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加上三年的高中生活,和我最好的朋友葉碧含一同考入A大時,我的內心是無比激動的。這一切的美好幻想,早已在我腦海裏輪番上映了好幾回,終於成為現實。
我們的故事,就是從這個盛夏開始的。伴隨著夏日的初升朝陽,伴隨著河畔的習習微風,伴隨著夏夜的陣陣蟬鳴,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開始了。
整個暑假,我和葉碧含都在做洗滌心靈這件事——在孤兒院做義工。別看那些小孩子天真無害,他們整人的技術可是一流。但後來我才知道,隻有與孩子相處才最容易,也最輕鬆。
手機嗡嗡地振動起來時,我是並不想接的,我朝著隔壁教室的葉碧含揮了揮手機,她心領神會地給了我一個同情的眼神。我媽這個大喇叭,就像是在我手機上上了鬧鍾一般,定時響起。
“喂”字還沒有喊出,那邊的聲音就已震徹山穀了。
“青桐!啥時候回來啊?飯馬上就好了,你別磨蹭了,別趕中午那趟公交車,人又多,又是下班的點,等你回來飯都涼透了,最好現在就走,人不多還涼快……”
哇啦哇啦,那邊的聲音猶如滔滔不絕的江水。我隻能將手機離開我耳朵,遠一點……再遠一點……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我剛想要掛電話的時候,手機被葉碧含搶走,然後掛斷了。她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剪不斷,理還亂,當斷則斷!”
我猛地點點頭,深表讚同。
這個從幼兒園就被我喻為“紅顏禍水”的葉碧含,曾多次替我做出如此果斷壯烈的決定,是我人生中不可缺少的方向盤。
“程老師,你又要走了嗎?”
我低頭,孤兒院的二寶死死地抱著我的大腿,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要滴出水來,我看到後欲罷不能,隻想在他如剝殼雞蛋似的小臉上“吧唧”親一口。
“程老師明天還會來的,你們要聽院長的話!”
小朋友們看見二寶此舉動如此有效,竟引來老師的這般關心疼愛,紛紛爬在了我和葉碧含的腿上,瞬間,我倆就動也動不了了。
“啊……放開我的大腿啊……今天回家怕是又躲不過一頓罵了。”
李院長剛好從這裏路過,這才把一個個樹袋熊從我和葉碧含身上扒下來:“不好意思啊青桐,這些孩子太調皮了,你們不能太慣著他們。”
“孩子嘛,都是這樣的,沒關係。”
我和葉碧含在等公交車時,我特意多看了她兩眼,發現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我說:“小含,我們每天都是同樣在太陽下曬,為什麽你依然那麽白,我卻曬成了包拯!”
葉碧含:“哦,你在想這個問題啊,科學上是這樣解釋的,黑色容易吸熱,你本來比我黑,就容易吸熱,然後就越黑,就更容易吸熱,所以就會更黑,然後……”
我發誓,葉碧含之後說的話,我真的沒有聽到,我的視線大概全部聚焦到了葉碧含身後的那個男生身上。
白色的T恤,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花紋,卻不會覺得單調。圓形的領口下,鎖骨勾勒出完美的線條。之後,我才慢慢將視線上移,看到了那雙深邃的眸子,幾乎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一個點,看似在發呆,卻又那麽炯炯有神。好似前方有什麽吸引著他,朝著那個方向無限向往著,目不轉睛。我沒有見過那麽黑那麽亮的眸子,燦若星辰,從小到大,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就是葉碧含,而此人,一定比十個葉碧含還要好看!
葉碧含:“程青桐!發什麽呆呢?”她終於順著我放光的雙眼看了過去,看見了這個光彩照人的少年。
葉碧含一個白眼翻了過去,在我耳邊小聲嘀咕:“我還以為你看見什麽了呢,有帥哥看也不通知我一聲!”
我這才從夢中驚醒:“小含!這麽多年了,咱倆感情沒得說吧。你身邊前赴後繼的帥哥有的是,不差這一個吧,你和我說這話,過得去嘛!”我當時那個姿勢,用葉碧含當時的話來說,就是“好像一個潑婦”,兩手叉腰,咄咄逼人。
公交車緩緩開來,我還是趕上了中午高峰的點。我家章婉秋女士,定會提溜著我的耳朵念叨上一下午。想到這裏,我就巴不得這輛車就這麽永遠開下去,別到站。
白衣少年左腳剛邁上公交車,我就緊隨其後,人多得簡直像擠在一個沙丁魚罐頭裏,隻不過,我們這個罐頭是人做的,放眼望去全是腦袋,葉碧含也不知道被擠到什麽地方去了,我隻覺得身邊黏糊糊的,全都是人,唯有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幹幹淨淨、清清爽爽,耳朵裏塞著耳塞,一副世外高人出淤泥而不染的樣子。
終於擠上了車!
我剛打算從錢包裏把提前準備好的零錢拿出來,卻發現自己的口袋早就空空如也,心下一驚,一定是往上擠的時候被人偷了。
天氣本就十分熱,後麵排著很多人在等著上來,我站在原地,捏著褲兜團團轉,後麵大媽不停地催:“小姑娘,坐個公交車而已,不至於逃票吧!”
我心下咒罵,為什麽世上的大媽都這麽惡毒,都和我媽一個樣啊!我可是為了做義工天天自己擠公交車的三好學生啊,如今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司機師傅,我幫她投幣,讓她上來吧。”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雙眼放光,內心無比感激,嘈雜的環境裏,我卻隻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這一定是上帝引導我們相遇,相識。
可那少年除了幫我投了兩塊錢的硬幣之外,看都沒看我,徑直往前走了。我便左擠右擠地跟著他,想對他由衷地說一聲謝謝。
他一定是這個夏日裏清涼的一陣微風,專門為我而起。想到此處,我不由覺得臉都在發燙。
他終於在靠門的地方停下,依然戴著耳機,目光順著車門上的窗向外看去。
我擠到他身後,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你好!”
他回頭,摘下耳機,滿臉寫著“你是誰”的狐疑表情。
我隻能繼續做自我介紹:“謝謝你剛剛幫我投幣,我的錢包應該是上車的時候被擠掉了,這裏的人實在是太多,中午又是高峰期……”說到此處,我忽然覺得我繼承了章婉秋女士的某些特質,便立馬自覺地閉上了嘴。
“不客氣。”
冷冷的三個字“不客氣”,竟讓我無言以對。
無言以對也要繼續說:“那個能告訴我你的電話嗎,回頭我幫你充話費,放心,我不是騙子。”
“不用了。”順手把耳機又戴上。
又是冷冷的三個字“不用了”。
瞬間車內溫度降到了零攝氏度以下。
“青桐!”
聽到了葉碧含的呼喚,我也隻能放下美少年聞聲而去。葉碧含在後麵驚喜地朝我揮手,大概是找到了一個座位。
葉碧含難以抑製臉上的欣喜:“今天簡直是人品爆炸,車上竟然會有一個空座位,我剛剛找了你好久都沒看見,後來我是看見了那個白衣服的少年才順勢找到了你,你未免太主動了。”
我朝她白了一眼:“姐姐我錢包被偷了,連兩塊錢的公交車錢都沒有,是那個白衣男生給我投的幣,我當然得去找他當麵道謝啊。”
葉碧含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然後呢然後呢?”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冥冥之中上帝在指引我們遇見啊!”
葉碧含一笑,語速特別快地繼續說:“你別想太多,我隻是覺得,這個年頭的小偷都瘋了嗎?簡直就是饑不擇食啊,也不看看你這窮酸樣兒,偷了錢包哭的一定是他啊。”
我連連搖頭,不得不稱讚她現在的語言攻擊力:“小含,你變壞了,你的嘴越來越毒了,你不關心我和帥哥的對話,反而對我錢包被盜很是上心啊。”
葉碧含雙手環胸,靠著座椅:“好吧,說正題,他為什麽幫你投錢?”
我快速進入了剛剛的畫麵,若有所思:“是不是其實錢包是他偷的,他隻是想和我認識一下,就自編自導了這部小小的情景劇,然後又故作高傲,來個欲擒故縱,從而虜獲美少女程青桐的心!”
我腦海中想完這幅畫麵後,興奮得要死,扭頭想要得到葉碧含的回應,此人卻同樣看著窗外,完全忽視了我。
葉碧含拍了拍我的背,溫柔地說:“該吃藥了,乖,吃完藥,就去睡覺。”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上天安排的相遇,而這場戲,我投入了百分之百的情感,我不曾後悔。這場戲,他教會了我愛,最終卻沒有把愛給我。但我依然感謝,他曾出現在我的生命;感謝那個盛夏,他和我一同出現在公交車的站牌下,為我的青春,撐起一片陰涼。
終於熬到了新生報到,對於被家長束縛了十幾年的我們來說,最向往的就是大學生活的自由,以及大學裏麵的帥哥。
關於帥哥,葉碧含興致似乎不是很濃,從小到大,她的少女心早就被這些前赴後繼的追求者消磨沒了,所以,對於她來說,大學和高中也沒有特別大的區別。
報到那天,她穿了一條綠色的雪紡紗裙,一直到膝蓋,不長不短,恰到好處。長長的卷發像海藻般流淌在她瘦削的背上,睫毛微卷又密又長,靈動的眸子好似會說話。就連我都盯著她看了好久。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喜歡她,現在我終於懂了。
在那個學習好、頭發長、塗指甲油、戴耳釘就為美的學生年代裏,並沒有很多人會關注到誰的睫毛濃密,誰的腿長,也很少有人關注到,葉碧含悄悄地蛻變成了美女的樣子。也就隻有那些感情提前萌芽的人,才會注意到,原來葉碧含是個美人胚子。而我,恰好就是那個感情一直沒有萌芽的人。
那天我穿著一條牛仔短褲,一件白色T恤。對,沒錯,我就是因為白衣男生才買的白色T恤。但是,我隻是單純地覺得,穿白色——很好看!
剛下了校車,就看到一個人舉著一個“文學院”的牌子,我和葉碧含兩人一起奔著那人走去。
那個男生十分友好地說:“你們好,你們是文學院的嗎?”
我倆異口同聲:“是!”
他很開心地朝我們笑笑:“我是負責接你們的學長,先跟著我去那邊報到吧。”他尷尬地看了看我們兩人的行李箱,我立即明白過來:“哦,學長,你幫她拎就好,這一路都是我幫她拎的。”
學長客氣地說:“你可以嗎,不行的話我一會兒過來再幫你拎。”
葉碧含同樣客氣地說:“沒關係,我幫她就好了。”
學長聽到葉碧含同學的聲音之後,刻意看了她一眼,然後,我就發現學長的臉已經變紅。
蒼天啊,葉碧含,你簡直就是妖孽啊。
我隻能一路走到他倆中間,防止此人中毒加深。想追我的葉碧含,首先得過了我這一關。你雖然人不錯,但是長得太砢磣。
那個學長大概一路上將我咒罵了千遍,擋他視線阻他情路,並多次對他進行了目光攻擊,他隻能退避三舍。
葉碧含倒好,一個人走得清涼爽快,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和學長之間的刀光劍影。
1號教學樓前擺著一排桌子,我是後來才知道裏麵坐著的都是學生會的人,他們在等新生報到,辦手續,做接待。
如此熱鬧又喧囂的場麵讓我的小心髒又一次激動起來,而站在我旁邊的葉碧含眸子裏似乎也多了更多的明亮。
而我期待的大學生活,就此開始。
新生軍訓永遠是入學的第一課,在家的時候,我就期待過好多次,總以為會是很有趣的訓練。大會通知了軍訓時間之後,又給每個人發了迷彩服。對於這種每屆學生都會穿一遍的衣服,每個人似乎都格外重視。女生則是希望自己穿上能比別的人穿上都好看,男生則是想通過此法尋找出真正的明珠,也就是說,能把這麽醜這麽肥大的迷彩服穿出美感,那自然是美女。
“小含?你好了沒?再不走我們就要遲到了,第一天最好不要被教官罵!”
葉碧含同學半個小時前就站在鏡子前開始整理自己的儀容,本人等得花兒都要謝了,她卻絲毫不覺得時間在嘀嗒嘀嗒地走。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
我聽到她說馬上就好,便從上鋪跳了下來,葉同學的臉忽地一下出現在我眼前,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葉碧含驚呼:“怎麽了?我化得很嚇人嗎?”
我盯著她仔細看了看:“你化了嗎?看不出來啊!結果就是這樣?”
葉碧含:“你懂什麽,化妝的最高境界就是化成素顏的樣子。”
我還在懵圈兒,這姑娘一甩頭發,已經大步走了。
道路兩旁全部都是鬱鬱蔥蔥的懸鈴木,撐起一大片陰涼,將斑駁的暗影印在地上。在去往軍訓場地的路上,全部都是大一的新生,穿著迷彩服。既然所有的衣服都一樣,那麽要看的也隻能是臉了,這是一個從一開始就要看臉的年代,而我家葉碧含這張臉,這一路上已經引來不少人的側目,不少男生紛紛朝著我們這個方向看來,然後再假裝把臉擰回去。
對於這種小兒科的把戲,我全部以白眼回之,那些目光一個個都被我頂了回去。
但是,防不勝防,我這一雙眼睛實在抵不過千軍萬馬。
學生A:“這位同學,我來幫你拿馬紮吧,這個一直拿著也怪累的。”說罷,上手就去搶葉碧含的馬紮,葉碧含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死死地拿著馬紮,滿眼的驚恐:“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好了,沒關係……沒關係……”
這明顯就是在大街上耍流氓,並且還當著我的麵。
我朝著那個男同學的胸口就是一推,他大概是沒有料到我會出手,所以一個踉蹌就退後了好幾步,卻自言自語了好幾聲:“沒關係沒關係……”
“誰和你道歉了!你哪蹦出來的,你認識她嗎你上來就搶東西,和你有什麽關係!趕緊滾!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你,如果還有下次,絕對不是推一巴掌這麽簡單!”
那男生用手指著我,滿臉委屈,大概是想,我又沒拿你的,你多管什麽閑事兒啊。
“滾!”河東獅吼一般吼了出來,那個男生徹底逃走。
葉碧含:“行啊你,功力又見長,以後我是不是能雇你當保鏢了!”
我衝著她得意地笑了笑,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我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這才覺得跟前似乎又多了一些目光。這些目光好像在說:
“這女的也太野蠻了。”
“人家又不是找她的,她那麽激動幹嗎啊!”
“肯定是嫉妒,女生不都這樣……”
葉碧含這個時候看了一下手表,驚呼一聲:“糟了!還有一分鍾就兩點半了。”
我倆立馬狂奔起來,絕塵而去。
可在後來的種種故事當中,我才明白,其實今天來搶馬紮的那個男生已經可以算是比較客氣的了。
因為遲到,教官讓我們幾個來晚的人到牆根兒底下沒有陰涼的地方罰站半小時。本來就酷熱難忍,還非讓我們在大太陽底下一動不能動,而我最後隻好——忍了。
我站在第一個,葉碧含站在我右邊,再往右邊是三個女生,再往右邊是四個男生。大概過了五分鍾,我扭頭往葉碧含旁邊看了一眼,發現那三個女生全部被一個男生換到了最右邊,而那男生站到了葉碧含的右邊,接著,用手給她遮太陽。
這也,太煽情了,大學的男生都是如此奔放的嗎。
我看了看那個男生,笑嘻嘻的模樣,活像嬌羞的大姑娘,怎麽看都配不上我家葉碧含。要不是有人看著,他估計都快化身為一塊狗皮膏藥貼到葉碧含的身上了,葉碧含隻能不停地往我這邊挪動,我估計再挪一會兒我們都要被擠出操場了。我狠狠地瞪了他幾眼,他反倒是吊兒郎當的,看也不看我,我隻能將葉碧含拉到我的左邊,站在他倆的中間,順便狠狠地踩了他一腳,他啞著嗓子嗷了一聲,也不敢大叫。
可我們這邊的動靜時刻都被那邊的教官和同學偷偷地看到了眼裏,大家正在休息,紛紛朝著我們這邊哈哈大笑,就連教官都忍不住抿嘴。惹得其他連的人也紛紛看笑話,於是乎,拜這個男生所賜,我們就這樣突如其來地紅了。
從今天起,在走紅的路上一路飆了下去。
當然,葉碧含紅的原因,是因為她長得美。
而我紅的原因,是因為我太像一個漢子。
至於那些前赴後繼的甲乙丙丁更成了貼吧上每日一更的小笑話。
中午食堂打飯。
迷彩服依然是主力軍,經過一上午的暴曬和酷訓,所有的人都疲憊不堪,都想吃點好的,我和葉碧含曬了一上午,頭暈眼花更是分不清東南西北。食堂窗口眾多,人山人海,等排到我們,熱乎的也沒有了。
可我這個時候就隻想吃排骨。
這個窗口的人大多都是男生,擠得滿滿的都是人。我拉著葉碧含,突然有了好主意。
我說:“小含,你去插隊,他們肯定讓你先買!”
葉碧含:“程青桐同學,你是讓我出賣色相?你忘了我今天上午遇到的流氓了,你是要把我往火坑裏推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假笑了一下:“小含含,你最好了,士為知己者死,我為排骨而生。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和他們說話糾纏的,你隻要跟著我就行。”
葉碧含仰天長嘯:“都怪我交友不慎啊。”
我說:“你可拉倒吧,這些天還不都得靠著我,你才能頑強地活到今日啊。”
然後,我就借著葉碧含同學的美色,順利地插隊到了最前麵,買到了我最愛的排骨。
果然,這是一個看臉的年代。就連吃一塊排骨,都要靠臉。
終於到了晚上可以在**好好休息了,電話響了起來。
葉碧含在下鋪,便去接起了電話:“喂?”
“你好,是葉碧含嗎?”
“是,你是哪位?”
“哦,你好,我……是你鄰班的同學,你……晚上有空嗎,一起出來吃個飯吧。”
“啊?吃飯?”
我一聽就知道肯定又是葉碧含的追求者打來的,便噌地跳下床,搶過電話,學著葉碧含的聲音替她回答:“我有空,那我可以帶個朋友一起去嗎?”
對麵稍稍支吾了一下之後,激動萬分地說:“當然可以!”
電話咣當掛斷,葉碧含開始心煩意亂地念叨:“青桐,我們還真要去啊,幹嗎要答應他啊!你今天是不是糊塗了,又想讓人在貼吧上更新啊!”
“不答應我怎麽去除掉他,當然是我去幫你打探行情看看他人到底如何了啊!如果我看著可靠,會通知你的!”
葉碧含呆住。
“什麽?你去?你一個人去可別出什麽事兒啊!”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能有什麽事兒啊。”
“我是怕人家出事兒。”
……
無語之後,我還是穿好了衣服,到了和那人說好的地方,從窗戶上看到了那個人的側影,看上去還可以,這個人看起來倒是文質彬彬,所以便決定進去會會他。
我一拉椅子,坐在他跟前,他抬眼看到的人卻是我,整個人從上到下都寫滿了“失望”二字,立馬沒了精神。
“河東獅吼?怎麽是你?”
我河東獅吼的名號早就打響,所以有人這麽叫,我也不覺得奇怪了:“葉碧含有事兒,來不了了,她讓我轉告你,以後別給她打電話騷擾她。”
男生笑了笑:“我叫易淡,早就知道葉碧含不好約,所以我是有心理準備的,不過聽說一直都是你在幫她拒絕人,你倆該不會……”
本以為這個人長得還能湊合,卻沒想到內心這麽邪惡:“易淡?這個名字好,既然我們倆的關係你都看出來了,你就早些放棄吧。像你這樣的小嘍囉姐姐我天天見一卡車,別再打電話了,拜拜。”
易淡:“你就這樣把我打發了?”
“那你還想怎樣?”
“你回去告訴葉碧含,說我不會放棄的。讓她等著我。”
從開學至今,我確實幾乎天天在充當著葉碧含的保鏢,腦力武力通通得跟得上,有的時候還需要外交能力,而葉同學也在我的保護之下,健康地成長著,這我就放心了。但我的初衷就是不想讓單純的葉碧含受到傷害,卻沒想到,我們竟然因此而在學校裏麵成了名人,成了大家茶前飯後的話題,成了學校論壇上置頂的帖子。這一切,的確是意外之“喜”。
這天下午,我被熱鬧的廣播吵了起來,走到陽台上,看見廣場上麵到處都搭著棚子,花花綠綠,場麵熱鬧喧囂,不知道在幹什麽。
葉碧含看見我四處張望,便解釋說:“學生會正在納新,你有沒有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說不定能加入個什麽會,找點有意思的事情做。”接著她遞給我一張學生會各個部門的介紹,我興奮地接了過來,從頭看到尾。
“文藝部……不行,我這四肢不協調的人去跳舞還不如殺了我。”
“學習部……也不行,天天學習,還讓不讓人好好玩了。”
“青年誌願者協會……我也不能天天都當誌願者吧。”
葉碧含走到我跟前,看了看那張各部門的介紹:“去文學社吧,看你平時還挺能寫點兒小文章的,這裏適合你,說不準還能發表在校刊上呢。”
我心裏突然激動了一下:“說得是啊,這文學社不就專門為我量身定做的嗎,說不準有文章發表上去,再拿給我老媽,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說我天天亂寫。”
葉碧含:“你得了吧,瞧你那點出息,就和你媽兩人天天鬥吧,鬥到地老天荒。”
於是,我就此下了決心,去文學社報到了。
一個大二的學姐先給了我一張表格,讓我填完表格之後,去做一個簡單的麵試就可以加入了。她會把表格交給社長做一份記錄,存進他們這裏的檔案。
我第一次見到莫西一這個名字,就是在這個表格上,上麵寫著:文學社社長莫西一。筆跡清秀有力,都說字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我想,這個社長也一定是外表清秀,行事做派幹淨利落。
通過了簡單的麵試之後,麵試的學長告訴我下午六點之前,我會收到一個入社的短信,到時候有什麽活動,就會通知我來參加。剛要內心狂歡的時候,文學社的學姐忽然麵帶尷尬地叫住了我:“不好意思,程青桐,我們社長有話和你說。”
我以為是我麵子大,竟然還能驚動社長,有些受寵若驚地順著學姐指的方向,那張桌子上立著一個姓名牌,上麵寫著:文學社社長莫西一。
我徑直走到他跟前,麵帶微笑,用我所有能用到的禮貌說:“你好,莫社長。我是程青桐,是今年的大一新生,我是來麵試的。”
那便是我第一次和他做介紹,他低著頭,眉頭微皺,額頭光潔,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支英雄鋼筆,筆尖在紙上嘩嘩作響,旁若無人,宛若這個夏日裏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他終於停筆,抬起頭,定了定神,看著我:“你好,程青桐。”
你好,程青桐。
一遍一遍,在我腦海中回響。
這眸子,似乎有些熟悉,如若星辰般,在夜空中閃爍。
“程青桐?”
他的聲音將我拉回,他接著說道:“不好意思,你不能加入文學社。”
我立馬呆住:“社長,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加入?”
他起身,微微低頭,順手整理著桌子上的雜物:“你做事,太浮躁招搖,不適合做文字工作。抱歉,我們不能接納你。”
“什麽?太浮躁招搖?我什麽時候浮躁招搖了!我才剛來這個學校,況且你也不了解我。”
“你自己的行為,你自己心裏清楚,我想,我不用再多說了吧。”
“我……”我剛想繼續說下去,可是忽然想起了開學這一個多月來,我大架沒打,小架卻沒少打,和葉碧含那些追求者鬥智鬥勇,幾天就上了貼吧榜首,如此看來,我確實無話可說。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否定一個人熱愛文學的心啊!
“社長!社長!你不能這麽武斷啊,你好歹看看我寫的文章!看了以後再做決定!”
我這話還沒有說完,此人卻置人於千裏之外,拉著那麽長一張臉揚長而去。回到宿舍時,葉碧含正躺在**看書,見我一鼻子灰,整個人萎靡不振,立馬來了興致:“這是怎麽了,誰能把我家大小姐惹成這副德行,啥情況,麵試不成功?”
她簡直就是一語道破我的傷心事,我將此事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之後,葉碧含難免心裏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啊,這麽說還是我連累了你。”
“你湊什麽熱鬧,和你有什麽關係。”我並無怪她的意思。
“你說那個社長就是那天在公交車上碰見的那個白衣男生?”葉碧含傻笑了一聲繼續說,“看來你們倆還真是有緣。”
“有什麽緣,你見過這樣的有緣人嗎?說話不留一點兒餘地。”
“青桐,你也別灰心,這樣吧,既然他不願意主動看你的稿子,你就主動給他送上門去,我聽說文學社的社長每周五下午都會離校,等到周日的下午才會回來,後天下午你就去校門口堵他,把稿子塞給他!”
葉碧含的眸子清澈溫柔,讓我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每次生氣難過也都是她陪著,我不說話,她替我想辦法,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我從自己的書桌裏翻出往日寫的東西,將它們一頁一頁地整理在一個文件夾中。
曾經很多個漫長的黑夜都是這些文字陪著我度過,它們曾是我最忠實的伴侶,那些青春歲月,那些黑暗與快樂,都由這一個個文字記錄著,或好或壞,或喜或悲,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葉碧含:“青桐,我知道這些文字的重要性,我也知道你的小夢想,你要努力,這樣才會成功。”
我朝著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有很多人都覺得葉碧含好,但是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地明白她的好,我很慶幸,從始至終,我都能一直擁有這樣一個好朋友。
周日下午。
我大概三點左右就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看見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從對麵的公交車下來,直奔校園。他走過我身邊時,我看到了他緊鎖的眉頭,我有一瞬間的遲疑,待他走到校門口的小噴泉,追了上去。
“莫學長!”
他大概並沒有想到會有人這個時候叫他,轉身之後四下找人,我這才橫衝直撞地跑到了他跟前。
我氣喘籲籲,他看著我的樣子詫異不已,平息了片刻之後,我將手裏的文件夾遞給他:“莫學長,這是我寫過的一些稿子,你看一下好嗎?或許會改變你對我的看法,其實我十分熱愛文學,我從小就癡迷於寫東西,還特別愛看書,我一定能為文學社做貢獻的……”
他表情開始變得不耐煩:“你還是和我第一次見你時一樣聒噪,我說過了,你太過浮躁招搖,而文字是靜的,隻有安靜方能陶冶,你來這裏,實在不合適。”
他說想起了第一次見我時的樣子,看來他還是記得在公交車上見過我的。雖然此時我對他的言辭沒有一處認可,但又隻能耐著性子,希望他能給我一次機會:“莫學長,或許我看起來是吵吵鬧鬧的,但是我內心不是那樣的,我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能寫出東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請你務必要看我的稿子,它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因為他幾次三番的推托,我隻能把稿子硬塞到了他的懷裏,推的時候不小心用夾子碰到了他的臉。
他很生氣地將我推開:“我說過你不適合,我們文學社不需要這樣的人,你何必一直糾纏,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什麽叫禮貌。對不起我還有事,稿子給你。”
他將夾子用力向我扔來,卻不巧夾子散開,稿件散落一地,好些紙頁順著風全部飄到了小噴泉裏。
我一驚,看著滿天亂飛的紙張,那顆滿懷壯誌的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忽得就沒氣了。
那些飛舞的文字,曾是我每一次努力的結果,那些歲月的童話,都是用青春點亮的故事,然而,它們被風吹亂,被水浸透,重要的是,被人踐踏著。而我隻能用最卑微的手段去把它們一張張地撿回。
噴泉裏的水冰涼,而我卻沒有任何感覺。
遠處莫西一的麵容模糊不清,我不知他臉上是否有一絲愧疚,我隻是覺得,我可能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那種自私高傲的王子,從來都不管不顧別人的感受,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之後,還可以輕鬆地揚長而去。
我將稿子一一撿回,重新拿回了宿舍,用吹風機把它們吹幹,再用書把它們壓平。
我一直以來都不是很明白傷心為何物,可這一次卻是真真切切地覺得心裏難過。
是因為文學社的人不招納我?
是因為自己的稿子被別人丟棄?
是因為莫西一那張鐵青又毫不講情麵的臉?
還是因為他決絕離開的背影?
或許都是吧。
晚上我和葉碧含聊天。
我說:“小含,我覺得莫西一和我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不一樣了。”
葉碧含的聲音軟軟的,似乎就要睡著:“有什麽不一樣?”
我想了想,回答道:“那個時候的他,至少是善良的。”
葉碧含不禁一笑:“青桐,你們才見過幾麵而已,又怎麽能分清楚他這人到底是好是壞,好是不是裝的,壞又是不是裝的,武斷地下定論自然是不對。”
對,葉碧含說得對。
我們怎麽能分清楚好是不是裝的,壞又是不是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