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寂寞青燈古佛旁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鹹安那畔行,終於到了西秦都城鹹安城。燕洛雪坐在馬車裏,透過朦朧的車簾,看著鹹安城巍峨的城樓,看著鹹安城厚重的城牆,不禁出言讚歎:“西秦國都城可比東齊金鷹城有氣勢多了,少了許多脂粉氣。”

然而秦慕蕭隻輕聲哼了一聲,麵上湧起的不是熟悉,而是陌生;不是親切,而是疏淡;不是欣喜,而是滄桑。

燕洛雪哪裏知道,秦慕蕭幼小離家,對鹹安城並無太多印象,要說有,那也隻是傷痛,絕非言語可以表達。

秦慕蕭在城外下了車,與燕洛雪,秋月憐緩步當車,狀似閑遊。秦慕蕭一身月白色綢衫,腰懸翠綠色翡翠玉佩,手中一把折扇輕搖,偶爾對著看直眼兒的小姑娘溫柔淺笑,真真玉樹臨風一少年。燕洛雪和秋月憐跟在後麵,交換了一下眼神,均笑著各自顧盼。這秦慕蕭一向低調,怎麽進了鹹安城就張揚起來,還明目張膽勾引小姑娘。

三人行至賢成街,秦慕蕭攔下一路人,施禮問道:“此街可有一個叫雲裳的成衣坊?”

那路人見秦慕蕭貴氣逼人,垂頭斂目,恭恭敬敬回答:“有的,有的,前走五十步,就能看到招牌了。”

秋月憐低聲告訴燕洛雪雲裳坊是西秦國最有名的成衣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勾欄歌坊,都喜歡雲裳坊,不僅因為雲裳坊價格公道,更因為雲裳坊的成衣都是僅此一件,絕無重複,滿足了那些愛美之人獨占的心裏。而雲裳坊是無情山莊的產業,是無情山莊設在鹹安城的秘密分舵。舵主吳元舉外表本分,實際上卻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手中一把銀針,殺人於無形。

燕洛雪咂咂舌,銀針,不會是像東方不敗吧,大男人舞弄繡花針,那情景,還真是,還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燕洛雪奚落訕笑的表情讓秦慕蕭的回眸所製止,他們已經站在了雲裳坊的門前,雲裳坊的招牌很具有美感,扇柱截麵,周圍雕著騰雲,中間字體纖細娟秀,雲裳坊這三字應是女子所題。秦慕蕭瞄了一眼,便意味深長看了燕洛雪一眼,說道:“這墨寶的主人是那位與人私奔的殷曉曉,想不到吧。”

燕洛雪縮了縮脖,與她有什麽關係?秦慕蕭怎麽這麽願意把她和這位殷曉曉相提並論?秋月憐將嘴湊到燕洛雪耳邊,冷笑道:“他是說你,麵目嬌柔,實則心如鐵石,硬得很!任他打啊,敲啊,燒啊,就是不化成春水。”

燕洛雪退了一步,與秋月憐拉開距離,抬頭見一中年男子迎了出來,那人頭戴方巾,身穿上好的深棕色錦袍,身體略有些發福,臉上堆滿笑容,正是典型的商人形象。看秋月憐的眼色,燕洛雪知道此人應是吳元舉。燕洛雪好奇瞧向吳元舉的手,卻隻看到繡著花邊的袖子,那雙神奇的手縮在裏頭,半點都未露出。

吳元舉熱情地將秦慕蕭三人讓至坊內,秦慕蕭裝模作樣訂做了幾件衣裳,吳元舉為他量衣時,秦慕蕭在吳元舉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吳元舉輕輕點了點頭。

沒多久,幾人從雲裳坊走出,過了幾個街區,一輛輕便馬車停在街口,車夫躬身向秦慕蕭施禮,秋月憐掀起簾子,讓秦慕蕭和燕洛雪上車,隨後也鑽了進來。車夫一甩鞭子,馬車吱吱扭扭向前行去。

不過是雇個車,還弄得這麽神秘,若神秘,又何必招搖過市,真是不懂,燕洛雪看著一到車中就閉起眼打盹的秦慕蕭,暗暗搖頭。

車子行了一段不能算近的路,在一片古柏林中兩米寬的石子路上停了下來。前麵是一家寺院。三人走在柏林中,聞著柏樹的濃濃氣味,聽著寺院的悠悠鍾聲,不由得心生肅穆。燕洛雪說道:“這裏真是安靜,人一到這裏,心靈都會得到淨化。”

“你這麽認為?”秦慕蕭停下腳步,回身認真地看著燕洛雪,“我倒不這麽認為,佛法自在人心,若心中有佛,在哪裏都是一樣,若心中有魔,就是日日聆聽梵音也是枉然。”

秦慕蕭的話有著不容忽視的苦澀,他是說自己嗎?他為什麽一到鹹安城,就巴巴地前來寺院,禮佛?佛曰:不可信!更何況燕洛雪乎?

柏林盡頭,一座清幽古寺出現在他們眼前。這寺院叫做珍寧寺,從那斑斑駁駁的圍牆,從那尖塔上長著的茅草,燕洛雪知道這寺院香火並不鼎盛。燕洛雪看著秦慕蕭,秦慕蕭看著珍寧寺,臉上的表情讓燕洛雪心裏莫名難過,那是不容辯駁的悲傷。

秦慕蕭舉手扣動寺門門環,一名女尼前來應門,那女尼身穿灰色緇衣,頭戴僧帽,年齡不過二八,她雙手合十,低眉順眼,說道:“幾位施主,不知到本寺來是來敬香禮佛還是求簽問卜?”

秦慕蕭搖搖折扇,說道:“敬香禮佛是當然的,但還需麻煩您將這個交給貞寧師傅。”

秦慕蕭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女尼接過,又施了一禮,說道:“施主請進。”

秦慕蕭帶著燕洛雪、秋月憐進寺焚香,見過住持,被讓進一間禪房內,秦慕蕭靜靜等候,留下了秋月憐,卻將燕洛雪趕了出來。燕洛雪在禪房前充當起了門衛。

燕洛雪正無聊之極,一名身穿粗布緇衣卻留著頭發的女人朝這邊走來,那女人滿頭白發,麵容憔悴,身子羸弱,走起路來竟踉踉蹌蹌。她見洛雪站在門前,便停了腳步,深陷在眼眶的雙眼死死盯著燕洛雪,燕洛雪被看得直發毛。怎麽,秦慕蕭到這佛寧寺就是來見這個女人?她和秦慕蕭是什麽關係?

禪房門開了,那女人的目光在秦慕蕭的臉上流連了很久,但最終落到了已經揭去人皮麵具的秋月憐的身上,她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看,看得淚水肆意橫流。

秦慕蕭過來,將她拉進禪房,對燕洛雪說道:“你就在這裏,別走太遠。”然後關了禪房的門。這女人與秋月憐有關?

禪房中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那女子語不成聲,燕洛雪歎口氣,秦慕蕭既然不讓她留在禪房,應是不想對她言明這女子身份,她就應該識趣,躲遠些。

燕洛雪在寺內隨意閑逛,進入一間佛堂,佛堂前一蒲團之上,坐著一名老尼姑,老尼姑身前放著簽筒,燕洛雪跪下,對著佛像拜了幾拜,拿了簽筒搖了幾下,一隻簽落了下來,這枝木簽之上寫了四個篆字:魂歸故裏。

燕洛雪並不識得這篆字,而是那女尼驚呼出聲方知此簽何意,那女尼手拿簽簿,然後對著那頁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簽從未出現過,簽筒中從無此簽,今天怎麽會?”

燕洛雪搶過簽簿,見紙頁枯黃顏色,左邊頁上題著一首解詩:悠悠一曲浮生夢,香魂茫茫返故城,緣化玄妙世人奇,重逢卻是不相識。上麵繪一幅女子畫像,那女子年少貌美,還有些稚氣未消,但那少女相貌讓燕洛雪直了眼,閃了神,那人麵貌依稀竟是秦珍兒!珍寧寺,珍寧寺,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