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人正在四處搜尋信王朱由檢的時候,他和手下已從南陽府鄧州到達了開封府地界。

已是三月中旬,天氣晴,土夯的路上塵土飛揚,路邊十幾丈開外的一條小溪倒是清澈見底,水流汩汩。溪邊正停放著幾輛馬車和一些馬匹,信王和二十餘心腹手下正在溪邊休息,有的在吃幹糧、有的在打水、有的在喂馬、有的在溪邊掬水洗臉,眾人都風塵仆仆的樣子。他們偽裝成了一個商隊,看上去沒有什麽蹊蹺,甚至還帶了幾車貨物。

一個奴仆拿了一塊軟墊子放在溪邊的石頭上,扶著信王坐下。隻見信王身材消瘦,臉色蒼白,下巴尖,麵相和他的哥哥天啟皇帝有些相似,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信王要高一些,而且他的虛歲才十六,發育還沒完成,長大些了可能儀表相貌並不太難看。

躬身立於一旁的一個中年人白麵無須,雙下巴,中等身材,身體微胖,看起來和藹可親,正是信王的心腹太監王承恩。

朱由檢看了一眼大路,暖暖說道:“怎麽還沒有河南巡按王奇瑜的消息?”

王承恩道:“回王爺的話,按照約定的時間,就在這兩天他會和我們聯絡。我們邊走邊等,我們的人應該快和他們聯絡上了。”

朱由檢憂心忡忡地說道:“這兩天遇到的探子巡檢兵丁越來越多,比剛出南陽府那會危險了好幾倍,是什麽原因?這個王奇瑜真的靠得住麽?”

王承恩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因為王爺的疑心一向很重,說再多都不能讓他放心。再說知人知麵不知心,連王承恩對這個王巡按也不甚了解,他就更不敢在王爺麵前胡亂保證了。

在京師時朱由檢要提防著太監和權臣,甚至他的哥哥天啟皇帝他也害怕,從小就沒過幾天放心的日子;在河南就藩後,又時刻擔憂權臣會矯詔殺他;現在皇太後下詔立他為帝,他更是如履薄冰。

可見皇帝並非天授,生的時候不對,皇帝並不好當。

朱由檢又問道:“我們的人已經告訴王奇瑜我們走哪一條路線了?”

王承恩道:“奴婢已經叫人知會那邊的人了,等王奇瑜聯絡好了地方上有兵權的將領,便與我們匯合,一起進京。”

朱由檢心裏充滿了懼意,他看了一眼北麵的一條岔路,真想下令換一條路線……但是不依靠王奇瑜和那些地方官僚,他左右幾個人想走到京師虎穴,豈不是更危險?

所以他最終什麽也沒說,但他對那個王奇瑜充滿了疑心,還有那些願意擁護他做皇帝的掌兵官僚是不是牆頭草呢?

就在這時,隻見兩騎人馬從北麵飛奔而至,土路一竄黃塵騰空而起。

信王身邊的將領侍衛表情緊張起來,這幾天他們遇到的危險不少,現在都有點草木皆兵了。太監王承恩忙喊道:“少安毋躁,隻有兩個人,看清楚了再說!”

兩騎奔到小溪上麵的路上停了下來,翻身下馬,牽著馬走下土路。這時王承恩才看清楚,其中一個是自己這邊派出去的人,這才放心下來,另一個麵生,可能是王奇瑜的人。

兩個騎士走到朱由檢麵前,一起跪倒道:“末將叩見皇上。”

朱由檢盡管滿腹的疑慮,但是此時卻表現得分外和藹可親,他竟然站了起來,親自扶起二人,說道:“這時候不用如此稱呼,快快請起。等我登上大位,定然重賞諸位。”

周圍的大部分人聽罷,都多了一些希望。富貴險中求,雖然跟著信王十分危險,但是他是要做皇帝的人,隻要拚出一條路來,好日子也就來了。

正在大家心裏滿懷希望的時候,突然北麵的路上又出現了一隊騎馬的人,灰塵裏看樣子有十幾個人,都帶著兵器,有幾個還披著盔甲。氣氛一下子再次緊張起來。

朱由檢臉色大變,指著剛才到這裏的麵生將領怒道:“是你帶來的人?”

那將領自然沒有穿盔甲帶武器,隻穿著平常布衣,他急忙搖頭道:“王爺,絕非末將帶來的人,末將的行蹤隻有王大人一個人知道。”

朱由檢道:“那些人是什麽人?”

“末將……末將不知。”

就在這時,一個穿長袍的文人走到麵前,揖道:“王爺,來人不知敵友,且隻有十幾個人,先別急著追究責任,穩住再說。”

這個文人打扮的人是教朱由檢習文的老師,名叫陳益友,雖滿腹經綸,但是屢考會試不中,他自喻才高八鬥,不願意以舉人的身份去做升官無望前途不大的小官,幹脆隱居鄉裏。陳益友在鄉裏流傳著許多逸聞趣事,在南陽一帶名氣極大,信王朱由檢便收為老師,兼任出謀劃策的幕僚。

眼看騎兵越來越近,陳益友心道:信王到底是皇親貴胄,而且在名義上已經是皇帝,哪裏放得下身段和一幫來曆不明的人說好話?說不定幾句散發著王八之氣的話一出來,就會引人懷疑,徒增麻煩;再說對方有十幾個人,還有馬匹,萬一衝突起來,打不打得贏先不說,隻要跑掉一個人,那自己這些人的大概行蹤範圍不是就被人知道了?

陳益友想罷,急忙說道:“老臣叩請王爺,快到馬車上去躺著,千萬別說話,裝作生病的樣子。這裏的事情讓老臣來應付。”

陳益友朱由檢暫時還是覺得可以信任,便接受了他的建議,上了馬車躺下。

這時陳益友又從行囊裏取出一個水袋來,將裏麵的湯水倒在馬車裏麵,頓時車裏彌散了濃烈的中藥味。

陳益友辦完這些事兒,馬上又對左右的人說道:“魏將軍,一會萬一衝突起來,你什麽也別管,立刻帶你的人衝到路上,先殺上麵的騎兵,再斬馬匹,不要給他們逃跑的機會;其他人,全部奮力殺敵!”

眾人道:“屬下等遵命。”

不多一會,那十幾個騎兵便跑到了小溪上麵的土路上停了下來,上麵的人都看著在溪邊休息的信王的人,溪邊的人也看著上麵。雙方對視了片刻,路上一個身穿明軍鎖甲的校尉用馬鞭指著下麵道:“你們是什麽人?”

陳益友忙走上前來,打躬作揖陪笑道:“軍爺,咱們是商人,去山東做生意的。”

要說心高氣傲,陳益友顯然心比天高,但他此時卻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因為他不是一個迂腐之人,權益之計隨機應變也是十分在行。

那些騎兵自然沒那麽容易就放過信王他們,穿鎖子甲的明軍將領指了幾個人說道:“你們在這裏看著馬,其他人跟我下去。”

土路本來就崎嶇難行,路麵到小溪是一段鵝卵石的斜坡,不便行馬。明軍將領便帶著人從馬上下來,帶著兵器從鵝卵石斜坡上走下去。

那將領皮糙肉厚,五大三粗,但一雙眼睛卻滴溜溜的,仔細打量著溪邊的人。

陳益友陪著笑臉道:“草民是南陽許家的掌櫃,咱們都是本分的商賈人家,各種提稅都是清了的……這是路引和通關文書,請將軍過目。”

本來他是不願意說南陽的,奈何陳益友本來就是南陽人,腔調一時不好改,隨口胡謅反而容易露出馬腳;況且信王和他身邊的人很多都是京師帶過去的,並不說南陽話。於是陳益友用南陽話說他們是南陽的商賈倒是靠譜一些。

明軍將領接過幾張公文低頭看了一陣,並沒有什麽問題。信王到底是天啟皇帝的弟弟,他身邊還是有一些能夠辦事的人。

“商賈?我看你們這裏不少人都是練家子吧?”將領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人。

陳益友彎著腰道:“回軍爺,咱們長在江湖上走動,不養幾個會拳腳的家奴,也沒法行走了不是。”

“做什麽生意的?”

“咱們是做布料生意的。”陳益友道。

將領冷笑道:“布?你們大老遠的就運幾車布?有什麽賺頭!來人,去檢查一下。”

“軍爺,軍爺……”陳益友一臉肉疼地從袖子裏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給將領道,“這是草民等孝敬的軍爺們鞋襪磨損、車馬費用,一點小意思,請軍爺笑納。”

將領連看也不看一眼,說道:“這玩意一會再說。來人,給我搜!”

“軍爺,軍爺,您高抬貴手,草民……”

一群軍士和皂隸已經衝到貨車旁邊,翻找起來。車上的貨物被打開,上麵幾袋果然是一些棉布,他們又繼續搜查壓在車底的麻袋。

就在這時,隻聽得“嘩”地一聲,一個口袋裏的棉布中間夾雜的許多玉石掉到了地上的鵝卵石中。

“不要啊……”陳益友臉上的表情是心疼得幾乎要流出老淚來,他撲通一聲趴在地上,急忙去撿那些玉石。

將領喝道:“哼!還說是做棉布生意的,這是什麽?”

陳益友抱著玉石,在地上“咚咚”地磕起頭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草民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都在這裏,請將軍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陳益友平時清高得很,但這時卻不拘下跪磕頭,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也。

將領道:“我們又不是劫匪,你怕什麽……這是什麽玉?”

陳益友道:“獨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