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定是對當年端康硯對你爹所做之事心存猶疑。”四喜看了一眼鳳清夢,又回頭看向因為提到端康硯而麵上微微一冷的鳳離霜。

“當年端康硯誣陷我爹與赤鷹私通,你不應妄信!”鳳離霜沉沉道。

鳳清夢苦澀一笑,“當年之事,實有許多你所不知之內情,但是,我自然相信你爹不曾做出這等愚事,無奈沐陽玉與端康硯兩人鼓吹一幹大臣,天天在朝上相逼……”

“所以,你便為了此因,將我爹囚於冷宮之中!”鳳離霜斷然道。

“霜兒!你錯了,是師兄自己要求入冷宮的!”四喜皺著眉道。

鳳離霜靜默片刻,“為何?他可是受了何人脅迫?”

四喜道:“當時你娘雖然為難,但卻仍然堅持,不願為難你爹,隻是師兄自己知道你娘難處,多次與你娘提及摘去帝君之位,貶入冷宮,但你娘始終不同意,沐陽玉見費盡心機仍然不能將你爹除去,便趁一日端康硯將你娘纏住哄蜜兒時,單獨見了你爹。”

鳳離霜冷冽道,“沐陽玉當時以國舅自稱,出入後宮如入無人之境,你雖在哄蜜兒,又怎會不知他入宮見我爹?”

“這便是我最悔恨之處!”鳳清夢說著,重重捶了一下書架,臉上悔恨交加。

“當日四喜曾來尋我,對我說沐陽玉急著要見你爹,還問我要不要讓他見,彼時端康硯正抱著剛剛哄睡的蜜兒出了內殿,我一見他來,怕他又逮到機會說你爹不是,就匆匆點頭讓四喜離去,心中原是想著蜜兒也已入睡,我便馬上前去尋你爹,想那沐陽玉縱是再大膽,也不敢當著我的麵,威脅你爹。”鳳清夢悵然仰頭,心中悲苦,便是這一日,將自己一生幸福葬送。

四喜知道她現在定是心痛難抑,便接道:“當時我也不曾想到,就是這麽一見,會讓師兄鐵了心的要進冷宮,甚至不惜與小師兄相商,逼著小師兄同意了他的計謀,甚至還將你送出宮去!”

鳳離霜雙眼一暗,看著桌上那尺黃綾,沉沉開口:“當日,他就將此物交給我爹?”

“不錯!你爹其實早已知曉你娘非女皇親生,但他當年之所以會同沐陽玉相認,就是為了盯著沐陽玉以守護你娘的身世。所以,當時沐陽玉一取出黃綾,師兄一看之下,便無計可施,隻能應了沐陽玉,答應在三日之內,讓你娘將他送入冷宮。”

“當年你並非做戲!你是真的相信爹與赤鷹相通!這又做何解釋?!”鳳離霜咄咄逼問。

鳳清夢回頭苦澀一笑,“你爹實在是鐵了心,他居然找了小師兄,讓小師兄從暗閣送了一份假情報給我……”

鳳離霜愕然看著鳳清夢,“是墨老爺做的?”

四喜點點頭又搖搖頭,“師兄當時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所剩時間不多,當年為了試藥而落下的病根,一直在侵蝕著他的五髒,他又為了掩人耳目,一直不曾好好用藥,幾次壓不住犯病了,才能光明正大的替自己下些緩解的方子,就在這時,偏偏沐陽玉將你娘的身世送到他麵前,他自忖無力將沐陽玉連根拔除,隻能選擇將黃綾換到自己手中,答應沐陽玉的要求。而你娘那邊,要讓她同意,除非他通敵之名坐實,否則你娘又怎麽會同意?師兄就將小師兄找來,將自己身體之事告之小師兄,並說自己這身子,還需尋個清靜的地方將養些日子,他待在這清心殿裏,端康硯定不會讓他安寧,他也不好用藥,所以,想去冷宮呆些時日。”

鳳離霜低下頭,手上青筋暴露,他能說什麽,他還能說什麽?!他爹簡直就是愛慘了鳳清夢,他所思所行所言,全是為了鳳清夢,這個他愛了一生,愛得刻了骨,愛得便是為她受盡折磨而死也無怨無悔的女人!

“……他讓墨老爺,造了假證……然後,將我送出宮去……”鳳離霜忍不住自己的顫抖,他怎麽能落淚?!自當年,驟失爹娘離宮而去,為了練武受盡苦楚,他都不曾落淚,便是知道鳳天帝君歿於冷宮之中,他也隻是在師父之處,一遍一遍的將玉簫十二式舞著,如今,聽到爹為了她所做的這些事,他居然會忍不住落淚!

四喜拍拍他的肩膀,歎了一聲,“霜兒,師兄對你娘,實是已經愛之入骨,我們身為外人,早已無權置喙,一切的是非恩怨,又怎麽能憑己一心妄斷?”

鳳清夢扶著書架,為四喜這話而淚如珠斷。

鳳離霜點點頭,“四喜姑姑說的是,當年我曾問過爹,可有怨過娘?他便這般答我‘情如品茗,濃淡唯有品者心知。’”

“情如品茗,濃淡唯有品者心知……”鳳清夢小小聲的將這話又學了一遍,以額抵著書架,許久後,含淚笑出聲來,聲音由小及大,漸成嗚咽。

四喜上前扶著她,“小夢……你莫要太傷神!小師兄臨走前還特地交待過!”

“小喜!我,我……對了,你為何說蜜兒是晨風的!”扶著四喜手臂的鳳清夢一下子想到這事。

“你先坐下來,來。”四喜扶著她坐回塌上,自己也坐了才開始說:“此事,師兄不曾對我明言,別急,別急,嗬,你啊!聽我說完。”

“當年,你被迫與端康硯成婚時,師兄雖然不說,但是心中十分傷感,無奈他也知你情非得已,不得不為,反而總是寬慰於你。”四喜很感慨,當年那段日子,師兄常常一人站在殿外梧桐樹下,一站便是一夜,霜染了衣袖露濕了發。

“此事最為可恨便是沐陽玉!若不是他在臣子裏四處遊說,何來這一事?!”鳳清夢恨恨一捶枕,咬牙道。

“哼!你又何須用他當借口?!”鳳離霜對這事一向耿耿於懷,“當年你已登基數年,何懼之有!”

“當年西寶由北所有鄉鎮,遭遇蝗災,本就吃力的糧事,越加抓襟見肘,此時璿璣提出由端康硯和親,兩國結成聯盟,你娘也是無奈!”四喜道。

鳳離霜轉頭看向四喜,有些疑惑,“此事,我不知。”

“你當年還不足八歲,常年呆在宮中,你娘又不想讓你爹也跟著為國事操煩,一向不在你爹麵前論及國事,你爹知曉你娘心意,便是知也當做不知,你自然也被瞞下。”

“霜兒,你總是怨娘與端康硯結成連理,你又怎知,若不是我對他太過冷淡,也不會讓他對你爹由怨生恨!最終惹出這些事來!”鳳清夢一語中的,卻是說中了鳳離霜的心事。

這一夜的對話下來,就隻覺得情之一字,實在傷人,愛太深愛太濃,全是錯。

四喜道:“說回那夜吧。那夜你大喜,禮成之後,師兄說要出宮一趟,我心想,讓他出去走走也好,省得宮裏到處是人來人往,也煩了他的心,便答應替他將殿門守著,不讓人進來找他,當時我以為他是去找小師兄,可是他那天淩晨時分回來,神色卻極不對,身上衣裳也稍顯淩亂,他當時進了寢殿,久久不曾言語,也不讓宮女們進內伺候,我在殿外站了許久,他才出聲喚我進去收拾衣物,並囑咐我將那些衣物盡數丟棄!”

“那卻是為何?”鳳離霜不解,那些衣物又有何不對?

聽到他這麽問,鳳清夢卻自出神間笑出聲來,她看著四喜,含笑道:“你初時定是以為他上了煙花地買醉,是不是?”

四喜有些不好意思,“正是,且他又一再交待毀了那衣裳,我自然會想到那處去!”

“我想,定是那衣裳上,倒的是宮中獨有的‘神仙合歡釀’,才讓你起了疑對不對?”鳳清夢是想起了那夜,自己迷迷糊糊中的一事,當時還以為是做夢,如今看來正是沐晨風所為無誤。

“小夢也知此事?”四喜奇道,繼而也笑了,“師兄後來曾不慎說漏嘴,說,你還是如小時那般頑劣,一個不歡喜,就潑人一身!指的可是那夜之事?”

鳳清夢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正是那夜,我因心中對晨風有愧,便在席上不停飲酒,空腹飲酒本就易醉,我進了殿內時,已經迷糊之極,見那端康硯還要上前來問東問西,心中生煩便將他推開,然後獨自上了床。”

“我上了床後,便將紅帳全扯了下來,不想多話,這時端康硯在帳外喚我與他喝‘交杯’,我起初不願回話,他卻不依不饒,但是始終不敢掀了簾進來,我就隻顧著一味的將他趕走。突然自帳外一聲輕歎,我當時還以為我聽錯了,那聲音好似晨風,我想,我許是醉了,才會聽到這聲,想到有負於他,今夜他定是一人孤單及心苦,我心裏一酸,便哭了起來,然後帳外就靜了,許久後,有一手執了杯酒自帳中遞進來,讓我飲了這酒。”

鳳離霜眨著鳳眸,有些許新奇的聽著他爹娘這些往事,忽爾覺得,其實,自己這些年來,從來便不懂何為真愛。

鳳清夢自是不知道鳳離霜心中所想,她已經沉於自己的往事當中,如今知道那夜之人是沐晨風,她當真是從心裏歡喜,便自顧自的往下說:“當時我酒也漸入了後勁,迷迷瞪瞪間,隻覺得端康硯實在令人難忍,便一把搶了那酒,簾子一掀,看也不看將酒連杯潑了出去。然後又一把將簾子閉了起來!”

“正是!我看那印記,也有個圓口,似是那杯子砸上的紅印。”四喜捂著嘴笑,想到一向如深穀幽蘭的師兄也會因愛生妒,做出夜闖洞房之事,還讓小夢給砸了酒杯,便不由得直想笑。

鳳離霜楞楞問道:“那端康硯又被帶往何處去?”

四喜對他眨眨眼道,“就是那端康硯那一夜的去處,才讓我下了結論!”

四喜轉頭對鳳清夢道:“你可還記得當時那位近身侍候端康硯的冬雪?”

“冬雪……她不是因染了病,被連夜送出宮外了?”鳳清夢一楞,然後也笑了:“晨風將端康硯送到了冬雪的床上?”

“可不是!那天師兄天亮才回了殿,我進去收拾衣物時,曾問他怎麽衣擺上掛著根珠釵?他當時十分慌亂,一把搶過,胡亂塞進梳妝台的小抽屜裏,我當時也就不再追問,心中卻是想著要找出來看看。當日他定是想事後丟棄,誰知你會一大早就過來找他,又拉著他去逛禦花園,才讓我尋了機會去找那釵!”四喜笑彎了眼,猶如當年揣著小心思,偷偷刺探師兄秘密的小女孩。

“我自是認得那釵是冬雪的,我便偷偷去尋她,誰知道那宮人說,冬雪昨夜在自己的小屋裏病了一夜,呻吟了一宿,今天一早便被人送到了宮門處,我又去找了那送冬雪的宮人,你猜是誰?”

鳳清夢歪著頭想了想,試探道:“是那一直跟著隨風的小貴子?”

“正是那隔日也稱病離了宮的小貴子!”四喜歎道,“其實師兄當日做這些事,實在不甚高明,他唯一強項便是用藥極是高明,那小貴子直到離宮也還認為自己是因為送了冬雪,才被傳染上同樣的病症!”

“而端康硯與你,自是不用說,定是全中了師兄的媚藥,那藥我想師兄也加了少許迷藥,可讓人迷了心神,在交`歡中,將人替換成自己平日所思之人,如此一來,你們二人不曾察覺,也就不足為奇了!”四喜道。

鳳清夢抿嘴著笑了笑,她自是不能說出,其實她當夜,便總有感覺那人是晨風,隻怪那藥太過厲害,她一直便是在半暈半夢間,不敢斷言罷了,如今聽四喜這麽一番訴說,心下了然,暗笑在心裏罷了。

四喜又道:“後來你隔月便有了喜,師兄當時甚怪,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滿腹心事,你又天天讓他陪著,我也就不好多嘴,隻是心中難免會思及師兄一些言行,總覺得有些不對,他對你腹中所懷胎兒,實在太過在意,小心緊張得比那端康硯更勝,這反而被端康硯所詬病,同你爭吵過幾回。”

“嗯,是有此事,當時我還曾想,到底晨風對我是如何想的,為何我與他人有了孩子,他卻仍能一如既往,甚至更勝初時懷了霜兒那般緊張,與他之間,也常有摩擦。想來,當時晨風心中定是極為痛苦!”

“不僅如此,當時師兄一定更怕孩子的相貌與霜兒一樣似他!所以,才會在心神具累之下,還要費心鑽研藥物,趕著在你孕滿六月前,將藥製出。”四喜說到這裏不由長歎一聲,“他便是在這般心態之下,被沐陽玉以黃綾相逼,匆匆將你送出宮去,繼而入了冷宮。”

這段往事,鳳離霜是印象最深刻的,當時他還曾怪爹太過親密那腹中他人之子,他爹隻是摸著他的頭頂,始終不應。

後來沐陽玉見了爹後,隔日自己便被送出了宮,自此天人永隔。

“所以,爹才會在藥書上,寫下‘負霜以蜜與’……”鳳離霜緩緩道。

三人一時間,相對無言,天已漸亮,屋外有鳥聲啾啾幾聲,晨曦薄光,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