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江蘿輾轉反側,睡不著。
時而打開窗戶看看夜空中的星星點點, 時而看看手機,逛逛朋友們的空間。
門外樓梯傳來腳步聲,他下樓接水,燒水,咕嚕咕嚕,倒水,稀裏嘩啦…他還沒有上樓, 江蘿坐起身, 小心翼翼地注視著門外。
似乎,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出現在了門縫處。
夜燈光雖然微弱, 但…她還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一道影子, 不是路過,就是刻意地在門口駐足停留。
心髒噗通噗通地跳動了起來。
江蘿踮著腳尖、踩著芭蕾步,輕盈來到門邊, 背靠著門傾聽外麵的動靜。
沒有聲音, 除了,他的呼吸…
過了會兒, 門縫裏的影子走開了,江蘿聽到了他上樓的聲音。
小姑娘打開了房門,輕手輕腳地來到客廳沙發邊,呆呆地坐了會兒。
睡不著,就是睡不著。
身體裏仿佛生出了一個饑餓的饕餮洞, 好想塞點什麽進去, 否則空落落的太難受了。
哈士奇被關在籠子裏, 見到她,連忙坐起身,呼啦呼啦地扇尾巴,大尾巴拍得鐵欄咚咚響。
“噓!”
江蘿對公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要吵,公主,很晚啦。”
這麽多年過去了,公主似乎成熟了些,終於聽懂人話了,乖乖地趴下來,用無辜的眼神望著她。
江蘿見它可愛,於是走到籠子邊,手指頭伸進籠子縫隙,戳了戳小可愛蓬鬆舒服的軟毛。
公主發出“嗚嗚”的叫聲,舔她的手。
樓上房門再度打開,祁盛端著杯子走出來,兩個人在旋轉的樓梯口,尷尬地四目相對。
他看了看手表時間:“很晚了,我的女性租客朋友,該睡覺了。”
“房東還要管女性租客朋友晚上幾點睡嗎?”
“不管。”他踏著疏懶的步子,緩緩下樓,“但你吵到我了。”
“我腳步很輕。”
“你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吵到我了。”
“我……”
江蘿吃了一癟,狡辯道,“我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知道。”
“還說我。”江蘿不甘示弱,“你上樓下樓、上樓下樓…得有七八次了吧,每次都接水,怎麽不渴死你呢?”
“我上樓下樓多少次,做了什麽,你這麽清楚?”
不等她回答,祁盛了然一笑,“哦,你在關注我。”
“沒有!”
少年嘴角輕輕勾起,調侃地笑著,轉身進了開放式廚房裏,從溫水裏取出牛奶袋。
哈士奇再度坐起身,吐著大舌頭,歪頭看看他們。
他將牛奶分成兩半倒在玻璃杯裏,甚至還拿了測量尺,保持兩倍牛奶的分量一致。
江蘿接過杯子,淺淺地喝了一口,不燙,溫度剛剛好。
說了兩句話,心裏那個饕餮洞似乎沒那麽空了。
祁盛轉身上樓,走了兩步,停住腳步。
在他回頭望過來時,江蘿的視線立刻抽了回來,心虛地低頭喝牛奶,唇畔染出了一圈奶白沫。
像隻小貓咪。
“你是不是睡不著?”他走了回來,坐在她沙發對麵。
江蘿不服輸地說:“睡不著的人,明明是你。”
祁盛想了想,問道:“來打牌?”
“……”
祁盛居然真的抽了牌出來,兩人玩了一會兒小時候常玩的小五張,玩到第十輪的時候,祁盛從她對麵的單人沙發,坐到了…她身邊。
身邊沙發凹陷了下去,熟悉的氣息鋪麵而來,江蘿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他果然想【】我!
她“蹭”地一下站起來,心髒跟兔子似的胡亂蹦躂。
祁盛從容地出了一個J,意味深長地睨她一眼:“怎麽了?”
“沒事。”
江蘿發覺自己想太多,重新坐下來,打出一張2,吃了他的牌,繼續摸牌。
摸完最後一張,祁盛伸手過來摸,指腹正好掃到她手背。
偏擦而過的輕微觸感,江蘿的皮膚起了一陣激靈…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想法。
這時候,她手機鈴聲《第一次愛的人》響了起來,江蘿趕緊接起電話。
陸清遲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剛接到電話,什麽意思啊他們,剛搬過來就讓人搬走?大家都是同學沒簽合約,也犯不著這樣溜著玩吧,乖崽,房東是不是趕你了,你別怕,哥哥馬上過來。”
“你在哪裏啊?學校這會兒都宵禁了,你別亂跑。”
“我翻牆呢。”
“被抓到了多丟臉,快回去,這裏不需要你了。”
“真不需要啊?”
“沒事了。”江蘿望望對麵的祁盛,壓低聲音說,“房東,是我前男友。”
“啊?”
陸清遲愣了下,八卦地問,“你們…在幹嘛?”
“打牌。”
“你和你前男友半夜零點一起打牌?”
“呃,睡不著。”
陸清遲意味深長喃了句:“反正,要帶套。”
江蘿無語地掐斷了電話。
然而,陸清遲這一通電話,卻讓祁盛原本還算淡定的臉色,疏忽間沉了下去。
“你男朋友?”
江蘿放下電話,想起陸清遲這家夥之前影帝上身的事情,正要解釋,卻見他心灰意冷地扔了牌,“無所謂,我不在乎。”
“……”
已經到嘴邊的解釋,被江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在乎嗎,我聽陸清遲說,那晚你喝了挺多,看起來挺受傷的。”
祁盛沉默地從包裏摸出陳皮糖,撕開包裝袋,牙齒咬出了脆響聲,緩和了一會兒,沒話可說,他失落地走到樓梯口,似不甘心又轉過身——
“怎麽你很在意前男友是不是為你受傷?這麽放不下,分了重新來追啊,搞什麽替身文學。”
他壓著眼底的疼意,嘴角勾起一抹調侃的笑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玩世不恭的浪子,“一般情況下我不吃回頭草,看在乖寶這麽努力變漂亮的份上,也許會考慮。”
“祁盛,你是不是一定要贏我?”
今晚,她都準備要跟他和好了,甚至如果有可能…她會允許他親吻她,自然而然發生別的什麽。
江蘿好想他。
想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但祁盛永遠不懂,他永遠仗著她的喜歡,為所欲為,恣意囂張。
冷靜片刻後,女孩沉靜的嗓音傳來:“祁盛,你就像一隻刺蝟,敏感又倔強。”
他薄唇微啟,酸澀入喉。
“所有人都說你變了,宋時微說你現在棱角溫柔,連陸清遲都在說你好,還跟我誇你,說你有風度。”
她苦笑了一聲,“都是裝的,你還是要贏我,還是要我喜歡你更多。”
“我不想輸,有什麽問題。”祁盛握緊了樓梯扶手,指骨泛白,“當初告白的人是你,主動離開的人還是你,我不想一敗塗地,不想再一次拋棄,這有什麽問題?”
是,他是刺蝟,張開全身尖銳的利刺對抗這個世界。
裏麵,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不願再一次把心送出去、卻被棄如敝履了。
“我回來,不是回來重新追你的。”
江蘿望著他,眼底有鋒芒,也有意氣,“我考上了最頂尖的大學,成為了最好的那種人,我有全世界最愛我的家人,我有我自己的驕傲,憑什麽我江蘿總要追著你跑。”
“祁盛,我真的累了,不想愛你了。”
心裏有什麽東西,正在碎裂,正在崩跌…
等了這麽多年,等來一句:“我不想愛你了”。
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再度湧了上來。
他受不了這句話,當年那般慘烈的分手,她也從沒說過“不愛他”的話。
等了三年,一敗塗地。
祁盛的手難堪地顫抖著,心一橫,扯下了耳朵上戴了這麽多年的黃金小貓耳釘,擲在了地上。
“我不在乎!”
小姑娘眼淚滾淌了出來。
她也不甘示弱地扯下了自己耳朵上的黃金小狗。
“啊。”
疼得叫出了聲。
因為太過激動,她把自己耳垂都扯出了血,鮮血滴答流淌。
祁盛眼底有動容,還在竭力按捺著…
江蘿被自己蠢得無語了,又疼又惱又沒麵子,轉身跑回了房間,使氣地摔上門。
趴在枕頭上,爆哭。
夜色寂靜,心緒難平。
細數曾經的繾綣時光,恐怕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與祁盛爭執,辯論團訓練讓她嘴皮子快了很多,有些話脫口而出都不過腦。
那些話都不是真心,明知道祁盛就是這麽個倔強的刺兒頭,可她…就是沒忍住。
過了會兒,門外傳來敲門聲,他嗓音平靜了些:“乖寶。”
江蘿惱羞成怒地大喊——
“走開!”
“耳朵,上點藥。”
“祁盛你聽不懂人話嗎!”
他索性用家裏的備用鑰匙擰開了房門,提著藥箱走進來。
江蘿從**一躍而起,像隻應激的小貓,跑過去光著腳丫子狠踹他,揮拳頭砸他,“誰讓你隨便進女租客的房間!”
祁盛全盤接受,隻默默從藥箱裏取出紗布和碘伏,待她冷靜下來以後,伸手去觸她帶血的耳朵。
“疼嗎。”
“不疼!沒感覺。”
祁盛強行拉著她,用棉簽沾了碘伏,輕輕擦在她耳朵上,止了血,給她貼了一枚皺巴巴的創可貼:“每次跟我吵架,都把自己弄傷,笨得你…”
像隻被順毛的貓咪,江蘿安靜了下來。
耳垂涼絲絲的,雖然還刺刺地疼著,他輕輕給她吹著風,也緩解了很多。
“你真的好過分。”她輕輕啜泣著,還是很傷心。
“一回來就誅我的心,誰過分?”
“分手那次沒吵架,你是攢著要和我秋後算賬,是不是。”
“我心裏有怨氣。”他用指腹揉了揉眼角,啞聲說,“但我沒想弄哭你,更不想弄傷你。”
這三年,他以為治愈了自己,直到剛剛才發現,還是一團破碎。
他斂眸,望著她瑩潤的指甲蓋——
“給你畫小狗?”
……
茶幾上擺滿了沒拆封的全新指甲油和顏料盤。
畫了手指甲還不夠,腳指甲也要畫。
夜風吹拂著潔白的窗簾泛起層層浪花,燈光柔和,照出了他偏淺棕的瞳色,他骨相深邃優美,近距離看更加完美得幾乎挑不出任何缺點。
他身上仍舊帶著當初藍校服的少年感,時光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除了…他又長高了些。
他捧著她白皙潔淨的小腳,小心翼翼用細長的軟筆毛在指甲蓋上勾勒著,畫了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狗。
以前吵完架,祁盛總用這種方式討她開心。
這是江蘿不能拒絕的求和方式。
她對他筆下的這些可愛的貓貓狗狗,毫無抵抗力。
祁盛似乎知道,所以理直氣壯地占著她的死穴。
畫好之後,祁盛輕輕吹拂著指甲蓋,癢酥酥的。
“祁盛,我不愛你了…”
“知道了。”他打斷了她,“你是複讀機嗎。”
“……”
話說一遍能傷人,說多了就是欲蓋彌彰的偽裝。
小姑娘一腳踏在他的胸口,祁盛抓住她的腳底板,皺眉:“還沒幹,又花了。”
隻能用卸甲水擦掉,給她重新勾勒,絲毫沒有不耐煩,他甚至還挺享受。
“吃不吃糖。”
他從褲兜裏摸出了一顆酸酸的陳皮糖,“剛剛社團聚餐,店裏拿的。”
江蘿接過糖,撕開袋子,扔進嘴裏。
酸酸甜甜的滋味漫遍味蕾,糖紙被她捏在手裏,折了一個角,又被祁盛接了過來,扔進桌上垃圾桶。
“真沒出息。”
“說誰。”
“說你。”江蘿冷嘲,“男兒有淚不輕彈,數數你在我麵前紅過幾次眼睛了。”
祁盛:“沒有。”
“還說沒有。”
她伸手,摸他現在還有些濕潤的眼睛。
祁盛偏頭躲開:“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我最近眼睛過敏,見光流淚。”
“你對我也過敏吧,一見我眼睛就紅。”
“剛剛不知道是誰在紅眼睛。”
“祁盛,一定要嘴硬嗎?”
祁盛看著她,似不服輸一般,一字一頓道:“就是,過敏。”
本來看在小狗的份上,江蘿已經心軟,想告訴他剛剛說的都是氣話,隻要他也服軟,她就馬上把陸清遲的事說清楚。
偏他這樣硬骨頭。
“好,過敏。”她一腳蹬開他,略帶不滿說,“那你就繼續過敏吧,不奉陪了。”
回房間以後,江蘿透過門縫看他,他俯身在茶幾周圍尋找著,撿起那枚被他丟掉的黃金小貓耳釘,吹了吹,小心翼翼戴回右耳。
可她丟掉的小狗耳釘,他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沒有看到。
“江蘿,扔哪兒了?”
江蘿手掌心藏著根本沒有扔的小狗耳釘,笑著說:“管它扔哪兒,反正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