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笑聲從身後傳來,江穆回頭,就見一副村姑打扮的楚妃月笑吟吟的站在那裏,雖然土味十足,但那一雙眼睛很清亮,並不是很擔憂的樣子,或者,她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江穆會死亡。

“鐵如山幹這蠢事的時候,你為何不阻止他?”

江穆忍不住苦笑。

楚妃月搖頭,明亮的目光落在江穆身上,帶著久別重逢的一點歡欣。

“神華宗鐵如山,是你的至交好友,他帶著你的死訊,一身哀思,來人間為你立衣冠塚,並於墳前大哭三聲,這般好友,縱然很蠢,仍舊值得一輩子相交。”

“我雖知你並未死亡,但我並無證據,或者就算是我證明給他看,你仍未死亡,於他來說,被我這樣一個小女子看見這般糗事,大概也是不會感到開心的。”

“他帶著傷感而來,又帶著做了糊塗事的尷尬而去,縱然鐵如山是一個厚道的人,也委實沒有這個必要。”

“不如留著由他今後自己發現真相,必滿心歡喜,豈不美哉?”

江穆啞然失笑,心中卻頗為受用,“為何要妄自菲薄,若你是小女子,那滿天下的男兒怕是都該羞愧得撞石頭了。”

楚妃月不答此話,走過來,與江穆並肩而立,山風徐來,兩人的氣息相融,身影相疊,此情此景,似有不同。

“人間江穆既死,人間楚妃月也不願獨活,就在這裏陪你吧。”

素手輕抬,那石碑上的字就變成了——‘賢伉儷江穆楚妃月之墓,老友鐵如山立,開元十八年四月初六’。

江穆一愣,對上那明亮的目光,似乎懂了。

旋即微微一笑,對著那新墳道:“生同衾,死同穴,二位好福氣。”

言罷,握住楚妃月的手,對著墓碑三拜,再轉身時,江穆也化作一山野農夫打扮,悠然下山而去。

幾日後,一座安靜又不算偏僻的小鎮外,多了一座鐵匠鋪,江穆成了鐵匠,楚妃月成了他的婆娘。

但這不是為了隱居,而是為了研究那道鋒銳之氣。

這也是江穆毫不推辭的返回人間的緣故,沒有誰比楚妃月更適合了。

隻是在他仔細描述了那一戰的前因後果,尤其是關於那紫色仙劍的描述後,楚妃月想了許久,最終決定兩個人先開一個鐵匠鋪。

“修仙者的手段都解析不了這種鋒銳之氣,凡人的鐵匠鋪就可以了嗎?”江穆很好奇。

楚妃月搖頭,“這種鋒銳之氣,已經不是靠著某種可以言傳,可以意會,有跡可循,有法可依的手段或方法能解析得了的。”

“可說無解,也叫不可證。”

“所以別說修仙界的手段,我大膽說一下,就是天上的那些獄卒,你讓他們解析一下試試?多半也是似是而非,乍一看感覺可以解析,但真的去解析了,要麽知難而退,要麽就得解個麵目全非,甚至會誤入歧途,害人害己。”

“我這不是聳人聽聞,就當時打掃戰場時,你可注意到月華仙子碰過這鋒銳之氣?尉遲勝呢?還有那位嚴嶺?這三位雖然是金丹正法一道的大乘,但其實也算半個劍修道統,他們都對這鋒銳之氣置之不理,便可知道厲害。”

“那當日他們為何不提醒我?”江穆不解,當時他見眾人不收集這鋒銳之氣的殘餘,所以就都收集了回來,可臨別之時,眾人卻一字不提。

“這怎能怪他們?他們又沒有見到你與那黑袍道人激戰的經過,又能說什麽,實話說,你此次遭遇,便是讓月華仙子來,也未必能抗得過,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楚妃月白了江穆一眼,她若不是見過他的心中倒影,怕是還不知道,這也是一個裝糊塗的高手。

但裝糊塗,同樣也解不了這鋒銳之氣。

“好吧,所以凡人的鐵匠鋪就可以了嗎?”江穆好奇的問。

楚妃月搖頭,卻是以前所未有的堅定目光看過來。

“不,我從未說過凡人的鐵匠鋪可以,但它可以讓你的心靜下來,然後去思索,去回憶,去感知當日一戰,而不是靠我來幫你解析,這是另外一種道,沒有人能幫得了你,我可以幫你完成基礎的一部分,但最關鍵的,還是需要你自己。”

說完,楚妃月止住想說什麽的江穆。

“很抱歉,我也解析不了,或者我解析了就沒有你解析的機會。而我如果解析成功,卻並不能及時轉化成足夠強的力量。”

“別辯解,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一切,那些獄卒認為你是應運而生,你也覺得你的資質過於駑鈍,但有所得,皆是別人點化,甚至對我也以半師之恩相待。”

“可是,你越是這樣想,反而會事與願違,你覺得,劍道這一事,是可以跟隨在別人身後,就可以一直前行的嗎?”

“不要說你現在的那些成就,我就問一句,你能不能拋開一切,真就當你江穆死去了,你就是一個凡間的鐵匠,你除了你的妻兒老小,除了手中的錘子,連一把劍都沒有,你能做什麽?”

“不要去管什麽獄卒,不要去想什麽鋒銳之氣,江穆,或許你同門之中從來沒有人在意你的優點,連你自己也一樣。”

說到此處,楚妃月笑了起來,“還記得你二師兄許意嗎,他沒話找話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拿你來當個笑柄。他怎麽說來著,說你隻知道淬煉玄鐵,淬煉玉符,正法修行不見長進,對這些旁枝末節倒是十分精通。”

“江穆,你能煉製出門板飛劍並非偶然,你今日一戰能擋住那口紫色仙劍並非偶然,甚至你被那獄之靈選中也並非偶然。”

“你有細膩的情感,有悲天憫人的心,你與天地的溝通或許不是最深刻,但絕對是最平和的。”

“所以你需要重新思考,何為天地,何為劍?”

楚妃月緩緩的退了出去,隻留江穆在那裏思索。

很痛苦的思索,隻因為楚妃月很尖銳的指出了他最大的問題。

是要永遠跟在楚妃月身後,不用苦惱未來的路,還是超越過去,走一條隻屬於他自己的路。

而解析鋒銳之氣就是最好的一個機會。

良久,鐵匠鋪中響起了錘子敲打鐵塊的聲音,一錘接一錘,單調又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