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院的大門,我抬頭看了眼天。

此時的天空好像和往常的有些不一樣了,有些蕭瑟,有些渺茫,卻更有了一番寬闊。

我的思緒飄到了無限遠處,回想起了那個盛夏。

那個時候的白衣少年,在我心中還是完美無瑕的樣子。

而今,他與我漸行漸遠,像兩條平行的線,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冷風有些刺骨,大街上車水馬龍,我卻第一次感到了孤獨。

曾經的程青桐,身邊總是有葉碧含,而今,就連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她都躺在醫院裏,孤獨便油然而生。

我拿出手機給林小築打電話。

他很快接了起來。

而我一直沒有聽到,電話那頭的他其實早就“喂”了好幾聲。

“程青桐,你什麽時候成啞巴了?怎麽不說話?”林小築那邊不停地叫囂著,我這才被他的聲音拽了回來。

我的聲音冷冷淡淡的,順著聽筒傳了過去:“喂,林小築,我想請你幫我個忙,你能不能先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

他的答案讓我有些意外。我是想過他會答應幫我,但至少他該問我為什麽,可是他這麽幹脆地就答應下來,我是沒有想到的。

“林小築,你就不問問我想讓你幹什麽?”

“你如果想讓我知道,自然會告訴我,但是如果你不想說,那我還非要問,豈不是很不講義氣?”話筒那邊傳來“哧哧”的聲音,我能感覺到林小築這個時候一定是在笑,並且是那種壞壞的卻讓人討厭不起來的笑。

如果說之前我對他有些不好的印象,並且一直都沒有徹底消除這種印象的話,那麽從這件事情以後,我對他改觀了。

“那好,晚上一起吃個飯吧,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具體情況的。”

“好。”依舊爽快地答應。

我和林小築約到了我們學校門口的飯店。

他坐在我對麵,嫻熟地點燃一支煙,在我麵前吞雲吐霧。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早就對他劍拔弩張了,可這一次我什麽都沒有說,隻是一個勁地揮手,想把跟前的煙打散。

“程青桐,原來你的弱點是聞不了煙味兒啊!”他依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現在不是探討我弱點的時候。我先和你說正事兒吧。”

我很少在他麵前這麽平靜,他眼中流露出好奇。

“我想讓你幫我揍一個人,他叫易淡。”我一直低著頭不看他。打人這種事,我從來都沒有涉及過,所以現在說起來竟有一種要犯罪的感覺。

他卻一臉的不以為然:“就這事兒?我以為你要和我說多大的事兒呢。就這麽點小事,你還用單獨把我叫出來嗎?直接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在他眼中,去揍一個人就像去吃一頓大餐一樣,爽得很。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喝了口茶,繼續問:“那你說說為啥要打他吧,既然讓我動手,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我本來還在擔心這件事情說出去對葉碧含的名聲有影響,但是見他這麽講義氣,便決定把此事告訴他。

“林小築,這件事情和我最好的朋友有關,事情比較嚴重,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保密。”

他嗬嗬地笑了,滿臉的笑意:“放心,哥的嘴巴嚴實得很。”

我將葉碧含的事情詳細告訴了他,並把易淡平時的為人和他說了說。

他聽的過程中氣得直跺腳,破口大罵,整個飯店都是他的聲音。

之後的時間,便是他一直不停地給他的那些兄弟打電話。有的一口就應了下來,有的找了各種理由推脫,那些答應他的便成了他口中的兄弟,而那些來不了的統統被他拉到了黑名單。

有時候我很羨慕林小築的灑脫,他可以那麽豁達地去愛去恨,而不像我,愛得那麽深,終究也是一場空。

我們把時間約在了周五放學,那個時候易淡要回家,我們一行人便守在了他平時回家的必經之路。

林小築是第一個衝出去的人,他把麻袋套在了易淡的頭上,之後便是一群人的拳打腳踢,而易淡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這個時候的我並沒有開心,也更希望他並沒有挨打。

如果是那樣,就意味著葉碧含並沒有生病也沒有住院,而我們的生活依然一如既往地快樂。

我走到易淡的麵前,林小築把麻袋拿了下去。

易淡像個瘋子一樣跪在我麵前,頭發淩亂,嘴角滲出了血。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他當時那驚恐的眼神,像是一匹被驚了的馬。

我朝著他冷嘲熱諷:“易淡,你也有今天。我要讓你記住,從今往後,如果你敢再動葉碧含一根汗毛,我就讓明年的今天,成為你的忌日。”

他看到眼前的人是我,剛剛的驚恐便少了幾分。人總是這樣,在不知道敵人的情況下總是害怕的,但當你知道敵人的戰鬥力並且知道她為什麽傷害你時,便變得有恃無恐起來。

“程青桐,你還真能多管閑事!”

啪——一記耳光甩到了他的臉上,我昂著頭,用鼻孔對著他的臉:“易淡,我程青桐今天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就一定說到做到,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我和你一起死!”

林小築後來和我說,當時我的樣子很嚇人,瘋狂的樣子看著讓人覺得陌生,幾乎真的嚇到他了。

而我何嚐不是覺得自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可是這能怪我嗎?誰叫這個世界殘忍起來這麽沒有人性!我隻能選擇變化自己來適應它,讓自己不再那麽容易受傷。

上帝證明,我是善良的。

可每次我去看葉碧含時,看到她沉默的樣子,我就覺得當時打易淡的那一巴掌還不夠狠,一點都不狠。

圖書店的兼職好幾天都沒有去,張姐給我打來了電話,讓我明天一早去幫忙,我連連答應下來。

生活好像恢複了一點點的正常。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去了店裏。

此時店裏很安靜,也沒有客人。

地上擺滿了書,她穿梭在書中,十分投入。頭發在她低頭的瞬間垂了下去,她神情專注,似乎並沒有察覺我走了進來。

有時候我覺得張姐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那個世界格外靜謐,像是世外桃源一般不受外界的紛擾。她一直沉浸在書海中,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小世界裏。

她忽然看見了我,和我溫和地打了個招呼:“青桐,你來了。你看這一地的書……”她聳了聳肩,頑皮地笑了笑。很難得的是,在她臉上看到這種頑皮的笑,你並不會覺得怪異。

她說:“沒辦法,隻好讓你加加班,你就不能去過周末了。”

我衝她莞爾一笑:“張姐,你說這話可就不對了。你是老板,我是員工,你讓我幹活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怎麽還不好意思了呢?”

說罷,我們相視一笑。

幾次的溝通交流,默契配合,我們已經成了很好的搭檔。

朋友是沒有年齡差距的,不是嗎?

她又忙了起來。

我的目光掠過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將手中的書放到書架上,拿下了另一本書,身體稍微轉過來一些,又是熟悉的側臉。

是他,莫西一。

他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書,似乎並沒有發覺有人朝他走去。

我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那樣好看的一張臉,那樣黑的眸子,我卻從來看不清他心中在想些什麽。

我聲音低沉地喚了他的名字:“莫西一……”

他這才發現有人站在他身邊,看見我先是有些驚訝,之後微微一笑:“程青桐?你怎麽在這裏?”

很難得,他第一次這麽主動地朝我笑,又這麽溫柔地叫我的名字。

“你別誤會,我沒有刻意跟蹤你,我是這家書店的員工,我在這裏做兼職。”

“哦。”

一聲淡淡的“哦”,和他以前在公交車上對我說的“不用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他總是這樣讓人無法靠近。

我低下了頭,這個時候讓我去麵對他,真的有些難。

但我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問出了我心底的疑問。多年之後,我還是會慶幸這個時候的自己能夠在這裏和他偶遇,不管是傷是痛,總歸是曾經相遇,我不後悔。否則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鼓足勇氣問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在他麵前落下一滴眼淚,更不知道,他也會猶豫也會脆弱。

“為什麽?莫西一為什麽?”

他輕笑:“什麽為什麽?”

對,他當然不知道為什麽,對他來說,我本來就是一個小透明,我的心思,他又怎麽會知道。

“為什麽要給我希望!為什麽要在醫院裏和我散步?為什麽最終要讓我去文學社?為什麽要帶我去你的秘密基地?為什麽要告訴我你暗戀的女孩的故事?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情,隻會讓我誤會你,讓我以為,其實你並不討厭我,其實你是有點兒喜歡我的!”

我獨自一人聲嘶力竭,說了好長一段話,他捧著書,佯裝鎮定地一動不動。

我甚至想說,莫西一,難道你是木偶嗎,為什麽每個人對你說話的時候你總是一動不動。

他合上書,扭頭看著我,眉頭緊皺,眉宇間鬱結著煩惱:“程青桐,你不要無理取鬧,我來這裏隻是幫溫柔借一本書,你不要想太多……”

“莫西一,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用肉做的,如果你一直不喜歡我,為什麽在我幫你打水的時候不拒絕?為什麽在我幫你打飯的時候你要接受?為什麽要讓我幫你去圖書館借書?為什麽還允許我打掃你的辦公室?如果你心裏討厭我,大可不必同意我去做這些事情,我也不用像個傻瓜一樣以為我還可以爭取到你的愛!”

又是一段幾乎沒有斷開的話,而這段話早就已經在我心裏默念了千百遍。

“程青桐,如果之前我有什麽舉動讓你誤會了,那我在這裏向你道歉,很抱歉,我讓你誤會了。現在,我不能再耽擱了,溫柔……還在等著我。”他說得風輕雲淡,像是在說“我要去吃飯”,又或者是“我累了一樣”輕鬆的話題。

可是這每一字每一句就像是對我的嘲笑,而溫柔這個名字,就像是紮在我心上的一根刺,紮得我生生地疼,這每一陣疼痛都在嘲笑著我的愚蠢,就像在嘲笑一隻小醜。

“嗬……這麽多的真心,這麽多的付出,這麽多的赴湯蹈火,你一句抱歉就完了嗎?莫西一,你真狠,你有種,我程青桐自愧不如!”

眼淚不知什麽時候奪眶而出,我隻用了一秒就把它擦幹,而我抬頭的瞬間,看見了他的眼睛。

深不見底的眸子似乎要將我卷入他的瞳孔,那一刻我覺得他的心裏是有我的,因為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眼裏的心疼。

或許是錯覺,又或許不是呢?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溫柔還在等我。”他忽然冰冷的聲音把我從剛剛的錯覺中拉了出來。

我冷冷一笑:“好,再見,莫西一。”

再見,永遠不見。

見不到你,心就不會動,心不動,則不痛。

他還是把背影留給了我,隻是這一次我沒有望著他的背影走。張姐這個時候從裏屋出來,她沒有說話,隻是定在那裏看著我,我抬頭,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心疼。

她說:“哭吧青桐,想哭就大聲地哭,這裏沒有人會嘲笑你。”

她有些細瘦的胳膊把我拉到懷裏,我靠在她的肩頭開始肆無忌憚地痛哭。

莫西一,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你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我,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掉那麽多無辜的眼淚。

當我再次在手機屏幕上看見“溫柔”二字時,我愣了一秒,然後迅速接起了電話。

“喂,溫柔。”語氣冷冷淡淡,就像是對陌生人講話一般。

“你好,程青桐。”

我討厭這句話,因為上次,她也是這麽和我打招呼的。

“怎麽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青桐,方便一起出來坐坐嗎?”

“方便。”

我們約在了學校附近的咖啡館,我去的時候她已經到了。

她還是梳著齊劉海兒,隻是好像又消瘦了不少,並不像是在熱戀中的人,臉頰微微凹進去一些,顯得眼睛更大了,她說:“青桐,你來啦。”聲音依舊像是山澗的小溪般清脆透徹,隻是又多了一分柔軟。

我反倒是直入主題:“溫柔,我下午還有一些事兒,你有什麽事的話,就快點說吧。”我自己都可以感受得到我話裏的不耐煩。

“青桐,你還在為上次我騙你的事情生氣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真的讓我無法狠起來,我幾乎就是在那個瞬間敗下陣來。

“沒有,你想多了,上次的事情即使不是我,你也會找別人,更何況,你也沒有騙我什麽。”

“青桐,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你。”

我一愣,隨即苦笑一下,我又何嚐又不是羨慕你的。

“溫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我羨慕你的勇敢、你的灑脫,羨慕你可以整天見到莫西一,羨慕你可以一直就這麽美好地活著……”她嘴角微微上揚,像是一個憧憬著無限美好的少女,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

隻是那句話聽著讓人覺得奇怪:羨慕你可以一直就這麽美好地活著……

“青桐,你知道從一生下就被醫生貼上先天性心髒病的標簽的感覺嗎?你不能奔跑,不能和其他的小孩一樣玩鬧,不能正常地上學,甚至就連咖啡都不能多喝,而我一直以來就是這麽心驚膽戰地生活著……”

我愣住,所有的畫麵在這一刻畫上了休止符。

“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隻有莫西一,他願意在沒人理我的時候陪著我,願意把欺負我的人統統趕走,那個時候在所有人不明白什麽是愛的時候,我就篤定地知道,我以後是一定要嫁給他的!”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笑容,端起咖啡輕輕地抿了一下:“可是青桐,醫生說,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我才不得不鼓起勇氣……”

我本以為,是她騙了我,我還有恨她的理由,至少,我還是那個善良的灰姑娘。

而現在,她說出了這樣的事實,還讓我怎麽恨得起來,此刻的我,隻能做最佳女配角。

“青桐,其實莫西一並不是真的愛我,我可以感受到,他對我的關心和愛,永遠都隻是像哥哥一樣,可是我還舍不得放手,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終於明白,原來每個人都有說不出的痛。而莫西一,選擇了保護她。

事情總喜歡趕在一起。

晚上去了老媽的洗衣店,老媽正在整理顧客的衣服,突然,她就在我跟前倒了下去。

“媽!媽你怎麽了……”

我驚慌,經過上次的事情,心裏的害怕油然而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連忙叫了李阿姨,在她的幫助下,趕去了醫院。

醫生從病房走出,表情倒是很平靜,卻帶著一些責怪的意思:“病人沒什麽大礙,就是有點高血壓,再加上平時有些過度勞累了,所以才會導致暈倒。”

我碎碎念叨:“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一顆心算是落地。

醫生:“你們這些做孩子的,一點都不懂得照顧父母,整天就知道顧著自己,唉……”說著邊搖頭邊走了,並還不時地說:“現在的孩子啊,隻知道用名牌、穿名牌,都是讓慣的……”

聽到這裏,我心裏一晃,雖然我沒有穿名牌沒有用名牌,但我確實是從來都沒有為她做過什麽。

我進了病房,看見她安詳地躺在病**,呼吸均勻,睡得很深,可想而知,她應該是有好多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了。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她本來很光滑的臉上爬上了皺紋,而且越來越深,這便是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殘忍的痕跡。而我卻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麽認真地看過她的臉了……

我轉身出了病房,打電話給了圖書店的張姐,她是這個繁雜的世界裏唯一一個生活平靜安寧的人。

“喂,青桐啊!”

“張姐……你……忙嗎?”因為在書店幹得很順利,和她相處得也特別好,而且這個時候又是考研的時節,書店應該會比較忙,我在這個時候離開確實不太好。

“我不忙,你下午有時間嗎?來書店一趟吧,放心,今天不是讓你來幹活的,我今天做了好吃的……”

“張姐!”沒等她說完,我迅速地打斷了她,“張姐,我媽媽病了,我可能一時半會兒不能去書店工作了,我想多抽些時間照顧她,順便照看一下幹洗店……”

良久之後。

“你想辭職?”

“是,張姐,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沒有其他辦法……”

“好啦!我知道啦,以後如果有空了,再回來。”

張姐的話還是讓我溫暖了許久。

之後,我基本上所有的課餘時間都放在了幹洗店裏。我這才發現,原來給別人幹洗衣服是一件這麽累的事情。

我忙了一天,剛回到家,老媽從屋裏走了出來,精神恢複了大半。

“青桐,我差不多好了,你明天就好好上學吧,不要隔三岔五往回跑了,整天這麽跑你也怪累的!幹洗店我能顧得來。”

我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媽,你都這樣了還想著去店裏幹嗎!這事兒你別管了,我說我看就我看,你別插手!”

她被我的厲色震懾到了,看來我在家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地位的。她隻好妥協:“那好吧,就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我好利索了你就乖乖回學校去。”

如果不是我一直在店裏,我想我永遠都不可能看到這一幕,也不可能知道,原來莫西一不是我的敵人,他在別人和我之間,第一次站在了我這邊。

不管是出於人道主義,還是同情心,他終究還是讓我感受到了那麽一點點的溫暖。

我在店裏整理客戶的單子,聽見門外有些響動,我站起來朝著門口看了兩眼。

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易淡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幾乎帶著猙獰對著我笑著。

他帶著一幫人衝進了幹洗店。

“程青桐,你不是很囂張嗎?你不是很牛嗎?你怎麽不張揚了!同歸於盡啊!來啊!”他朝我咄咄逼來,我一步步地往後退,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確實渾身都在發抖。

“易淡,你要幹什麽?你還算不算男人,帶一群人來欺負一個女生?”

“嗬,程青桐,你現在說這話是不是有些晚了,當初你帶著一群人去揍我的時候,怎麽沒想想我會不會有一天來找你報仇!”

其他的人推翻了衣架,打翻了很多洗衣店的陳設,門上的玻璃也被敲碎,那一刻我真的想將他千刀萬剮,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死死地捏著我的手腕,捏得我生疼,眼淚幾乎就要出來,卻始終沒有吭一聲。

“程青桐,骨頭挺硬啊!”

門口出現一個身影。我期盼著是一個顧客,能看見這裏鬧事,可以去報一下警。

“放開她。”耳邊傳來的卻是熟悉的聲音,嚴肅而有力,壓抑著內心的火焰。

易淡滿臉狐疑,不敢相信地回了頭,手上的力道漸漸鬆開,扭頭看到了他。

“莫西一?你怎麽會來?”他的手徹底鬆開。

“易淡,以前很多事情我睜一眼閉一眼就算了,但是現在,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是他,莫西一。一個我從來沒想過的場景出現了,我危難的時候,他出現了。

“莫西一,這件事情和你沒關係,你最好別管,你別忘了,她上次是怎麽打的我!”

“她為什麽打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今天說的話不再是簡單的“嗯”“哦”和“不客氣”。他走到我跟前,把我護到身後,我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心裏忽然覺得安心,好像他一出現,整個世界都變得安全了。

易淡憤憤,卻無言以對,那些人看見東西也砸了,人也嚇唬了,又見有人來,不想攤上事兒,便都扭頭走了。

易淡仍然不肯罷休,不過看莫西一這麽順著我,便也打算作罷:“程青桐,咱倆的事情沒完,走著瞧。”

他走出門口,我整個人幾乎是攤在了地上,幹洗店中一片狼藉,而我和老媽相依為命的生活來源就這樣被人砸成現在這副模樣。

大概事情總是喜歡趕在一起,這個時候,林小築推門而入。而實際上,他其實在門口已經待了有一會兒了,隻是沒有進來。

林小築見我受傷,心裏似乎有些著急,抬頭,微皺著眉頭看著我,眼中的認真是少有的。

“小豬,其實不是特別疼的,一點兒都不疼,真的。”我那樣說,完全是想讓林小築心裏放心,其實傷口劃開了很大一個口子,並且此時正火辣辣的疼。

“別瞎說了,我受過的傷比你吃過的飯還多,疼不疼我還能不知道?”他的聲音讓人不能拒絕,又那麽嚴肅,卻讓我聽得無比溫暖,簡直比冬日的暖陽還讓人溫暖。

“我帶你去醫院包紮一下吧,感染了好起來就麻煩了,趁現在去消消毒。”

我眉頭緊皺,很害怕,害怕此時被帶去醫院,我討厭醫院的感覺,更討厭消毒水擦在傷口上紮人的感覺,雖然它是治病的,卻太疼了。“我不想去,不去可以嗎?我在家包紮一下就好了。”

“不行。”

我幾乎要沉浸在這溫暖裏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莫西一的聲音。他沉默地低著頭,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麵,他本來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卻在林小築進來以後,站到了一邊,似乎他並沒有站在我身邊的資格和理由,似乎他理所當然地應該讓到一邊。

林小築並沒有察覺當時莫西一的表情,但是我卻看得很清楚。

他的表情是:原來我並不需要出現,又或者是,其實我隻是個多餘的人。

可是,你知道嗎,莫西一,就算時光重來一次,我依然想不計代價地在那一刻見到你,看到你臉上微微失落的表情,讓你知道,被冷落到底是一種什麽滋味,而我又是怎麽在屢屢被冷落的情況下艱難地生存著。

你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存在感被刷得太弱了,所以此時忽然開口:“林小築,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你就告訴她,別等到錯過了後悔莫及。”

林小築一愣,沙啞著嗓子:“你說什麽?”

“麵具戴久了,就什麽都看不到了,別人也看不到你的真心,別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莫西一臉上的表情是落寞的,語氣卻是語重心長的,而我聽在心裏,卻有一點莫名其妙的傷感,想問他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可是話哽在喉頭,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林小築苦苦一笑,從我身邊走開,走到了莫西一的跟前,他與他對視,兩人的目光都像劍一般直指對方的瞳孔,我盯了良久,心裏直發毛。

我無法探知當時他們兩人的內心世界,而所有的聲音就在林小築那句“你又何嚐不是”中戛然而止。

他們沒有人再說話,我甚至停止了呼吸,那些淩亂的碎片安靜地躺在地上,角落裏,所有的一切都靜止著,像是塵埃落定了一般。

可我的內心卻掀起一片波濤洶湧。

為什麽林小築會說“你又何嚐不是”?

為什麽他說完之後,莫西一整個臉都變得焦慮不安又失落起來?

為什麽,我的心髒跳得那麽劇烈?

那麽,林小築的意思是,莫西一的心裏也有我嗎?

我還是去了醫院,不過主要目的不是要給自己包紮傷口的,是去接葉碧含出院。我進去病房的時候,她收拾好了病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我走了進來,陽光透過窗戶正好打在她的臉上。

這樣看上去,她好像還是曾經那個溫柔美好的女孩兒,隻是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了,那個有著那麽好看的容顏,那麽善良,一心隻知道為別人考慮的她,卻非要被生活戲弄一番。

好在,老天有眼,手下留情,沒有毀掉這個女孩。

希望從今往後,她可以平安喜樂,健健康康。

“小含,出院手續我已經辦好了,咱們走吧。”

葉碧含:“青桐,謝謝你在,有你陪我,我才能挺過來。”

“別想了,多大點事兒,你該慶幸,這麽早認清了他的嘴臉,以後一定要躲著他了。”

“我以為,他隻是喜歡我,並沒有什麽壞心思,可誰知道,人心這麽難測。我幾乎都要信任他,把他當成可以相信的朋友了……”

她依然是一肚子的委屈,而我又何嚐不是滿心的煩亂,但是關於幹洗店被砸,關於受傷的事我還是隻字未提,我拉起她的手:“小含,我訂了包間,我們去唱歌!”

她沒有精神,但我還是強行把她拽了過去。

葉碧含,煩惱要大聲喊,才會消失。

我們一起去唱了歌,我點了《致青春》,她點了《被風吹過的夏天》。

你看,我們都在懷念,懷念那個驕陽的盛夏,那個一切都還沒有開始的時刻。

懷念那個無憂無慮的過去,那個時候的我和她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在天天忙著躲避桃花,我時時刻刻圍著莫西一轉。

沒有任何結果,卻很快樂。

可如今,似乎很多畫麵都已經塵埃落定,卻變得不開心了,一切卻變得憂傷起來,夾雜著讓人看不透的霧氣,而我們所有人都被這些霧氣籠罩,看不到過去,更看不到未來。

“程青桐,你的手怎麽了?為什麽受傷了?”葉碧含發現我受傷之後急切地問道。

我遮遮掩掩,隨意敷衍著:“那天幹洗店的玻璃打碎了,不小心劃傷的……”

而今,就連對她我都不能去坦誠相待。雖然是善意的謊言,但讓我憋著一件事情不告訴她,其實真的還是挺難的,因為我從來沒有瞞過小含任何事。不論出於什麽原因,從來都沒有瞞過。

但現在,葉碧含,就連我們,都不能事事坦誠了。

後來我帶她去了我們最愛的那家烤肉店,重走了校園熟悉的小路,找尋了一些記憶中的畫麵,也放慢了生活的步子。

可終究,生活還是要向前,所有的故事還是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