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雀兒昨兒剛回了那桃花苑,還,還……”玄武一身黑色勁裝,單膝點地跪於長案前,話說到一半,卻吱唔不出下文。
鳳離霜視線還在右手中的書上,左手輕輕點著桌麵,一下,一下,極有節奏。溫文含笑的嘴角,永遠是那一抹如春風微拂的笑意。
可不知為何,玄武看著這樣的鳳離霜,心頭總會滑過一抹驚懼。
跟著爺已經好幾個年頭,他是四人當中,與爺走得最近的,爺的一些小動作,玄武還是很明白的,比如現在那看似不在意一下、一下輕點的動作,其實就是一種催促,他略一咬牙,低聲道:“還帶回了一位不曾謀麵的姑娘,這姑娘卻是從玄天府出來,他還將那姑娘安置到了絳霞居。”
絳霞居?鳳離霜終於放下了手上的書卷,緩緩抬眸看向玄武,唇角笑意依舊,聲音如冬雪初融的山泉,緩慢卻泌人心脾,“女子來曆可有探出?”
“回爺的話,那女子,當日正午時分,與任大少及雀兒相偕自玄天府而出,爾後直奔醉仙樓,據掌櫃的說,是雀兒買的單,席間雀兒與那姑娘相談甚歡,而那姑娘與他也甚為熟稔。自醉仙樓出來後,三人分道,姑娘被雀兒帶回,使了身邊的桃兒照看著,入了絳霞居。墨老東家與夫人也與那姑娘見過,也極是喜愛那姑娘。”玄武索性將一切全說了,說完便一直低著頭。
鳳離霜長身而起,銀白色的上等絲綢,泛著冷冷的光,在一舉一動時,流光似冰。
他徐徐走出長案後,負著單手來到窗邊,有暖暖的春風自窗縫裏,調皮如稚子,輕輕撩起他頰邊的長發。
鳳離霜不說話的時候,玄武總是會不自覺的斂了鼻息,似乎他不這麽做,就會驚擾了停在蘭花上的蝴蝶一般。
伸出負於身後的手,輕柔的將窗扇推開,院中的梧桐在春夜裏無聲的綻露著蓬勃的生機。梢上新綠,在夜風裏輕顫如乍出繭的蝶翼,扇著新的一季。
“如此說來,這女子,於墨府來說,還當真極為不同。”鳳離霜輕輕的說了這麽一句後,輕聲一笑,“也罷,本王便去見上一見。你下去吧,西寶那邊,盯緊些。”
玄武連忙應是,轉身匆匆離去。
書房內,重又歸於安靜,夜風醺然,一院梧桐無言。鳳離霜心想,此時桃花苑中,定是一片濃淺相映。
想起當年桃花紛飛裏的那一轉身,心裏突然就躁熱起來,似乎這春風也吹化了他心底的薄冰。撫著窗欞的手,微微有些用力,指腹上傳來的粗糙質感,讓他回於平靜。
正要轉身重回案後看書時,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和推門進來的聲音。
“爺~”纏綿之極的一聲長喚,帶著少年特有的沙啞和時粗時柔的音色。
鳳離霜眉頭輕舒,轉了身來,勾著笑的唇角微揚,“羽兒,今日不想聽曲了?”
“爺~”少年幾步急急上得前來,習慣的伸了手環上他的腰,將耳朵貼於男子的胸前,聽著胸腔內那顆沉穩跳動的心,直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一下一下的平穩下來,然後跟上了它的節奏,跳出一樣的音符。
鳳離霜低頭看他這般乖巧,這般依戀,心中一軟,便伸了手輕輕撫著少年未束起的發,柔聲道:“羽兒可是倦了?”
“正是倦了,爺~我、我們,就寢了可好?”帶著三分羞澀三分企盼,少年羽兒在胸前仰起容光煥發的小臉,那雙形狀極其優美的桃花眸裏,閃著熾熱的情意。
鳳離霜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燥熱被他這雙含情帶媚的眼勾了起來,騰的一下燃成滔天。他一彎腰,將少年打橫抱起,在少年咧嘴而笑時,頭一低攫住少年的紅唇!
少年勾著他的脖頸,張著嘴,伸出自己的舌頭與男子帶著掠奪帶著情`欲的舌,纏繞在一起,銀液相連之際,低聲曼吟。
許久後,鳳離霜放開喘息不已的少年,低頭看他那紅得快要出血的腫`漲的唇,鳳眸裏顏色一暗,自喉間低沉說了一聲,“纏人的小家夥!”長腿一動,卻是抱著少年直接向門外走去。
聽到他這聲帶著寵愛的低斥,又察覺到他往房中而去的腳步,心滿意足的少年埋首於他胸前,調皮的,極是歡快的靡著聲音笑了出來。
這笑聲,笑軟了鳳離霜的心,也令得他今夜為了墨羽凡而情動的心得到了些許慰藉。
一夜纏綿,紅帳暖了誰的心,又償了誰的情,隻怕,那無邊情愛裏的人,自己也不知道。
少年羽兒隔日醒來的時候,兩股之間的灼痛,提醒著他昨夜的那場幾近瘋狂的歡愛。身上還有他的味道,羽兒滿足的將自己埋首於那枕上,貪婪的深呼吸著這一刻隻屬於自己的味道,偷偷的幸福著他那一份卑微的癡戀。
最近也不知為何,他似乎總會想起那個被爺帶回來的日子。如果沒有爺,自己一定早就死了!關於這一點,羽兒從來不曾懷疑過。便是已經一年多,他想到那個把他鞭打得死去活來的魁梧大漢,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一年,奴市裏的他,一臉一身的汙穢,血漬和多日裏像狗一樣被關在小籠裏的吃喝拉撒,讓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就算了,那一身的臭味,連狗都嫌。
對命運不服,對那些人的不服,讓他無數次的逃跑和無數次的反抗,最終的下場就是被打得更慘。
那一天,最後一次把他像畜生一樣的裝在籠裏拉出來奴市裏賣,那魁梧大漢拿著帶著刺的馬鞭站在籠外,不停謾罵,間或用馬鞭粗`硬的棍頭捅著他身子所有柔軟的地方。他蜷著膝抱著自己,如困獸一般絕望的躲著那根帶給他無盡痛苦和恥辱的鞭子,籠那麽小,無處可逃。腋下處鮮血淋淋。
“小子!把臉抬起來!你個龜兒子!老子賣的就是你這張臉,你還不給老子抬起來!”大漢罵罵咧咧的聲音引起了圍觀人的注意。
大家漸漸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催著大漢把人給弄起來看看,於是大漢就更加興奮了,這些人個個衣著光鮮,看來應是京城裏有錢的主,這要是能把這刺頭兒,趕緊賣出去,自己也省得天天看著,就怕他一個不察溜了,死了!
身邊的聲音太過嘈雜,奄奄一息卻猶自強撐著的少年,僅憑著他的仇恨支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不要任人宰割,奴市裏的聲音圍成了一堵高牆,把少年困在其中幾欲發狂。
就在這時,有一股如清泉的聲音,清清潤潤的穿透所有這些猥瑣這些肮髒而來,“放下鞭子。人我要了。”
平緩如山泉的聲音,淙淙而來,不高不低的聲音卻帶著讓人不能反駁的命令。
少年忍不住心裏的好奇,或者是那一絲對生的渴望,他惶然的,憤怒的,怨懣的抬起頭,四眼相對時,他情不自禁的眨著他含著朦朧淚意的桃花眼,就為了想看清鳳離霜的長像。
鳳離霜心頭一震,一顆心為那雙眼睛裏痛苦和茫然和無助所攫住,那雙似曾相識的眼,流露出太多絕望和企望,讓他的心也跟著顫抖!
這孩子!這少年!居然長著一雙與那人那般相似的眼!鳳離霜一向平靜的心底,掀起狂瀾!手中一揮,那粗如幼兒手臂的木籠應聲而裂,那雙極其優美的手,朝著少年伸來,在少年猶自心慌意亂中,堪堪停在眼前,男子的聲音更添了幾分溫柔,“來,隨我走。”
‘來,隨我走。’便是這麽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讓少年堅守了這麽久的淚,如決堤的湖水,泛濫不停。
他顫抖著,忐忑不安的伸出自己的手,還未搭上那隻手時,他又慌慌收了回來,原因無他,隻因為他覺得自己肮髒無比,怕汙了那有如玉君的男子。
鳳離霜一愕,繼而輕聲一笑,那麽輕的一聲笑,在這麽嘈雜的聲音裏,卻如驚雷一般在少年的心底炸響,他惶惶抬起頭,想要看明白,這麽好看的男子,是不是在笑話於他?
這時候,那大漢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聲在嘴裏的大喝還沒出口,已經捂著嘴,倒地大聲的痛苦呻吟。
少年自籠中一看,卻是那大漢的嘴正被一錠銀子堵著,那一口的血沫中吐出了三四顆牙!
鳳離霜清清冷泠的道:“那銀子,買你一條命,綽綽有餘,再多嘴,爺就買了你的命。”這麽平常沒有波伏的語調裏,少年卻聽出了他這一生渴望之極的嗬護。
還未回頭拭去淚水,眼角處卻睨到那一抹彎腰而來的身影,“……啊……”少年一聲低呼剛剛呼出,身子已經被卷進那襲披袍中,少年倉促抬頭,對上男子溫潤的笑臉,“走,回家換過衣裳。”
‘家’?‘家’是什麽所在?又是多麽遙遠的記憶?心神震蕩不已的汙穢少年被鳳離霜抱在懷中,聽到‘家’這般溫暖的字眼,於這無盡的心殤中,熱淚盈眶,所有壁壘全被這懷抱著他的男子所包圍,一顆心,從此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