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的機關單位,相較於幾十年後,明顯就親民多了……

不說機關的陳設極其簡譜,就說這仿蘇式的回字樓。

不但兼顧了戰時需求易守難攻的特色,更重要的是長長的走廊兩側是各種辦公室或者會議室,也就是說無論是誰,隻要進了這樓內,推開兩側的辦公室,便能想找誰就找誰……

絕不會像幾十年後那樣,想找領導非得經過層層關卡,什麽秘書,什麽預約,搞的見個領導簡直比見將軍都要麻煩。

通道有木質的長條凳。

此刻,楊明正坐在長條凳上,側耳傾聽著會議室裏不斷傳出的李向陽跟一眾區領導們關於春風廠機械廠的爭執聲……

而在不遠的條凳上也有幾個男人歪著腦袋傾聽,隻是偶爾投來的目光中,敵意明顯。

“你們跟他們有仇啊?”

楊明無語的道:“要不然他們看你們怎麽這種眼神?”

“胖的那個是劉德林,高的那個是張旺財——跟他們有仇的是你好吧?”

黃誌明聞言沒好氣的白眼道:“搶人家都吃到嘴邊了的大肥肉,你想人家用什麽眼神看你啊?”

“還以為什麽事呢!”

聽到這話,楊明嗬嗬一笑,起身對劉德林張旺財招呼道:“劉先生張先生,早聽說過你們的名字,卻沒想到在這兒碰到——認識一下,我是楊明,赤化村村長兼赤化製衣廠廠長!”

“原來你就是楊明啊!”

雖然早就猜到了楊明的身份,但聽楊明自報家門之後,劉德林張旺財看著楊明的眼神,依舊透著股咬牙切齒的勁兒。雖說現在春風廠機械廠的職工們幾乎要鬧翻了天……

可在劉德林張旺財看來,不管職工們怎麽鬧,自己等人順利承包廠子的事情,應該說已經是板上釘釘。

畢竟現在幾個廠都拿不到生產計劃,幾百號人全都得靠財政養著不說,機器也隻能放在車間裏生鏽……

承包給自己等人,雖說自己等人不會承擔職工們的人事關係,但自己等人給的承包費,多多少少也能緩解一下區財政的緊張狀況。

所以在他們看來,雖說區裏現在為自己等人光想承包廠子卻不想承擔職工們的人事關係退休保障等等而爭執不下,但自己等人順利承包,那也就是早晚的事情,根本沒什麽好擔心的。

卻沒想到就在他們覺得自己等人隻要穩坐釣魚台等待結果就行的時候,楊明等人跳出來了。

理由說的那叫一個好聽。

什麽看職工們鬧事,所以想幫區裏的忙。

什麽隻是機器隻是借,等區裏這邊商量好了需要了,機器隨時都可以還回來……

想著這些,劉德林便忍不住牙根子直癢癢的冷笑道:“打著借的旗號想先將春風廠和機械廠給掏空了,來個生米熟飯,楊村長你可真是好手段啊——不過你就算騙的了李區長,卻騙不了我們,我們是不可能讓你的陰謀得逞的!”

張旺財也是冷笑連連的看向黃誌明和孫正平道:“我知道你們跟李區長是老戰友老交情,但別忘了在這沙口區,可不是李區長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不說沙口區這麽多的幹部,就說這區長上頭,那可還有書記呢!”

黃誌明孫正平心裏齊齊咯噔一聲,心說聽這話的意思,難不成他們承包這事,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張雙河的親戚,更是走通了區書記郭建奇的路子?

要真這樣的話,那可真是麻煩了!

隻是聽到這話的楊明不但沒有慌張,看著張旺財和劉德林的眼裏,反而露出了老狐狸般的怪笑。

“你笑什麽?”

被楊明的眼神看的心裏直發慌的張旺財劉德林惱怒道:“不管你到底打著什麽鬼主意,反正就你們想要從我們嘴裏虎口奪食——我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們!”

楊明沒有回答,隻是笑的更加意味深長的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們二位,還是太年輕了啊!”

“毛都沒長齊的東西,跟誰倚老賣老呢?”

聽到這話,張旺財劉德林氣的簡直想要破口大罵,隻是楊明卻再也不搭理他們了……

於此同時,會議室裏的爭吵聲,也是越來越大。

“過去這幾十年,春風廠和機械廠不但是咱們區的門麵企業,更是為咱們沙口區的發展做出了切切實實的貢獻,多少領導但凡下來,這兩個廠那都是必到的地方不說,市裏大會小會,十回提起怕有八回都得提起……”

“是,現在因為開放,為了搞活經濟,國營給私企讓路,上頭不給生產任務了,咱們的春風廠機械廠開不了工了,區裏也是沒辦法才想著承包出去——可問題在於再怎麽承包,這廠子總得在咱們區裏吧?

隻要廠子在區裏,那麽咱們再怎麽改革再怎麽承包,領導問起來咱們也有個回答!

要廠子都不在了,上頭的領導再關心起來,咱們怎麽回答啊?要知道咱們的春風廠機械廠不但給私人承包了,而且都還搬走了,那上頭的領導就算是嘴裏不說,怕心裏也會說咱們這些人無能,連這麽好的兩個廠子都保不住吧?”

聽著一眾幹部七嘴八舌,李向陽沒好氣的道:“都說了人家是借,不是搬走,需要了隨時都可以還回來!”

“李區長啊,現在這人啊,跟以前可不一樣了!”

不等李向陽的話說完,一眾幹部便又七嘴八舌的道:“以前的人那都講個信字,借東西說什麽時候還,到了時候那可真是砸鍋賣鐵想方設法的都得還上,可現在呢——現在人家可都說了,借東西的時候是孫子,還的時候那可就成大爺啦……”

“聽你們意思,那這事真就沒有一個人支持我了?”

聽到這話,李向陽兩手一攤道:“既然這樣,那你們說這些職工咋辦?工廠裏沒工開財務上沒錢發,咱們總不能一直由著他們這麽堵在區機關門口鬧事吧?”

一提到個錢字,原本鬧哄哄的場麵立即就鴉雀無聲。

足足半晌之後,區辦公室主任張雙河瞅瞅郭建奇的眼色,這才舉手道:“這兩個廠子,劉德林和張旺財不都表態願意承包,隻是卡在職工的人事關係上了麽——要我說啊,這事咱們就不能由著那些職工,就該來個快刀戰亂麻……”

“快刀斬亂麻?”

李向陽冷笑道:“我倒想聽聽張主任你的高見,聽聽你到底怎麽個快刀斬亂麻!”

“聽說這次鬧事,跳的最高的就是機械廠的胡力軍和春風廠的韋明玉他們幾個!”

再次看了郭建奇一眼,張雙河大著膽子道:“要我說,咱們就該讓派出所那邊將胡力軍韋明玉他們這些跳的最高的抓起來,同時盡快將廠子承包出去——抓了幾個跳的高的,拿了承包費再多少給這些職工發點,恩威並施雙管齊下,再說工廠不承包也承包出去了,他們再鬧也沒用,估計再拖拖這些職工便也沒啥繼續鬧的心氣了!”

哈哈哈……

不等張雙河說完,李向陽便已經怒極而笑道:“職工們鬧事,是因為廠裏沒活幹沒工資發沒飯吃,咱們這些領導幹部不想辦法替職工們解決生存問題,卻想著抓人關人先斬後奏,這種事怕是當年刮民黨都不敢這麽幹吧——張主任啊,這種法子你可真是敢想出來啊你……”

“我出這主意也是想替區裏解決問題!”

張雙河臊紅了臉辯解,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郭建奇也道:“咱們這開會,就是為了解決問題讓大家暢所欲言,張主任出的主意有什麽不妥,老李你可以讓大家討論,但別上綱上線嘛,怎麽連刮民黨都扯出來了?”

“我上綱上線?”

李向前沒好氣的道:“有些事我不想在這兒說,畢竟這兒是機關單位,可你們卻千萬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那劉德林張旺財,跟張主任是什麽關係,我想郭書記你心裏比我清楚!”

“李區長,你這話難道是在暗示我跟張主任合謀,勾結劉德林張旺財,侵吞國有資產嗎?”

聽到這話,郭建奇頓時變色道:“咱們在沙口區搭班子十幾年,我郭建奇從不用書記的口氣跟你說話,那是我尊重你是老兵,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可這絕不代表我怕你——現在我以書記的身份命令你將剛才的話解釋清楚,要你今天拿不出證據來,我跟你沒完!”

“劉德林是我妹夫,張旺財是我堂弟,這些我都承認!”

張雙江也跳腳叫到:“可他們是我親戚,就能代表我跟他們勾結了嗎?沒憑沒據的,李區長你憑什麽這麽說!”

“我是沒有證據,可沒有證據也不代表我就能讓你們隨意亂來!”

李向陽毫不示弱,指著張雙江的鼻子罵道:“如果不是你們勾結,你一個區辦公室主任,憑什麽從頭到尾都偏向這劉德林張旺財,半點都不顧區裏和職工們的利益?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一群人吵成一團,幹部們則是紛紛相勸……

聽著會議室裏傳來的聲音,劉德林張旺財不但沒有著急,反而看向楊明冷笑連連,一臉現在你知道我們什麽來頭了吧的表情。

黃誌明孫正平也是一臉難看,心說自己等人的猜測果然是真的。

要僅僅是張雙河一個辦公室主任,那還好說,可要再加上郭建奇……

沙口區三巨頭,那可就是二對一啊!

“別慌!”

注意到二人的表情,楊明微微一笑,抬腕看了看表,心說算算時間,胡力軍他們應該差不多了吧?

正想著這些的時候,區機關外響起的震天的口號聲,徹底的壓過了會議室裏的吵鬧聲!

與此同時,有人急匆匆的從外進來,直衝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