍星光,正如天上銀河流淌,堪稱美不勝收。這正是風家傳家之寶,號稱曾是某位古代扶桑諸侯佩刀的神兵——〖黑川〗。

此刀鋒利無比,同時亦珍貴無比。等閑事情,風守禦絕不會把這件傳家之寶拿出來。和美心裏更加擔心,但仍舊強顏歡笑,低聲道:“阿守,孩子在這裏。先把刀子放下,好麽?可別不小心傷到了孩子。”

風守禦麵色陰沉,道:“和美,過來坐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妳說。”和美強行壓抑心中不安,抱著熟睡的兒子在丈夫麵前坐好。風守禦低頭輕撫寶刀,緩緩道:“和美,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妳向來都知道的。才華、天賦、還有努力。想要成功所必須具備的因素,我幾乎都擁有了。唯一欠缺的,就隻是一點機緣而已。而我也已經準備好了用十倍努力,去彌補這個缺點。可是……”

風守禦頓了頓,續道:“要從底層拚起,每走一步都充滿無數風險。如果可以長命百歲,那麽我相信自己總有一日可以出人頭地。得到司令的地位,隻是遲早中事。甚至要想成為武神,也不是沒有機會。不過……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人生苦短,而且命運也變幻莫測。等得越久,不能確定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當機緣到來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有任何猶豫,無論如何也必須把這個機緣抓在手裏不可。”

和美越聽越覺得不安。禁不住出聲問道:“那麽……阿守你……已經……抓住機緣了?”

“還沒有,但也差不多了。”風守禦語氣中的溫度,忽然變得很冷。他徐徐道:“今天,我遇上了一位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就是二十年前天下無敵的鬼牙武神。如果可以得到他的傳授,那麽我不但一登龍門,身價百倍,而且更能讓自己的力量突飛猛進。即使不能天下無敵,可是成為武神卻絕無問題。所以,我立刻就向鬼牙武神拜師,希望跟他學刀。”

和美心下一陣難過,道:“阿守,那麽鬼牙武神他拒絕你了麽”?

“沒有拒絕。但是他也沒有答應。”風守禦凝聲道:“他隻是給了我一個考驗。通得過,我就能跟隨他,學習那天下無敵的刀法。但是如果通不過的話……他沒有明說,但是那結果是什麽,我絕對明白。”

風守禦聲音越說越大,情緒也顯得越來越激動。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緊緊捏住了和美手腕。五官扭曲,咬牙切齒道:“如果通不過考驗,那麽即使學到了他的刀法,也永遠不能有所成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和美,妳可以幫我嗎?幫助我通過考驗,出人頭地,做人上之人!做千萬人崇拜景仰的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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