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莫燼雖是心中早有所料,可聽到這話仍不免嘴角微動,握緊椅柄的手突然一緊,關節可見。冷冷一笑,歸海莫燼淡淡道:“本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在下告辭。”

屋中恢複靜寂,歸海莫燼卻久久沒有動作,想起路過均義時也是這般。歸海莫湛的人突然造訪,說是奉命等在均義。心頭一股火氣升起,手腕一緊,椅柄竟被他生生握斷。半響急促起伏的胸膛才平複下來,吐出一口氣,唇角閃過一抹苦笑。他的塵兒啊……

葉染推門進來,見歸海莫燼手中握著一截斷柄,望了眼斷掉的椅靠心裏一驚。暗道不知是何事,讓他這個沉穩的師兄如此氣惱。眉宇一蹙,幾步上前。

“出了什麽事?”

“沒事,今晚我們不用暗自轉移了。”歸海莫燼隨手將那斷柄仍在桌上,指了指桌上的信,起身向屋外走去。

葉染一愣,拿起那信看了一遍,心裏驚疑重重。不明白這肇王到底怎麽想的,怎麽自毀前程。不過既然晚上不用再轉移那便是師兄信了肇王所言,那這不是好事嗎?怎麽師兄氣成那般?

覓塵這近一個月來過得極為舒坦,有了歸海莫嘯的承諾,她便將這一路南下當成了旅遊。也不知是不是靠近南方的關係,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暖和,她幾乎整日都將馬車的車窗開得大大。

離兩國邊境越來越近,雖是不知道歸海莫嘯到底是什麽打算,但他既然說了會放她走,她便深信不疑。

剛離開均義的幾日晚上總也睡不踏實,一直做噩夢,歸海莫嘯便令人天天晚上送上安神湯來,覓塵甚是感激。

後來從廖焙的口中知道歸海莫嘯是找到了和自己換衣服的那青衣男子的下落,審問之下這才知道她跑到了薑鎮。廖焙還道歸海莫嘯一審出那男子是逃出薑鎮的,知道薑鎮的百姓正要追他就覺事情不妙,當場麵色就變了。衝出營帳,連吩咐一句都沒有便馬不停蹄向薑鎮奔,這才堪堪趕到救了她一命。

覓塵自是知道他這般是為什麽,心中說不感動,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本來想著和歸海莫嘯相處會別扭尷尬,倒不想從那日之後兩人不再同帳,那種別扭也不再凹顯了。

從那日談起戰船模型,覓塵便搜尋記憶畫了好幾張戰船的圖紙,兩人不止一次地一起探討。覓塵一早便知道歸海莫嘯此人傲慢自負,相處下來,倒發現此人雖是自負但也確實有些自負的資本。

以前由於聽了太多他的風流韻事,還碰到過他和宮女廝混,總覺得這人也就是個命好的花花皇子,充其量算是有些頭腦,詭計多端,最多再加個武功高強。現在卻發現這人也算得上博學多才,文武雙全了。

覓塵一路不再惦記著跑路便將那些地理誌上看到的東西拿來消遣,每到一個地方便將那裏的地形,地名出處,有趣的風俗什麽的講給歸海莫嘯聽。歸海莫嘯也常常給她講解一路曆史名勝,講曆史故事,時常高談闊論,出口成章。令覓塵不得不歎服,暗道那歸海印非是不怎麽樣,倒是生了一堆好兒子,沒一個省油的。

隻是這幾日覓塵發現歸海莫嘯有些奇怪,一路分明談笑風生都好好的,這幾天他突然有些沉默。她還不時發現他偷瞧自己,不時還看著她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弄得她心裏很是不安。

這日傍晚大隊停在了小舌山,這小舌山再向前走便是育州,過了育州就離邊關弋陽不遠了。眼看已經臨近南翼,歸海莫嘯卻遲遲不見動靜,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

如往常一樣,看了會兒書,覓塵正打算喚侍女進來收拾一下早些休息,卻是歸海莫嘯推門鑽了進來。

覓塵一愣:“這麽晚了,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泡壺茶給我吧。”歸海莫嘯輕笑,隨意在車中一座,拉了個軟座過來便靠在了車壁上。

“這麽晚了喝茶,你不想睡了?”覓塵不以為意說著,卻伸手將桌下的茶具拉了出來。

“今晚怕是睡不著了。”歸海莫嘯微愣,撇了覓塵一眼似有深意的說著。

覓塵詫異看他一眼,見他轉過了目光,便也沒再多問,專注地挑撿著茶葉。

馬車中一時間隻聞茶夾碰撞瓷器的聲音,歸海莫嘯靜靜聽著那聲音,側目透過微啟的窗戶剛好看到天上的一輪清月,他抬頭一把將車窗打開,身體往後靠了些閉上眼睛。

微一愣神,爐上的水已是沸騰,覓塵暗罵這廝,大晚上不睡覺來她這裏擺造型,生恐別人不知道他長的好看一般。沏好了茶將其推到歸海莫嘯麵前,覓塵攏了攏衣袖又拿起了書。

“陪我飲茶吧,那本《千金翼方》你都翻了幾遍了。”歸海莫嘯悠然睜開眼睛,執起茶盞輕聞,瞥了一眼覓塵。

覓塵翻了個白眼放下書輕笑道:“這是醫書!別說看幾遍,看十幾遍也未必看得透徹。”

“那是你笨。”歸海莫嘯將手中茶盞放下,親自給覓塵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麵前。

“我可不喝,一會兒睡不著覺了。”

“今晚我放你走,怕還真睡不成。”

歸海莫嘯望著兀自呆愣的覓塵,輕扯嘴角,眉宇間被月光一落竟是說不出的靜寂。

這一路覓塵並沒有問過歸海莫嘯關於放她走的事,總覺得他既是承諾了她再問顯得有些不相信人。而且畢竟他這趟的差事是押送她去和親,這般放她走,她總覺得對他不住。如今聽他說放她走,一愣之下還真不知該說些什麽,似乎不是一句謝謝便能行的。

“那你呢?”

歸海莫嘯見覓塵麵露擔憂,心間一暖,低聲道:“你擔心我?”

覓塵隻覺他眸光之中柔情無限,似有什麽婉轉低訴,直驚的她心間猛然亂跳,忙低下了頭。雙眉微跳,半晌才抬頭道。

“是,我擔心你。”

歸海莫嘯不想她說得這般肯定,卻又見她麵上不見絲毫異常,從容安謐,落落大方。心中一時不知道該喜還是該傷,淡逸一笑挑眉道。

“我既敢放你走,自然有本事給父皇交代。你以為本王傻啊?不計後果就放你走?”

覓塵聽他說的輕鬆,心知事情不會像他說的那般簡單,但卻也不再多言,將一切記在心間。執起了桌上的茶盞,笑道。

“可惜不是酒,不然倒可以陪你一醉,酬君恩情。”

“恩情……”歸海莫嘯喃喃一歎,話語尚未出口已是彌漫在唇間。

笑著執起茶盞:“一醉便打發我了?如意算盤打的可真響。”

將茶湊近鼻尖輕聞,忽而仰頭竟一傾而入,樣子頗有些喝酒的灑脫勁。覓塵一笑,瞪著道:“真是牛嚼牡丹,平白糟蹋了我的好茶。”

兩人一言一語說著些無關緊要的話,一壺茶品過,歸海莫嘯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回頭定定望了眼覓塵,這才起身向車外走。

覓塵見他說走便走,忙也起身跟著下了馬車。見歸海莫嘯回頭忙問著。

“我需要做些什麽嗎?”

月光似水落在她揚起的麵容上,光彩朦朧,輕靈中別添嫵媚。歸海莫嘯無聲地描摹著她的眉眼,突然靠近一步,嘴角一挑。一手扣住覓塵後腦,俯身便湊近了她。

覓塵被他嚇了一跳,往後一退,身子抵住馬車,柔軟的發卻密密實實地盡數滑進了歸海莫嘯的掌間。

“那晚你想的好法子占了爺的便宜,現在還回來吧。”

歸海莫嘯緊緊盯著覓塵,四目咫尺,相顧凝眸,他的話語噴吐在她唇邊。

月影清輝朦朧處籠了兩人一身,他輕輕閉眼,一個吻便印在了覓塵唇角。覓塵呆愣間,他已經放開了她,轉身向遠處大步而去。

“什麽都不用做,在車中呆著便是。”

身影落處,人已經走出許遠。覓塵抬手撫上唇角,半晌竟是一笑,搖頭道。

“這人可真是,幹嘛弄得自己跟個情聖一般。”

轉身上了馬車,雖是這般說著,心頭卻怎麽也抑製不住那絲異樣。欠下的,終是還不清了……

書是看不進去了,覓塵幹脆爬到方才歸海莫嘯呆的地方,繼續品茶觀起月來。一陣清風吹過,她輕輕閉上了眼睛。突然聽到車門處傳來一絲輕響,覓塵正欲扭頭去看,一陣風拂麵而來,下一刻便落入了一個緊實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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