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思念的那些年,深深愛戀的那些年,一念不止一年,一戀便是一生。

01

冗長的回憶,像一場慢鏡頭電影。

無論多麽漫長,終究都逃不過一場閉幕式,有了開始,就必定要結束。於是,當燈光漸漸暗下,當整個影院隻餘下自己這一個依依不舍的觀眾,所有回憶中的甜蜜都成了苦澀,心房裏像灌入一杯冷水,蕭瑟冰冷。

不需要刻意掙脫,那些酸甜苦澀的過程,全都不知所蹤。

就像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境,不管是清晰記得的每一幀光怪陸離的景象,還是愈趨明顯縈繞周身的涼意,都真實得讓人沉淪。

是的,林千流隻想沉沉地睡去,永遠停留在回憶裏。

隻是,每當林千流想要伸手去觸碰時,夢裏的駱曲白總會在轉瞬之間破碎消失,如煙霧散去,不留痕跡。

唯有那殘留臉頰的淚痕,在每一個思緒百轉千回的深夜裏,殘忍地揭示一切,冷漠地告訴她,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幻覺,終究留戀不得。

這一次,大抵又是一場悵然若失的夢罷了。

林千流想著,一邊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邊顫抖地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是在遮擋眼裏的淚光,也是在心虛地拒絕被夢境欺騙。

她從未想過,再見到駱曲白,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中。她為重逢驚喜,也懼怕這隻是南柯一夢。

她措手不及,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台上,駱曲白的發言已經接近尾聲。

舞台後方,林千流還處在心慌意亂之中,默然站在身後陪伴著她的秦豎終究沒有上前。

在拿到更換後的學生代表的名單時,秦豎已經皺緊了眉頭,警惕了起來。

駱曲白——這是一個林千流念念不忘多年的名字,也是他這兩年以來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情敵。果不其然,他還未來得及胡思亂想,林千流已經慌了神。

“主持人?主持人呢?”

就在秦豎注視著林千流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焦慮的聲音。秦豎聞聲轉頭,看到負責場控的學弟正慌慌張張地從舞台邊跑來,目光一番搜尋後,終於鎖定了秦豎,立刻露出了笑容。

“秦學長!林學姐!”在兩人麵前站定,學弟才微微鬆了口氣,“你們怎麽都躲起來了?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們私奔了呢!那個,學生代表快講完了,你們得趕緊去候場。”

對方開著玩笑,秦豎給足了麵子,笑了笑,說:“好的,我們馬上過去。”

話落,他偏過頭,透過林千流麵前的鏡子去看她。此時的林千流仍然處於靈魂出竅狀態,一雙大眼睛空洞無神。他微微歎了一口氣。

提步往前兩三步之後,秦豎已經站在了林千流的身邊,而她仍毫無察覺。

“千流。”他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體貼溫柔地輕聲喚道,“該上台了。”

“啊?哦……”林千流這才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別過臉,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抹去悲傷的淚痕。

秦豎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揭穿她的故作堅強,隻是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著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等一下!”被秦豎拉著走向舞台時,林千流有些心虛地問他,“我臉上的妝花了沒?”

“放心,依然很漂亮。”秦豎笑著,眼裏填滿了寵溺,腳下的速度卻沒有減緩。

林千流努力將心定了下來,連連深呼吸,很快出現在舞台邊上。下一秒,台上駱曲白高大筆挺的側影落入了林千流的眼裏,沉澱到她的心上。

此時駱曲白剛好結束發言,一聲“謝謝大家”落下,他麵向觀眾深鞠一躬。

全場即刻沸騰起來。

“駱曲白——”

呼喊聲、尖叫聲以及掌聲在同一時間響起,就連攜著秋意的風也被這莫名其妙達到**的氣氛擊退。

全世界都在為他歡呼,偏偏台上的駱曲白無動於衷。

隻見他一如既往地鎮定冷靜,仿佛看不見聽不見,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直至對上一雙清澈卻蟄伏著各種情緒的眼眸,駱曲白臉上的冷漠神色才有了一瞬的軟化。

對視的刹那,時間仿佛掠過了一整個世紀。

林千流眼睛裏蒸騰起一陣氤氳的水霧,疼痛感就如長勢凶猛的荊棘,一下子延伸到心髒最深的地方。

痛,心在撕心裂肺地痛著。

林千流咬了咬牙關,緊抿著雙唇,並沒有注意到駱曲白神色之中的異樣。

下一秒,在駱曲白微微嚅動雙唇時,林千流吸氣,提步,移開視線,毅然決然地越過了他。

那一刻,駱曲白渾身僵硬,眼裏藏匿的歡喜漸漸失去了色彩。

他不知道,林千流隻是害怕,她怕自己若是再不堅決一些,就要在這萬眾矚目的舞台上哭出聲來。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絕對不允許自己就這樣崩潰。

情緒被匆忙打包,塞入心底。

林千流強顏歡笑著,開始了結束的說辭:“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知道台下的學弟學妹們有什麽收獲……”

就在林千流強裝鎮定地講著話時,身旁的秦豎悄然將目光投向了舞台邊。

那裏,駱曲白正緩緩下台,他的右腳有些跛,走路時整個身子輕輕搖晃著。秦豎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接著又快速地將目光收回,專注於主持。

其實,早在駱曲白上台的時候,秦豎就注意到了他的右腳。

隻是,那時候林千流因為名單上駱曲白的名字而卡殼了,他不能過多關注駱曲白,隻能匆匆上台替林千流解圍,心裏的揣測倒是留了下來,並在剛剛得到了確認。

他不確定林千流是不是已經注意到了駱曲白的腳,可他很在意駱曲白的缺陷。

時間迅速流逝,秦豎與林千流最後的總結落音,迎新晚會在觀眾們的歡呼聲中完滿結束。

正是晚上八點。

人群散去,幕後工作人員還要善後。

當秦豎換好衣服正準備去尋找林千流時,一旁指揮工作的體育部部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了指舞台中央那紅底白字的橫幅,邪笑著說:“兄弟,我暫時抽不出人手,這活沒你不行。”

由於對方的身高足足比秦豎矮了十厘米,如此“勾肩搭背”,喜感十足。

秦豎低頭看了對方一眼,嘴角一扯,笑意輕浮、語氣溫和地說:“你不就是人手嘛。”

顯然,對方被這句看似毫無攻擊力的話戳中痛處,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我有你那身高,還需要你嗎?”

揶揄起到了預想的效果,秦豎聳聳肩,嘴角愉悅的弧度又加大了些許:“哈哈,我來我來。”

憑著高挑的身材優勢,不一會兒秦豎就協助其他人把掛在舞台中央的橫幅輕鬆地取了下來。

任務完成,一心念著林千流的秦豎趁著體育部部長沒有留意,準備悄然離開。

然而剛走出兩三步,前麵兩個女生毫無顧忌的對話就準確無誤地傳進耳朵。本想越過對方的秦豎,在聽到 “駱曲白”三個字時,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微博上放出了駱曲白演講的照片,好帥!”

“我看看我看看,這張超級帥,簡直有偶像劇男主角的光環!我宣布,秦豎學長從今晚開始不再是我男神了!”

“不要啦,你還是喜歡秦豎學長吧,不要跟我搶駱曲白。”

“秦學長眼中隻有林學姐,唉,真的沒法好好暗戀了。正好,來了個王子級別的駱曲白。”

“何止王子級別,簡直是學霸型王子!”

“你好像有內幕哦!”

“也不算內幕啊,是你沒有留意吧,早上我們部門剛剛把駱曲白的相關資料貼到牆報上。”

“我請假好幾天了,下午才回的學校,哪能注意到啊。你快給我說說。”女生的催促聲中帶著一抹八卦的氣息,聲調也不由得拔高了幾個分貝。

“他原本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上學,成績科科都是優秀,這些你稍微問問就知道啦,學校的教授們都特別重視他。不過,我是真的很好奇,他本來在哥倫比亞大學上學上得好好的,聽說前途無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回國了。聽說為了回國,放棄了國外很好的挽留條件。”

“還有這回事?我就說嘛,學校怎麽突然換人發言呢,肯定是背景不簡單。”

“是呀,人家高中時寫的專業論文就能登上國際知名學術期刊,可轟動了。”

“哇,這麽厲害!我高中都不知道在幹嗎。”

“你能跟他比嗎?”女生沒好氣地白了對方一眼,隨即想到駱曲白最大的致命點,不由得搖搖頭,惋惜地說道,“可惜呀,再完美的人也是有殘缺的。”

“你是說他的腳……”

“對呀,他的右腳似乎跛了。”

“啊!怪不得剛才看他走路……”另一個女生不禁倒吸一口氣,皺著眉問道,“他是怎麽受傷的?”

“不知道啊,至今仍是一個謎,不過……”

議論聲還在繼續,秦豎卻已無心偷聽下去了。

他不停地回想著看到變更的名單之後,林千流臉上既驚喜無措又崩潰糾結的神情。他也不過是早她一秒看到名單上的名字。駱曲白,那是一個熟悉得可以用如雷貫耳來形容的名字,秦豎從林千流的嘴裏聽過無數遍。

林千流從未隱瞞過駱曲白的存在,她對駱曲白的心思,一如初見時那般執著。

哪怕,駱曲白曾不辭而別,將她一個人拋下。

秦豎從未想象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在什麽樣的場景中,遇見這位情敵。

情敵回歸,曾經未將駱曲白放在眼裏的秦豎腦海裏浮現出“駱曲白回來了”的信號時,他有一些慌張。

他很清楚,林千流的心仍然被駱曲白占據,駱曲白是不可替代的一部分,也是他與林千流能否在一起的最大阻礙。

秦豎比想象中還要在意駱曲白的存在,包括,他的腳傷。

在看到駱曲白一瘸一拐地上台下台時,在知道對方原來是跛腳的那一刻,秦豎自作主張地做了判定——駱曲白已經喪失了站在林千流身邊的資格。

在林千流心心念念回憶著駱曲白的無數個瞬間裏,曾有那麽一兩個瞬間,他想過退出。

他想過,如果駱曲白回來,如果駱曲白發誓絕對不再辜負林千流,那麽他或許可以心甘情願地退出。

然而,一個殘疾的駱曲白,怎麽能帶給林千流幸福呢?

他陪伴了林千流兩年,他唯一的心願是她能幸福,可是他不允許自己將林千流拱手相讓給一個殘疾的、無法保護她的男生。

這樣想著,秦豎仰起臉,黑亮的瞳仁裏閃過一抹堅定。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爭一把!

02

“千流學姐,你好幸福哦!”

林千流剛走出會場,旁邊就傳來了略微熟悉的聲音,她愣了一下,停住了步伐。

循聲看去,林千流依稀記得對方是這次晚會中幫自己化妝的文藝部學妹,此時對方正對著她擠眉弄眼,似乎意有所指。

就連挽著文藝部學妹手臂的另一個學妹也順著那句玩笑,又說了句玩笑話:“真的好羨慕你們哦,我要是能遇上這麽癡情體貼的另一半就好了。”

林千流一頭霧水,搞不懂對方的意思。

見她仍一副愣怔的模樣,文藝部學妹伸手一指,以作提示。

林千流微微偏過頭,視線沿著對方所指的方向逐漸拉遠,然後,她看見了秦豎。

此刻,秦豎正靠在三米外的牆壁上,低著頭半眯著眼睛,似乎若有所思。他周身仿佛被清冷的燈光刷了一層柔光。

林千流看著他,臉上沒有半點波瀾。

倒是旁邊的兩個學妹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打著哈哈說:“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啦,先走一步,等會兒再見啊!”

然後,不等林千流說什麽,兩個人低聲說笑著,慢慢走開了。

聽到異動,秦豎緩緩地轉過頭,正好與兩個學妹對視,隨即,得到對方“加油”的眼神,他眨了眨眼以作回應,然後走向了傻站著的林千流。

“千流。”

走到林千流麵前時,他特意擺了個造型,眉眼之間盡是溫柔又寵溺的笑意。

林千流微微蹙眉,直接無視他的“做作”,問:“你怎麽還在這裏?”

她一向不喜歡妝容殘留在臉上的感覺,因此晚會一結束便急急忙忙地跑到洗手間卸妝,其間花費的時間足夠秦豎來回換好幾套衣服了,所以她以為秦豎早就離開了。但問話一出口,她就覺得不妥,畢竟這兩年來,像這樣的等待時常存在。

“等你啊。老師說大家都辛苦了,為了犒勞辛苦籌辦這次晚會的同學,他決定請大家吃一頓。”秦豎依舊笑得春風得意,隨之,像是察覺到了對方眼中的退意,立即補充道,“身為主持人的你,怎麽能缺席這場慶功宴呢。”

“我……”已到嘴邊的話被生生截斷,林千流看著對方開始耍賴的嘴臉,有些無奈地擺擺手,說道,“我又沒說不去。”

“哦?”秦豎故意狐疑地打量著她,笑意在眉眼間浮現,“這麽說是答應去了?”

林千流瞥了他一眼,覺察到已經掉進對方的陷阱中,索性不再搭理他,抬腳準備離開。

“喂喂,不是答應了嗎,怎麽又不理我了?他們說了,如果我沒能把你帶過去,就要在學校官微上發布我彩排時的各種醜照……”秦豎不依不饒地跟在林千流身邊,甚至把學生會會長的威脅當作借口,裝出百般無奈的樣子說,“所以,你這次是非去不可了,我親愛的千流女王。”

聽到這裏,林千流不自覺想起先前學生會會長獻媚般分享給她看的那些毫無形象的醜照,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這麽一說,我倒覺得我不去會比較好玩。”林千流眨了眨眼睛,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事情的發展突然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秦豎微怔了半秒,不得已決定“出演”另一個劇本。

隻見他忽然提高音調,拉著林千流的手,可憐兮兮地求饒道:“我的姑奶奶,我的女王大人,我的小天使,我的小仙女,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就算看在我們這兩年的革命友誼上,你也不能袖手旁觀,看著我去死啊!”

“你的姑奶奶女王大人小天使隻想隔岸觀火。”林千流毫不客氣地甩開秦豎的手,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有些鬱悶的神情。

“別這樣嘛,我的好千流。”說時遲那時快,秦豎竟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一個身高一米八的男生居然弓著身子,裝起了柔弱女子,林千流不由得捂著嘴,裝出惡心作嘔的樣子,嫌棄地推開了他。

“你好惡心!”

“你去搭救我,我就不這麽惡心你。”

“秦豎……”無法擺脫像狗皮膏藥一樣纏住自己的秦豎,林千流百般無奈,隻能妥協,“走吧走吧。”

“謝女王大人隆恩!”

“下不為例!”

“喳,遵旨……”

兩人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沿著校道出了學校。

慶功宴定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餐館裏,從校門口走過去需要十五分鍾。當兩人前後腳踏入餐館的一個包間時,再一次成為眾人不厭其煩的調侃對象。

“秦學長,果然不負眾望呀。”

第一個開口的是文藝部的學妹,正是給林千流化妝的那個女生,隻見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兩人,她一直看好秦豎和林千流這郎才女貌的一對。

“千流賞臉而已。”秦豎看了看林千流一臉“又來了”“受不了”的表情,笑吟吟地回複對方。

他一點都不介意大家一直誤會下去。

“千流師姐什麽時候賞過臉,還不是看在某人的麵子上。”旁邊湊過來的師弟沒注意到林千流鬱悶的情緒,插嘴道。

“果然就隻有秦豎能請得動林千流同學啊!”緊接著開口的,是體育部部長。

“部長,你可別這麽說,換作是我,我也是答應秦學長不答應你啊。”在體育部部長話音落下的時候,他自家部門的小學妹給了他一記暴擊。

當即,全場哄笑。

“好了好了,你們煩不煩啊,天天就知道拿我們開玩笑,再這麽鬧下去,下一回千流就真的不來了。”在哄笑聲中,秦豎淡定地搶在林千流澄清前粉飾太平。在別人的眼中,這倒成了一出林千流“害羞”以及秦豎“維護”的戲碼。

“哎呀,師姐,我們開玩笑的。”因林千流高冷女神的印象深入人心,方才插嘴的小師弟生怕惹得對方不悅,於是小心翼翼地招呼他們兩人就座,“來來來,請上座。”

秦豎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一副“幹得漂亮”的表情。

隨後,在林千流就座之後,秦豎也在第一時間搶先坐在了林千流的身邊。

就在小師弟問林千流是要果汁還是啤酒的時候,包間的門被推開了。下一秒,負責晚會的羅老師走進了包間。大家尚未來得及問好,隻見他身後有人緊隨著進來了。

是駱曲白。

沒有人預料到會有如此“大牌”的嘉賓蒞臨這場慶功宴,一下子全場鴉雀無聲。

“怎麽,都不歡迎我?”羅老師笑著環顧四周,打趣道。

“哪有的事!”學生會會長趕在前頭迎了上去,半是恭維,半是出自真心地說,“大家沒想到羅老師會把駱曲白同學帶過來,這簡直是莫大的驚喜!”

“你啊,就會說好話。”羅老師故作嫌棄地白了他一眼,而後中氣十足地對著眾人介紹道,“同學們,這位是駱曲白,剛才在台上代表新生發表了講話,你們都見過的。駱同學剛回國不久,大家多多認識一下。”

掌聲響起。

學生會會長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駱同學,我是學生會會長林聲,請多多指教!”

駱曲白淺淺一笑,手搭上了他的手,一個簡單禮貌的握手之後,淡淡地說:“你好。”

“我們這裏人多,我就不一一介紹了。”握手後,學生會會長仍紳士地笑著,然後看向大家,“你們有誰想和駱同學交流的,自己來認識吧。”

沒有人附和,大家隻是笑著朝駱曲白點頭。

其實,對這位新來的學生代表,大家都有一定的好奇心,隻是對方清冷的神情,讓人有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於是大家也隻好作罷。

學生會會長見狀,連忙拉著羅老師和駱曲白就座:“來來來,羅老師,駱同學,你們坐。”

羅老師聞言,笑了笑然後朝駱曲白邀請道:“駱同學,你來跟我坐一桌吧。”

“不用了,老師,你知道的,學生跟老師坐在一桌吃飯挺不自在的。”沒想到駱曲白不領情,婉拒了羅老師後,徑自走向了另一桌。

明明包間裏很熱鬧,那一步步靠近的腳步聲,林千流卻聽得格外清晰。

其實,從他走進包間的那一刻起,林千流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了。盡管理智一直告誡她,不應該再與他有牽扯,可是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禁錮在駱曲白所在的空間裏,禁錮在駱曲白身上。

一如這兩年來的畫地為牢。

直至駱曲白直接坐在了她的身邊,林千流才瞬間驚醒過來,手足無措地低下了頭。

旁邊的學弟早已為駱曲白讓了路,此刻繼續張羅著。

“學姐?”已經叫了林千流好幾聲卻沒得到回應,學弟頓了頓,忍不住加大了聲音,“學姐,你要果汁還是啤酒?”

“啤酒。”清醒過來的林千流摒棄了原先想要選擇的果汁,淡淡地說道。

隨後,放在她手邊的玻璃杯被注入黃色**。

林千流定定地看著占據了大半個杯子的白色泡沫,它們突然膨脹起來又漸漸萎縮。

“千流,好久不見。”

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駱曲白的聲音從左手邊傳來。

明明是一句平淡而意義不明的話,在林千流空白的腦子裏卻炸出了滿滿的回憶。

霎時間,林千流感覺一股酸楚從鼻腔一直衝往喉管,又輾轉盤踞在眼眸裏。明明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一字一詞都像是石頭,全卡在了喉嚨口,無法脫口而出卻也無力吞咽下去,讓她難受得不得了。

低著頭的她不敢放任記憶在此刻肆虐,隻好匆匆合上雙眸,努力深呼吸,將腦子裏的記憶匆忙收拾妥當。

她不知道,駱曲白回來,是不是要給她一個答案。

她也不知道,駱曲白的這句“好久不見”裏,有沒有一點點“我很想念你”的意思。

不敢問,不敢想,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心底的傷口扒開,於是她保持沉默。

“嗬,兩年時間就換來一句‘好久不見’?”秦豎嗤笑了一聲,不屑一顧地瞪了駱曲白一眼,既對這兩年林千流的遭遇感到心疼,又對駱曲白這樣一筆帶過的“交代”感到憤怒,於是忍不住回嗆道,“說得真是輕巧!”

聞言,駱曲白微蹙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沉默不語。仿佛對於秦豎的回嗆,他毫無招架之力。但其實他隻是不願意與他對話。他也知道一句“好久不見”對林千流來說太過輕淺,可除了這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候,他尋不到另一句開場白。

“好久不見”,雖然不過四個字,但對於駱曲白來說,已經不算輕淺了。

因為,簡單平淡的四個字帶著他這兩年來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想念,他的“好久不見”,分明是在說“我很想念”。

隻是,誰都聽不見那背後的蘊意。

駱曲白以為氣氛會這樣跌入冰窖,不料林千流卻抬起了頭。

她沒有看駱曲白。

包間裏的空調直對著林千流,冰冷的空氣一陣陣吹來,直抵心裏,讓她有一絲絲疼意,卻也迅速拉回了她飄遠的思緒。她蹙著眉,瞥了一眼秦豎,小聲卻不滿地說:“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不行。”秦豎依舊憤憤不平,“嘴巴長在我臉上,有些話我不吐不快。”

“要吐就去廁所吐,別在這裏添亂。”林千流毫不客氣,眼神裏滿是慍色。

秦豎乖乖地閉上嘴,同時狠狠地瞪了一眼駱曲白。

03

身旁的人都在熱鬧歡呼,有人玩笑,有人舉杯。

唯獨林千流、駱曲白與秦豎,在同一個時空裏的同一時間,被沉默的霧霾緊緊簇擁,彼此各懷心事,卻又不動聲色。

駱曲白舉杯輕抿著啤酒,秦豎心不在焉地夾著菜。兩個人的目光都在林千流身上流轉,時不時對視打量,眼神裏各有各的意味不明。

對於身邊兩個男生隔著自己的“交流”,林千流一無所知。早在駱曲白那一句“好久不見”之後,她被鎖在匣子裏的記憶就已經躁動不安起來,這一刻,匣子上的鎖頭已經脫落,紛亂的記憶在腦子裏橫行無忌。

林千流無力掙脫,眼前的一切似乎被悄然抹去,隻餘下昏暗中的一個身影。

那是兩年前的林千流。

她看見那個林千流一個人反反複複地撥打著駱曲白的電話號碼,她仿佛能聽見耳邊有機械的女聲在重複著:“你好,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這個聲音熟悉又空洞無情。

林千流記得,那時候的她是討厭這個聲音的,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是害怕的。但那時候的她始終倔強地不相信,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肯定是我打錯號碼了”或者“一定是我聽錯了”,然而,耳邊縈繞著的,始終是同一個聲音、同一句話。

明明害怕,卻因為另一種害怕,變得無所畏懼。

是的,比起這反反複複的、空洞的同一句回複,她更害怕從此以後都見不到駱曲白。

林千流已經記不起自己到底堅持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隻記得自己即將放棄的時候,那個號碼卻有了回應。

她以為終於找到了駱曲白。

驚喜之際,林千流喜極而泣,抓著手機哭著朝電話那頭的人說:“駱曲白,你在哪裏?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她聲音哽咽,一腔的委屈全在這一句話裏。

電話那邊的人頓了頓,才有些尷尬地說:“不好意思,你打錯了,我不是駱曲白。”

林千流一愣,反複確認是這個號碼沒錯,於是急急地朝對方說:“我打的就是這個號碼,這就是駱曲白的號碼!你別騙我!是不是你藏起了駱曲白?”

那邊為難地說:“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可能他是這個手機號碼的上一任主人吧……”

“上一任主人……”林千流覺得心裏空****的,呢喃間,眼淚奪眶而出,“那我怎麽辦?我找不到駱曲白了,你能不能幫我找找他?嗚嗚嗚……”

那個時候,向一個陌生人求助,或許是絕望且無助的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或許是她的悲傷嚇到了對方,未聽完她的話,對方就掛斷了電話,結束了通話。

林千流仍在大聲哭泣,似乎並不在乎對方能不能幫助她,提出的求助不過是垂死掙紮。

她清楚地知道,她徹底地失去了駱曲白。原來未曾擁有就先失去的悲傷絕望,比曾經擁有過還要叫人難過。

她終於清醒,除了放棄,她已無能為力。

隻是,放棄哪裏會那麽容易,畢竟是貫穿她整個青春的男生,一個早就烙在她心上的人,她從前每一天的意義都是他。因此,她總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起他,被思念困住,回憶一而再地迷亂心智。每一個相處的小細節,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何時何地曾給過她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或瞬間的溫柔,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想起他,就落入甜蜜的旋渦;一清醒,就墜入荒涼的沙漠。

那段時間,林千流就像是個瘋子,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抱著回憶默默想念,還曾去駱曲白的家裏找他,一遍又一遍。從她家到駱曲白家需要走多少步,她都數清了。可是,每一次按下門鈴之後都是長久的沉默,沒有任何回應。她卻懷抱著比星光還要微弱的希望,一次次上門,一次次呼喚,一次次等待。以至於到了最後,旁邊的其他住戶不堪其擾,把她當作了瘋子,撥通了報警電話,林千流也自此被父親禁足。

雖然被禁足,但林千流還是沒有放棄,一次次偷偷跑到駱家。

她再不敢亂吼亂叫,按了一次門鈴之後就乖乖地蜷縮在駱曲白家門口等待。

那種夜深人靜裏獨自守候的滋味,林千流記憶深刻。甚至,兩年以後的她再一次想起那些夜晚,似乎都能感覺得到那個夏夜的風的溫度猶如冬日般凜冽。

因為林千流太過反常,林爸爸擔心不已,幾經猶豫後決定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被爸爸騙到醫院後,林千流死活不肯去見心理醫生。那一次,父女倆在醫院門口的樟樹下聊了很多很多。

林千流還記得,那次談話,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爸爸,其實我什麽都好,就是放不下他而已。”

是放不下。

也是不敢放下。

更是不甘心放心。

林爸爸何嚐不知道她的心思。從小到大,對於林千流的要求,他盡量滿足,她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的心頭肉,可是,他未曾想過,他的小姑娘有一天會瘋狂地愛上一個人,為對方哭為對方笑,為對方荒廢了自己的人生。

林千流不知道,看著她生不如死的模樣,爸爸有多痛恨他自己。他覺得,是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女兒。就如林千流被駱曲白困住了一般,林爸爸也被頹喪的女兒困住了。

他和林千流都不知道,有些人恰恰是因為太重要,我們才會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將矛頭對準自己。

對於父親的愧疚,林千流直至如今仍一無所知。

她隻記得,在自己因為駱曲白輾轉反側的時候,是父親陪著她度過每一天的。年邁的父親為了讓她舒展笑容,把自己變成了遊樂場裏的小醜。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去,林千流才察覺父親的用心良苦,終於開始逼著自己去忘記。隻是,對駱曲白的眷戀根深蒂固,無論她多努力,都忘不了那段過去。

後來,忘不掉的林千流幹脆假裝已經忘記,白天強顏歡笑,晚上獨自傷悲。

於她而言,駱曲白不是一個刺青,刻在心上後還能洗去。她心心念念的駱曲白,已經是她心髒的一部分,割舍不得。

林千流比誰都清楚,自己再也不會那樣奮不顧身地喜歡一個人了,駱曲白就是她的整個青春,是她的呼吸,是她的心跳。

回憶像洋蔥,一剝開,眼淚就潸然而下。

感覺到眼裏有淚水在打轉,林千流默默地低下了頭,端起酒杯,悶不吭聲地灌了一大口啤酒。

駱曲白,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這兩年來,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04

一杯啤酒下肚,回憶落了幕。

雖然強壓住內心的萬千思緒,但林千流心裏仍是五味雜陳。

身邊沒有人發覺她的不妥,沒有人知道,她剛從一場接近窒息的回憶裏抽身出來。

她低垂著腦袋,一聲不吭,手裏拿著筷子一點一點地往嘴裏送著白米飯。

左手邊是駱曲白,在那句“好久不見”之後,他也沒有另一句對白。他向來不愛說話,此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於是,兩個人之間飄**著淡淡的尷尬。

右手邊是秦豎,雖然他不知道林千流剛從回憶裏抽身,但知道她的心已經因為駱曲白起了波瀾。隻見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伸出筷子,準確地落在桌子中央的那一盤咕嚕肉上,然後笑著夾起一塊肉,放到了林千流的碗裏。

林千流剛要往嘴裏繼續送白飯,筷子卻被金黃的咕嚕肉壓下。

“喏,你最喜歡的咕嚕肉。”她微微一怔,抬頭就看見了秦豎臉上燦爛的笑容,“你可別說你要減肥啊,就算要減,也要吃飽了才有力氣減啊。”

“嗯。”向來喜歡與他鬥嘴的林千流此刻看起來病怏怏的,連說句話都有氣無力。

“情緒怎麽這麽低落啊?”見狀,秦豎半是關心半是故意地將手心貼到了她的額頭上,“沒有發燒啊。”

林千流有些不自在,臉紅了,身子往後微微一躲。

旁邊有人一眼瞥到這一幕,立馬起哄:“喲喲喲,真是多情公子呢!我說,林千流,秦豎都追了你兩年了,你幹嗎不從了他啊?他可搶手著呢,你要是再這麽晾著他,小心被那些新來報到的小師妹給搶了啊!”

“瞎說什麽呢,我和千流隻是好朋友。”趕在林千流反感前,秦豎裝模作樣地白了起哄的同學梁材明一眼。

“好朋友可沒你們這麽親密的,你少糊弄我們!”不知道是否是借著酒意,梁材明細數起證據來,“上回,林千流放假回老家就給你帶了特產,為什麽就隻有你有,我們都沒有呢?這還不是有貓膩?還有,我不過問你要點,就那麽一點點,你都不願意給我,還不是因為是林千流給的?換作是鄒敏敏送你的,我問你要一點,你會拒絕嗎?說不定你還多給我一點呢!”

“對對對!說起來我也要投訴!”梁材明一起哄,被牽扯到的鄒敏敏也搭話了,“秦學長,上次我不是送你一盒費列羅巧克力嗎,你轉手就給了林千流學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就是裝不知道而已。”

“你們瞎說什麽大實話呢!他們都說是好朋友了,你們還拆穿,真不夠意思!”

“我們這是在幫他們呢!”

“就是就是!”

“每天形影不離的,以為我們都是傻瓜啊!”

“說真的,林千流,你到底喜不喜歡秦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調侃個不停。明明是慶功宴,最終卻是林千流和秦豎成了主角。看似熱鬧的氣氛裏,有人直戳主題,大家忽然就默契地沉默起來,眼睛齊刷刷地鎖定在林千流身上。

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林千流尷尬地沉默著,有些束手無策。

作為當事人之一,秦豎全然沒有要阻止的意思,隻熱情地給林千流夾菜。

“其實我……”

林千流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她看了看駱曲白,見他始終麵無表情地沉默著,想要解釋的話忽然之間通通哽在喉間。

畢竟她本來就對駱曲白當年的不告而別心存芥蒂,加之此刻的駱曲白一言不發,她莫名地就更生氣了。

“勞煩大家為我和千流操心了。”見林千流欲言又止,秦豎笑著拿著一杯啤酒高高舉起來,“我敬大家一杯,也希望大家別再戲弄我和千流了。此時此刻,我們真的隻是朋友而已。至於未來的事,誰也不能保證。我唯一能保證的是,千流需要我時,我一定會在。”

秦豎話落,仰起頭,一杯啤酒通通入肚。

下一秒,掌聲與口哨聲稀稀落落地響了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低頭放下酒杯時,秦豎的目光掃過駱曲白,帶著挑釁與得意。

駱曲白抬頭間對上了他的眼神,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情敵的敵意。隻不過,他依然沒有多說什麽,安靜地繼續吃飯,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一直到晚上十點,慶功宴才結束。

看著大家陸陸續續地出了餐館,秦豎朝林千流說:“千流,我送你回宿舍吧。”

林千流還在猶豫著是接受還是拒絕,不料,在秦豎的話音落下後,旁邊的駱曲白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來吧。”

這是他今晚說的第二句話,一開口就牽動了林千流的心。

“不用了,你身體不方便,我來就好。”林千流尚未開口說些什麽,秦豎已經跨步上前,直麵駱曲白,笑著說,“而且,這兩年來都是我陪著千流的,幾乎每一天都是,可以說我是她唯一的陪伴者,別人代替不了的。”

他的話直戳駱曲白的痛處,駱曲白忽地臉色發白,一時語結。

對峙之間,林千流輕咳了一聲,拉了拉秦豎,說:“還是駱曲白送我好了。”

她的心還是護著他的。

秦豎不服,皺著眉喚她:“千流……”

林千流也蹙著眉,在他的呼喚後毅然接話,說道:“你太聒噪了,我受不了,今晚大家都太興奮太吵鬧了,我現在頭還疼。”

話落,林千流兀自走出了餐館,好幾步之後,才站定了步子,等待駱曲白。

看著林千流與駱曲白漸漸遠去的背影,秦豎的神情十分受傷。

他知道,林千流心心念念了那麽多年的人不是那麽容易打敗的,所以他沒有繼續爭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獨自離開。

對他來說,從拋下林千流開始,駱曲白就失去了守護她的資格。眼下他可以讓這一步,隻要將來林千流能夠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