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微微,林子裏鳥聲啾啾,冰湖邊的花開得嬌豔,已經是春熟柳綠了。大好春色將冰湖的冷煙也映的柔和了許多,山穀裏處處生機勃勃,陽光透過樹木,投射在一林子的茵茵綠草、小花上,搖曳間,光影相映,綠意盎然。
桃兒俏立在湖邊,杏眸裏一片迷離,茫然的落在煙霧上,不知在想什麽,臉上微微帶著憂傷。
冰婆從藥房裏出來,見桃兒這般神態,她略一沉吟,上前溫言相問:“桃兒,可是有心事?”
聽到冰婆的聲音,桃兒趕緊回身向冰婆福了一福。冰婆擺擺手:“不用這麽多禮數,你這孩子,別再總把自己當成下人,既已落了這崖,便是再生為人,前塵往事,能放下的就放下吧。”
桃兒澀然一笑,輕輕搖搖頭,娥眉微擰,“婆婆,桃兒擔心的不是自己,隻是不知為何,這心裏總有些慌慌的。”
冰婆灰白眉毛半揚,老人眼裏含著的慈祥,讓桃兒心裏安定了不少,她微笑落眸,擔心的道:“婆婆,一一醒來,見了她身上的疤,隻怕會受不了。”
聽到這話的冰婆老臉一板,當下極為不悅:“皮相而已,死都不怕,還怕甚?!”
桃兒一聽便暗道不好,讓婆婆誤會了。當下也顧不上禮數,趕緊上前抓住冰婆的手,連連搖頭。冰婆見桃兒如此行徑,便知其中有異,輕輕拍了拍桃兒的手,讓她安心,方才開口問道:“別急,慢慢說,你內傷初愈,不宜大喜大悲,你忘了老婆子交待的話嗎?”
緊張的桃兒側耳細聽了一下房間,未感覺到林一一的動靜,才低聲說道:“婆婆,一一皮膚似與我們有異,你可有發現?”
說到這個,冰婆略帶不解的問道:“桃兒可是發現了什麽?”
桃兒一臉擔憂,急忙開口:“前幾日婆婆對一一是如何用藥的?”“此話何意?”冰婆的脾氣上來,不怒而威。
“婆婆,桃兒不擅言辭,若有得罪的地方,婆婆千萬莫要生氣!桃兒沒有別的意思,桃兒隻是想問,一一身上的外傷,婆婆用藥時,便沒有異常的發現嗎?”桃兒急的杏眼含淚。
“你這丫頭,好好好,婆婆沒有生氣。不過,說來,那傷我未曾細看,再說了,用了我的藥的,怎麽可能好不了?”冰婆實在無奈,這桃兒什麽都好,就是太愛哭了。
桃兒聽到這話,神色更是惶然。看來,她沒看錯,她輕咬下唇,啞著嗓子對冰婆說:“婆婆,昨日可是剛剛拆了一一的外傷包紮?”
“這倒不錯,我拆了包紮後,剛略略察看,便聽到你醒來後,喚著丫頭的聲音。我知道丫頭不會這麽快醒,一時也不會有變化,便未再多看,待我從你房間將你帶到丫頭這裏來,便由你接手照看。老婆子我確是疏忽了,到底是出了何事?你且說來,老婆子不怪你就是了。”冰婆回憶昨日所發生的事,確實是沒有細看丫頭的皮外傷,桃兒個性沉穩,應是真的有不當之處了。她不是倚老賣老的人,若真有差池,她自會處理。
“婆婆,昨日午後,我便守在一一的床邊與她說話,以期能喚醒她,當時,我擔心一一傷勢,曾掀了一一的手臂察看,”桃兒細細回憶,“彼時一一兩隻手臂上,可見淡紅疤痕,雖是量多,但痕跡並不明顯,我當下還暗道婆婆的藥好生厲害,這麽多的傷口,居然隻得如此淺的傷痕,想來,以婆婆的醫術,這些痕,便是再久,也能日漸消去。”
冰婆點點頭,返身回到屋簷下的椅子上坐下,招手示意桃兒也坐下再說。
待桃兒坐好,冰婆方才徐徐開口,“不是老婆子自誇,老婆子年輕時便以藥聞名江湖。當時年輕氣盛,與人多有打鬥,刀劍無眼,便是一身武藝再高,哪能不受傷,老婆子對用藥本就頗有心得,年少愛美心切,不容有疤,所以,這外傷用藥,更能祛疤淡痕,怎麽,你不信?不信你可看看自己的手腳,可有留下疤痕?”
桃兒聽聞此言,不喜反悲,她心裏不好的感覺更強,強自定了定神,才惶然開口:“可是,婆婆,昨夜我替一一更衣時,卻、卻發現,一一身上那些傷疤,顏色不僅沒有變淡,反而顏色更是紅豔了好多……”
冰婆一聽到桃兒說的是這個,不禁笑了出來,“傻孩子!昨夜藥浴沸燙,定是藥性起了,血脈行之太快,才會這般,你這孩子,恁的多心!”
“不!不是的,婆婆,不僅如此,那傷疤,竟微微鼓起,似,似……”桃兒琢磨半天,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忽然想到小時候看過的菜蟲,急聲道:“就似那蟲兒一般,一條條的!”
“什麽?”冰婆揚了灰白的眉,提聲相問:“桃兒可是說,傷痕成疤,且凝結成肉、芽?”
桃兒大點其頭,對,她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最糟糕的是,“婆婆,你不知道,昨夜見過後,我便一直擔心,深怕自己夜深多有看錯,可是手上摸的感覺確實不一樣。今日我便早早醒來,哪知,哪知……”桃兒實在說不下去,“哪知那些疤,竟是更大了!”
“怎會如此?!”冰婆急急起身,便向一一房間掠去,一進房,來不及叫醒林一一便俯身撩開她的衣袖,當下一看就緊鎖了眉頭。
林一一睡的正香,突然手讓人抓了一把,然後就一涼,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看到床前站著冰婆和桃兒。她眨眨眼,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疑惑的開口:“婆婆,桃兒姐姐,你們幹嗎?出什麽事了,幹嗎一臉嚴肅?”
冰婆緩緩在床邊坐下,將林一一另一手再拉過查看,臉上神色更是凝重。
看著這兩人,林一一小心肝跳跳,她怎麽覺得桃兒臉上的表情,就像她就馬上就要死了一樣!她艱難的吞了吞口水,小聲的問:“桃兒姐姐,你怎麽了?婆婆?婆婆,你不要嚇我,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麽!在我手上死掉,傳出江湖,不是毀我老婆子的名頭?!”冰婆不悅的瞪了林一一一眼。
“嘿嘿,那既然不是我要死了,你們倆幹嗎這副表情一大早就站在我床邊,就象在對我做遺體告別一樣,嚇死我了。”林一一嘿嘿訕笑著抽回手,撐著身子想坐起來。
桃兒一見趕緊上前扶著她,將她的枕頭放在身後,讓林一一靠在床頭。
冰婆搖搖頭,對著這丫頭這種大大咧咧的話語,實在有點頭痛,“丫頭,你這傷是怎麽回事?”
“婆婆,你問我?我這傷?跳崖傷的嘛,你不是知道嗎?我傷怎麽了?”林一一笑笑的開口,好似跳崖就象跳水一樣輕鬆,順手撩開衣袖看了看,嗬,林一一臉上的笑變成了苦笑,果然啊……
桃兒在林一一帶著無所謂撩開衣袖的時候就倒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想去阻止,卻被冰婆以眼神製止,隻得擔心的立在床邊。
冰婆心下暗思,聽這丫頭的口氣,似是對自己的異樣知之甚詳,她也想看看丫頭的反應如何,便不讓桃兒開口。
林一一平靜的抬起頭來,對上冰婆和桃兒關切的眼睛,她嫣然一笑,馬上放下衣袖,歡快的聲音比平時略高:“嗬嗬,很醜吧,嚇到你們了吧?”
冰婆淡然問道:“丫頭,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擺擺手,林一一笑的沒心沒肺:“沒什麽啦,說這些幹嗎,過去的事了。”
冰婆佯怒的看著林一一,沉著聲音開口:“丫頭,老婆子救你這條小命,用的心力不少,你若不能好,壞了老婆子的名聲,老婆子是不依的。”
林一一掛著笑的臉覺得有些僵,不是她不說,實在是,這些事,對她來說,是場惡夢,是最深的傷口,且一年深似一年,不能痊愈,一動就血淋淋。
桃兒心疼林一一明明如此傷心卻偏要笑著說無謂,她哽著聲音道:“好,不說不說!過去就過去了,不醜不醜,一一最漂亮,不會醜。”
“胡說八道!如此一身醜陋至極的肉`芽,隻怕他日讓人見了,會令人懼如蛇蠍,更是不敢近身!哼,老婆子不想砸了名頭,你今日不說也得說,老婆子便是上天入地尋方問藥,也要將之去除!”冰婆灰白眉毛倒豎,提掌一拍床板,怒氣橫生。
旁邊的桃兒嚇了一跳,冰婆一直以來,雖是不苟言笑,不過,卻甚是溫和,對她和一一更是處處可見關愛,怎麽會生這麽大的氣?再看她氣歸氣,卻一雙眼緊盯著低頭不語的一一,心下恍然,原來婆婆是為了一一好,她也知道一一在逃避吧。
林一一卻仍然垂頭不語,婆婆的怒罵,對她好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裏。
冰婆見林一一這樣,倒是心裏有點數了,她軟了聲音:“丫頭,你別這樣,桃兒很擔心你,你可知,為了你這疤,她昨夜一夜未曾安睡,今日更是早早便起了候著老婆子我,便是為了問你這傷。”
聽到這話,一直低垂的頭,才緩緩抬了起來,臉上淒然的神色,讓桃兒大驚失色,連忙蹲於床前,拉著一一的手驚問:“一一,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
林一一痛苦的閉上眼,無力的抽出被桃兒抓住的手,捂住臉,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情緒,瘦弱的身子微弓,幾不可見的顫抖著。許久後,她抖著唇,愴惶的開口:“不……不要……不要管它,婆婆,別去尋藥……別……”。
冰婆見狀,神色一沉,老臉上微見擔心。看來,這事對丫頭的影響甚大,注視著一一的眼裏也不禁帶上了心疼,人生多苦難,沒想到這丫頭小小年紀也會心傷至此。
站在旁邊的桃兒一見一一此般模樣,心下暗驚,憶起當日一一的心疾,剛要出聲勸慰,便見林一一十指微曲,一直壓抑著的呼吸漸漸粗重,她驚呼一聲,不好!
剛要出言提醒冰婆,一一隻怕要發病了,便見林一一倏的放下捂在臉上的雙手,低著頭,用力的抓住身下的被子,緊閉著的雙眼,麵上一片蒼白,嘴唇更是白的嚇人,呼吸紊亂。
桃兒焦急的喊道:“婆婆,快,一一有心疾!”
冰婆不答腔,按著桃兒的肩膀,不讓桃兒動一一,雙眼裏精光暗動,注視著林一一。原來,冰婆早在林一一捂臉時,便提神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此時察看了症狀後,才手下連點,將林一一的穴位封上。林一一穴位被製,昏睡過去,身子軟軟的倒了下來,桃兒連忙起身接住,將林一一抱在懷裏,她焦急的問冰婆:“婆婆,怎麽樣?可有法子治這心疾?”
“你莫急,先將丫頭放下吧,老婆子當日便有探過她的脈象,這病隻怕積鬱已久,想來,這病和她這疤,定有所關聯。”冰婆沉吟著,緩緩起身。
桃兒依言將林一一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細細的查看了一下她的臉色,見林一一安睡如常,方才起身離開。
“婆婆,可是一一身上不曾有疤,不止如此,一一的皮膚更比常人來的滑膩,遇水更是如豆腐出籠,嫩滑至極!”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當桃兒看到那些疤,才會心痛不舍。
冰婆搖頭不語,她當然知道丫頭身上除了左手上的那道舊疤外,其餘的全是落崖造成的,就是因為那舊疤與平常人無異,才會讓她昨日拆掉包紮後不曾細看。
走回床邊,冰婆小心將林一一的左手提起來細看,看來,問題還是在丫頭的身上,舊疤定是有人用藥治妥,雖然效果未能十分如意,但至少不會猙獰至此,那麽,看來,這心結須得先解了才行。
心下有了主意,冰婆將一一略帶涼意的手放回被內,反身交待桃兒:“且將這疤放一邊吧,丫頭的筋骨還未治妥,仍需用兩日的藥浴,你且先在這照看吧,我去備藥,今日正午就開始。”
桃兒點頭,送了冰婆出門後,便拿了臉盆打了溫水,細細的擦著林一一的臉和手,許久,垂眸淡淡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