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帝街,位於月球首都南巴吐城市中心,全長五公裏,呈南北走向。而“月帝塔”就矗立於長街正中央。站在這座金字塔形狀建築物之上低頭俯視,則不僅整條月帝街,甚至整座南巴吐城的情況,也能全部看得一清二楚。隻要伸手下按,便仿佛可將整個月球全部納入自己掌心。那種因為掌握了無上權力而帶來的興奮、快樂、以及滿足感覺,便沒有其他任何享受可以與之相比。故此,曆代“月武神”在得閑無事之餘,都喜歡隻身登上“月帝塔”塔頂,在這裏俯視蒼生。

藍海不是“月武神”,但在如今月球之上,他就是淩駕一切的最強者。故此,以往惟有“月武神”才具備資格享受的一切,如今藍海若要照樣享受,自然也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但此時此刻,藍海站在“月帝塔”塔頂之上向下俯視,卻並非為了享受帝皇權力,而僅僅隻為一個再實際不過的目的:觀察敵人動向。

黑壓壓的人潮,早已經把整條長街徹底占據。而且,隨著時間不斷流逝,還有越來越多人分別從四麵八方趕來加入到人潮之中,成為這頭活生生怪物的一部分。“月帝塔”縱然雄偉,置身於這人潮當中,卻隻似一艘怒海孤舟,仿佛隨時也可能傾覆翻船。

再放眼遠眺,大大小小的火柱分別散布在城市東南西北各處角落,濃烈黑煙攜帶著中人欲嘔的焦臭氣味乘風而來。側耳聆聽,除去那“天誅凶手,還我公道;解除三禁,還我生路”和“無公道,毋寧死!無生路,毋寧死”的口號聲以外,風中還隱隱傳來了哭喊哀號慘叫咒罵獰笑……等等各種各樣的聲音。無論視覺、聽覺、抑或嗅覺,所有跡象都隻表明著一個事實:月球政府已經徹底喪失了對南巴吐城這座月球首都的控製權。而它原本所應該具備的秩序,如今亦蕩然無存了。

在月球人本身的角度看來,這當然不是什麽好事。因為月球是他們的家園。家園被卷入暴/亂之中,所遭受的每一分損失,最終後必須由月球人自己來理清欠帳。即使是那些主動參加進暴/動之中,乘機瘋狂發泄肆虐的混水摸魚之輩,到頭來,他們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無論占去多少便宜,始終都必須吐出來的。

然而另一方麵,對藍海來說,目前的情況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事。突然間揪起這麽大規模的暴/亂,要說其中沒有人進行串聯組織,全憑月球人自發集結,那卻怎麽可能?事情鬧得越厲害,牛/鬼/蛇/神們跳出來蹦達得越歡,證明其中蹊蹺越大。藍海為了阻止水星計劃,而推行三大禁令在月球上苦苦尋覓多日,卻始終抓不住那些被白無邊段千山派過來的間諜之蹤跡。但經過現在這麽一場大鬧,再要抓人,就容易得多了。

“月帝塔”塔頂觀景平台之上,四周無遮無掩。狂風吹拂,揚起披風獵獵抖動。就在此刻,背後腳步聲接連響起。由遠而近,並且伴隨著一股淩厲如刀的感覺迅速靠攏。根本用不著回頭,藍海也知道究竟是誰過來了。片刻之後,羅比的聲音果然如同預料中一樣響起。略帶了幾分羞愧感覺,他向那偉岸身影低頭鞠躬,低聲道:“師尊,徒兒回來了。未能阻止那群暴民進入月帝街,有負師尊厚望。請師尊責罰。”

“該來的始終要來,這不是你的錯。”藍海交抱雙臂,沉聲道:“所以也用不著耿耿於懷,起來吧。”

羅比再度深深低頭,然後才依照吩咐挺身站起。沉聲又道:“師尊,人都到齊了,正在等您過去。”

“人都到齊了嗎?很好。”藍海一揚披風,順勢轉過身來,大踏步離開觀景平台。羅比則完全不假思索,緊緊在後追隨。兩師徒一前一後,沿著樓梯和走廊下到了會議大廳所在樓層。早已伺立門旁等候的兩名戰將級侍應生見他們到來,連忙搶先替他們將會議廳大門打開。一步跨過門檻,立刻就可以看見三十多張同樣充斥了焦慮和不安的麵龐,以整齊得仿佛事先經過嚴格訓練的動作,迅速轉過來正對著藍海自己。其中當然少不了奧雲,也少不了陶畢。除去錢義之外,銀月長老議會中所有還活著的成員,都在這裏了。

藍海抬手虛按,示意眾人不必浪費時間起立迎接自己。隨即快步走到會議桌前,在奧雲身邊坐下。羅比則依照慣例,還是背負雙手侍立在側,將自己完全當成背景板。但包括奧雲在內,現場的三十多名銀月長老,卻人人都下意識地向他悄然瞥了兩眼。原本尚算穩當的坐姿,一下子就多出了幾分不安。

會議桌前所有人的表現,藍海盡收眼底。他嘴角微微上牽,在不經意間彎曲成弧形。隨即肅然道:“外麵到底發生什麽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了。不過詳細情況究竟是怎麽樣的……陶畢,你來說說吧。”

陶畢應聲站起,還未說話,先已經憤憤不平地向羅畢狠狠瞪了兩眼。隨即沉聲道:“軍警部隊的傷亡者加起來差不多有五千,當場戰死者的遺體……來不及帶回來,但所有的傷者都已經撤回‘月帝塔’進行緊急救治。剩餘二萬二千多人,則在‘月帝塔’各出入口處構築起了第二道防線以確保塔內安全。但是藍海武神,我想特別指出一個重點。那就是目前這種嚴峻情況,其實有機會被避免的。”

陶畢稍微頓了頓,氣呼呼地續道:“之所以出現這麽重大的死傷,完全隻因為羅比先生他擅自行動,不管後果地使用強硬手段,首先在示/威人群當中製造出大量殺傷,這才導致衝突的升級。所以我鄭重向藍海武神您請求,接下來的行動,希望可以由我全權負責,不要再有任何形式的幹擾。否則的話……恐怕事態隻會惡化得越來越嚴重,甚至很可能完全失去控製。”

“羅比的行動,在我看來並沒有錯。”藍海淡然道:“當時的情況,我和奧雲也都看得很清楚。事實擺在眼前,示/威人群根本從一開始已經準備使用武力強行闖關。所以究竟是誰首先開火,這點其實無關重要。真正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認識到:即使不使用武力,示/威人群也沒有自動解散撤退的可能。而要不是剛才羅比的斷然行動讓示/威人群有所忌憚,那麽我有足夠理由相信,現在他們已經開始衝擊‘月帝塔’大門了。同時間,我更加非常懷疑。擁有一位像你這樣做事瞻前顧後,麵對敵人依然抱持天真幻想的上司,軍警部隊到底憑什麽可以抵擋得住那些暴民的衝擊?而不是自動崩潰?”

藍海語氣並不激烈,甚至可以說平淡衝和得很。然而其中所蘊涵的指責意味之重,卻絕對罕見罕聞。陶畢愕然一怔,麵色隨即漲得變成了豬肝色。他下意識想要說話反駁,但話到口邊,偏偏又吐不出來。最終,陶畢隻能把自己要說的話硬生生重新咽回去,低首默然不語。

藍海揮手讓陶畢坐下,目光環顧全場,從在座每個人麵上緩緩掃過,隨即點了另外一名“杜”姓長老之名字,沉聲問道:“南巴吐城現在的情況,其實已經完全失去控製。單憑本地警察部隊的能力,頂多也隻能守得住‘月帝塔’。想要靠他們的力量來平息暴/亂,應該沒有可能了。杜長老,你覺得從月球其他城市抽調人手,讓他們盡快過來南巴吐城進行增援,行不行得通?”

杜長老應聲站起,但卻滿麵為難之色,道:“這個……恐怕……行不通啊。藍海武神,我剛剛已經聯絡過包括北巴吐城在內的其他城市。根據報告,在他們那裏也同樣出現了暴/動。那些暴徒殺人放火,打砸搶掠,簡直無法無天。甚至還有幾座城市,大批軍警部隊集體加入到暴/亂之中。所以那些城市的混亂程度,比我們南巴吐城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地政/府自顧不暇,再要他們支援南巴吐城,他們也有心無力啊。”

席間另外一位姓薜的長老也站起身來,憂心衷衷地補充道:“還不止這樣。我收到消息,很多城市的暴/亂人群已經集結起來,向著南巴吐城這邊來了。假如說有支援的話,那麽顯而易見地,可以得到支援的不是我們,而是下麵那些鬧暴/動的家夥。按照他們的速度計算,假如沒有什麽意外發生,那麽最遲在明天下午,參與暴/動人數就會突破五千萬大關。後天更是高峰期,集結的人群規模將會達到八千萬左右。”

藍海點點頭,伸手虛按,讓兩位長老重新落座。道:“高峰之後還不是結束,應該還有餘波的,對吧?照這樣發展來看,暴/動集結的人數要衝上一億大關,應該也隻屬時間問題了。嗬嗬,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原本為了阻止水星計劃而來。但到頭來,反而是我的出現幫了他們最後一把。或許,這就是天意?”

在座那麽多人,知道水星計劃的就隻有奧雲和羅比。至於其他銀月長老,卻都對此感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根本聽不明白藍海在說什麽。既然聽不明白,那麽當然也沒法子可以接口說話了。陶畢左顧右盼,見人人眉宇間盡是一片迷惘,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藍海武神,你說水星計劃?這是什麽東西?”

“水星計劃是什麽東西,那可說來話長了。三言兩語之間,講不清楚的。少安毋躁,稍後我會詳細解釋。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怎麽解決眼下難題。”藍海雙手交疊於胸前,向椅背一靠。凝聲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翻看曆史記載就可以知道。今天月球所必須麵對的情況,幾乎和當年月球‘地藏之日’之前的情況沒有區別。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困難的考驗。假如經受得住,那麽月球的前途就有希望。但假如我們經受不住這個考驗的話,月球將再沒有明天可言。現在到底應該怎麽辦,大家盡管說說自己的意見吧。”

所謂“地藏之日”,就是月球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過去。它發生於距離現在三十個世紀之前。當時月球人口同樣失控暴增,導致失業率提升至不可思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貧窮引發暴/亂,並且整整持續了十八年之久。全月球也陷入了混亂至極的無政府狀態。奸/淫擄掠,燒殺搶奪,甚至人吃人這種慘劇也大規模蔓延,成為每日必然上演的家常便飯。

為了平息暴/亂,先後有好幾十位月武神戰死。到最後,月球隻能找了位戰將級人物來擔任月武神。而盡管隻屬戰將,非常諷刺的是,他赫然已經是當時月球的“最強者”了。理所當然地,隻有這種程度之微末力量,新任月武神根本無力平息暴/亂。幸好,他卻有一位絕世強者的師父:地藏和尚。

地藏和尚,就是〖絕刀五訣〗之中〖無極地藏刀〗之創始人。一心救世的高僧麵對著一群冥頑不靈,根本無可救藥的暴徒,唯一能做的,就隻有秉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大慈悲心,以殺戮行救世之道。十天十夜裏,地藏和尚徒步走遍全月球所有大小城市,將所有心存惡念者徹底殺了個幹幹淨淨。事後統計,死於其“地藏刀”之下者,赫然達到了三千萬之巨!真真正正屍骨如山,血流成河。但也正因為這毫不留情的殺戮,月球的混亂才能得到結束,劫後餘生的人們也才懂得反省。並且重新出發再建家園。

眼下聚集在會議大廳裏麵的人,除去羅比這個特殊例子之外,絕對沒有誰會不清楚月球當年那段黑暗曆史。說現在情況和“地藏之日”相同,人人都大有同感。但藍海問起他們究竟應該怎麽解決,眾人卻是麵麵相覷,誰也不敢率先開口。不知不覺之間,淋漓冷汗源源滲出。浸透內外重衣,教人渾身發寒。

當年,地藏和尚是以雷霆霹靂的殺戮手段,將所有參與暴/亂者統統連根鏟除,這才令混亂得以結束。但別忘記,當年的月球經過整整十八年暴/動,人口本來就已經大幅度減少了。而今天,暴/動卻是方興未艾。剛才粗略估計,各地大小城市參與暴/動者的人數總和已在八千萬左右。再加上之後陸續加入者,最終規模將衝破一億大關,看起來已屬板上釘釘的事了。

全月球也才隻有兩億人口,現在參與暴/動者卻將達到一億。也就是說,占去了整體人口的五成。假如要仿效當年地藏和尚的做法來平息暴/動,那麽豈不是……將要有近億人口慘遭屠戮?

在場的列席者當中,隻有藍海和羅比不是月球人。其餘則全部土生土長,幾乎一輩子沒離開過月球。即使這些銀月長老們的品德遠遠說不上高尚,大不乏使用手中所掌握的公權力為自己謀取私人利益之行為,但無論如何,他們對於自己國家,始終都懷抱著一份忠誠。如果說為了月球整體利益著想而必須屠殺萬人,他們可以很容易就下定決心。如果要屠殺十萬人,那麽他們多半就會覺得猶豫了。

百萬人?那根本不可接受。千萬人?他們會問,提出這個建議的人究竟是不是在白日做夢?一億?老實說,假如現在這樣說話的不是藍海,那麽即使換了“銀月五聖”或銀河在場,也會立刻被這群銀月長老們群起攻之,將這頭喪心病狂的惡魔從座位上扯下來然後再送進精神病醫院,每天進行電擊治療。但偏偏,現在掌握大權的人就是藍海。別說什麽把他拉下來送進精神病醫院了。銀月長老們甚至連抬起頭來,正眼多望他一下的勇氣,也不具備啊。

在場眾人當中,要說有誰不懼怕藍海,那麽隻可能是奧雲了。他惴惴不安地換了個坐姿,回頭問道:“藍、藍海大哥,你真要……真要把這些參加暴/動的人都殺光?不要啊!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月球子民。藍海大哥,我求求你,看在大師兄和三師兄麵子上,放過他們好不好?”

“奧雲,你怎麽會以為我要將這些人都趕盡殺絕了?忘記了嗎?我之所以來月球,正是為了保護月球人的生命不受傷害啊。”藍海啞然失笑,伸手拍了拍奧雲的肩膀以示安慰。

藍海頓了頓,舉目環顧四周,隨即凝聲續道:“破壞和毀滅不能產生任何東西。所以這場暴/動無論鬧得多麽厲害,最終的受害者也隻會是月球人自己。除去那些企圖混水摸魚的人渣以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從中得到利益。道理就這樣簡單。而我更加相信,隻要讓民眾們冷靜下來,他們便會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有多麽可怕。到時候。暴/動自然就結束了。”

藍海深深吸一口氣,雙手按在會議桌上,身體微微前傾,鄭重道:“下麵大部分人都是無辜的。隻因為受奸黨煽動利用,這才出來鬧事罷了。所謂蛇無頭而不行。若然我們一直找不到策劃者,那麽他們就會留在人群中不斷煽風點火。這樣一來,傷亡人數隻會越來越多,而人民也永遠不可能冷靜。所以現在,我們首先必須做的事便有兩件。第一,盡量派出戰士去拯救受害者,將他們送來‘月帝塔’安置。第二,盡快將組織暴/動的策劃者找出來。好,我話說完了。誰讚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