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這是在天荒之幕裏能夠持續待下去的最安全期限。

上一趟,江穆他們以月華仙子為排頭,江穆斷後,一路不停,約莫用了七八年的時間才走出天荒之幕。

而一出天荒之幕,那種仙煞陰氣帶來的腐蝕效果就在頃刻間消散一空,猶如人之溺水,隻要能喘過一口氣,轉眼就能恢複如初。

這一次,江穆從石台出發,再返回石台,要走雙倍路程,最少也得十五年,仙軀受損是必然的。

但最大的問題還在於能否一直維持一條直線,能否讓心境神意始終如一。

這不是短時間,而是十幾年。

更不是在洞府靜室內入定清修,沒有外在幹擾。

事實上,就算是在靜室內入定,也不可能維持十幾年都沒有一念變化。

所以從種種角度來講,闖過天荒之幕的難度都是苛刻的,絕望的。

但要想進入仙界,成為真正的仙人,沒有非常之舉,沒有非常之毅力,又怎麽能行?

也幸好他們都已經鑄就仙軀,神意大成,之前誤打誤闖,成功走過一趟天荒之幕,收益都頗大。

所以到了此刻,江穆一行七人仍然無一人掉隊。

但前麵的人不會知道後麵的人是否掉隊?

排頭的壓力最大,然後次之。

無法去計算時間,也無法去計算距離,甚至無法去想方向是否正確。

唯一有機會確定方向的隻有兩次。

一次是跳入石塔的那一刻,一次是碰觸到虛妄大獄與仙界的連接點那一刻。

但如果這方向不能對準連接點呢?

如果虛妄大獄與仙界的連接隻有一小部分為實,其餘皆為虛呢?

越想就會越恐怖,越想就越絕望。

這天荒大幕,簡直就是給絕望者準備的。

唯有心誌堅毅,唯有神意強大,唯有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不顧者,才有可能超脫。

江穆現在是排頭,他控製著自己的神意,頂著巨大的壓力,沿著最初躍下的方向一路飛行。

沿途是沒有變化的,實際上別人隻需要看著他的背影,其他都可以不管不顧,像是鐵如山,隻要讓自己的心神始終鎖定一點,反而會很簡單。

唯有排頭,他不能閉上眼睛,他得始終看向前方,那一成不變的灰蒙蒙,看得久了,是真的壓抑。

也不知道月華仙子是怎麽熬過來的,不過也足見她的厲害。

當然江穆也不比月華仙子差,硬生生的支撐到虛妄大獄與仙界的連接點。

他賭對了。

虛妄大獄很大,就像是一麵有著無數黑白紋理的牆壁,偶爾還會有一條金色的線,如魚鱗那般緩緩掠過。

不用去想就知道這金色的魚鱗線應該是某種監管手段。

上一次他們鑽出來的時候,僥幸沒有遇到,現在也隔著很大距離,但是想休整一下的想法是不能有了。

江穆毫不遲疑將雙手按在那牆壁上,往後一彈就開始了新的征程,這個過程也是他與身後其他人唯一目光相對的一刻。

隻剩七個人了,不見了陳英。

但這沒有引起任何波瀾,眾人此刻的神意強度都提升了至少兩成,江穆作為排頭,承受的壓力最大,神意強度至少提升了三成。

哪怕還有一半的路要走,可大家的底氣反而更大。

所以這一次,江穆稍稍加快了飛行速度。

早一日抵達石塔,仙軀所承受的不可逆的損傷就少一些。

而眾人也都在平靜中領悟了江穆的意圖。

整個隊列的速度也在徐徐提升,他們也在此時發現了一點不同,那就是神意強度的增加,在天荒之幕裏對抗那種幹擾的能力就越強。

當然,不會有誰在此刻想去嚐試什麽。

所有人都保持了高度的默契。

似乎,天荒之幕也不過如此。

可真正的挑戰來臨時,局麵立刻急轉直下。

老怪物在說起這天荒之幕時,曾說過,在十年之內,天荒之幕裏的仙煞陰氣不會對仙軀造成什麽影響,甚至會覺得很舒服。

但十年過後,就會覺得渾身上下,筋骨關節酥癢難耐,不過可以忍受。

等到第二個十年過去,骨頭會佝僂扭曲,擔不得重物,撐不得重擊。

等第三個十年過去,就是渾身仙竅凝結,全身上下,仙靈之氣不能通暢運行,仙軀殘廢,形同廢人。

以此來說,第二個十年本是可以忍受,可實際上的效果卻非常的惡劣。

一瞬間,從江穆到所有人,全身上下的骨頭關節裏就好像鑽進了無數個小蟲子,瘋狂的撕咬著,還不斷釋放各種毒素,總之何止是酥癢難耐,那簡直是又疼又癢又麻,便是以他們強大的仙軀,都有點承受不住。

若是可以嚎叫,可以伸手去抓撓也就罷了,或許還能緩解。

但此時誰敢嚎叫,誰敢抓撓,誰敢分神?

念頭隻要稍有變化,方向就會失控,然後就會迷失方向,就會淒慘無比的死在這天荒之幕之中。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強大的神意來硬撐。

一直撐下去。

江穆不知道其他人的狀況,也無法去查看,他現在是排頭,正確的方向掌握在他這裏,他敢有絲毫變化,所有人都得死。

他也一樣,不要以為有黑袍就可以無視這天荒之幕。

他甚至懷疑,這天荒之幕甚至能困死古仙人。

撐下去,不斷的撐下去。

江穆的那一百萬神意在此刻終於再次感受到了絕望又恐怖的壓力,他感覺自己就仿佛是一塊岩石,被投入烈焰熊熊的煉爐之中,被融化,被鍛打,被淬火,一次次,每一次都是一個絕望的輪回,每一次都是最恐怖的碾壓。

漸漸的,他的神意減少到九十萬道。

然後減少到八十萬道。

神意內,那一道太虛劍意沒有增加,沒有減少,但卻更加奪目,更加不凡,甚至隨時可以衝出來。

江穆甚至有一種感覺,若是他放出這道太虛劍意,那麽天荒之幕所給他帶來的壓力就會被穩穩當當的承接住。

可是他沒有這麽做,他的意誌就仿佛最冷酷的鐵匠,仍舊在不停的鍛打,熔煉,一次次,無窮次。

最終,讓他的神意數量減少到了七十萬,這真的是一種極致了。

可也在這時,江穆看到了前方的五色霞光,他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一躍而上,他落在熟悉的石台上,身後秦小妹,鐵如山,月華仙子,胡雲海,蔣天容,韓殷等人也魚貫落下。

竟是無一人落伍。

畢竟,除了排頭壓力最大,身在隊列之間的,除了渾身關節酥癢難耐之外,壓力反而沒有那麽大。

隻要前麵的排頭不出問題,隻要明白天荒之幕的特點,能堅持到最後其實不是太難。

至於陳英。

大家一出來就看到他那絕望的骨架,他還保持著想衝進天荒之幕的姿態,可是卻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給瞬間剝離了一切生機,包括他的神意仙魂。

原因並不難猜,陳英應該是稍稍猶豫了一下,所以沒能趕上隊列。

可這些都不重要了。

當務之急,是處理仙軀的不可逆傷害,他們此時離開了天荒之幕,但體內關節的那種酥癢疼痛仍舊存在,尤其運轉仙靈之氣的時候,連鐵如山這樣的硬漢都給疼出了冷汗。

嗯,隻他一個,誰讓他修為最低,仙軀強度不夠呢。

如秦小妹,她盤膝坐下,運轉仙靈之氣,短短片刻,一口淤血吐出,神情卻放緩少許。

而韓殷,胡雲海,蔣天容也大致差不多。

至於月華仙子,都不需要盤膝打坐,隻是素手一托,引一道白虹頃刻間貫穿諸多仙竅,轉眼間就將體內的仙煞陰氣給硬生生的刮出九成。

真就是刮骨療毒了。

毫無疑問,她原本的實力,就是排除江穆之外,眾人最強的,如今神意強度已經增加了至少七成,那麽整體實力比之開始越獄時,至少增加兩倍還多。

而他們畢竟在天荒大幕裏超過安全期限沒有太久,那種所謂的不可逆的傷勢還未滲透骨髓,所以還能強行救回來。

至於江穆,他隻能說是一個例外,都不需要主動去做什麽,太虛劍意就頃刻間調動大圓滿劍氣,於周身上下一個遊走,那侵蝕的仙煞陰氣就被卷走九成九!

是的,無法十成十。

這就是不可逆的傷害。

片刻之後,眾人都心有餘悸卻又帶著些慶幸的目光站起來,除了鐵如山,他還在努力。

“這一趟,終歸還是賺了,我的神意算上之前那一趟,整體強度增加了有五成,這是數萬年苦修都未必有的進步啊。”

韓殷感慨道。

蔣天容,胡雲海也都頻頻點頭認可,的確是這樣。

“可惜,這仙煞陰氣所造成的不可逆傷害是去除不了,我隻排出八成,餘者怕是得花上數千年時間,才能將其排出至九成九。”

“沒錯,這仙煞陰氣好生厲害,明明能容人十年時間,卻又如此陰毒,仙界之風物,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隻是可惜了陳英道友。”

“不知月華仙子狀況如何?”

“我還好,隻將仙煞餘毒排出九成,接下來也得數百年時間才能排出至九成九,但卻永遠無法複原,此事也許在將來,必將成為我等生死大劫的誘因。”

月華仙子倒也沒有隱瞞,而她的話也讓蔣天容,韓殷,胡雲海頗為驚歎,這就是實力上的差距。

秦小妹沒有說什麽,但應該也就是將仙煞餘毒排出八成左右,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她再是驚才絕豔,但韓殷,蔣天容,胡雲海又能差到哪裏去?

能成為獄卒仙的,哪一個是弱者,哪一個當初又不是萬中無一的修仙天才了。

至於說江穆和鐵如山的狀況,三人卻是連打探詢問的想法都沒有,真的,問了不如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