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於雲霧之間。

那青童與謝蘭雪玩玩鬧鬧,卻時時頻頻回過頭來,看著江舟,一雙大眼中滿是好奇之色。

這女童雖是長得粉雕玉琢,不染一絲煙火凡塵氣,難教人惱,卻也仍看得江舟有些不自在。

次數一多,其他幾人也奇怪了。

不用江舟張口,謝蘭雪就替他問了出口:“青童,你幹嘛老看他啊?”

青童稚聲道:“我在看他能不能配得上小宮主。”

“啊?”

幾人麵麵相覷。

謝蘭雪更是扯著她兩邊的嬰兒肥晃了晃:“青童,人,你說什麽胡話呢?甚麽配不配得上的?”

青童反倒奇怪道:“他不是來求親的嗎?”

一直覺得有些無聊的謝清溪頓時兩眼一亮:“什麽求親?什麽求親?啊?什麽求親?趙家姐姐要嫁人嗎?”

謝家其他二兄妹也好奇得緊。

謝雲泉道:“青童,怎麽回事?”

“今日是宮主為小宮主招親的日子啊,你們不是引他來求親的是做甚?”

“啊!”

三兄妹都是一驚。

謝蘭雪更是忍不住,瞬間點燃的滿肚子八卦之火全顯在了兩眼裏:“太真姐姐要嫁人?要嫁誰?男的女的……啊呸!哪家的?怎麽會這麽突然?該不會是太真姐姐在外麵和人私定終身了吧?”

“我就說嘛,祖姑姑實在太慣著太真姐姐了,我她那個無法無天的性子,是要出禍事的!你看,我說對了吧!”

“……”

三個男人忍不住臉皮**。

青童說道:“哪家的不知道,不是下嫁,是招親,也不是一家兩家。”

說話間,幾人已經行至一處宮觀前。

依青山而建,置雲海之中。

古柏青青,雲霧緲緲,奇石嶙峋。

奇花異草凝霜吐露,幽泉流瀑。

其間畫棟雕梁,高偉壯麗。

端的是一處仙家福地,卻又不失富貴堂皇。

此時幾人行至一座門樓前,精微富麗。

門樓前停著許多車駕,俱是瑰麗無比。

十數根垂蓮象鼻柱下,尚係著許多座騎,皆是天地間難見的異獸神禽奇種。

江舟一眼看去,便覺目眩神搖。

隻想暴一句粗口:狗大戶!

以他的眼光,怎能看不出眼前這些車駕座騎都非凡品?

那些異獸便不說了,一個個全是血氣磅礴浩**,衝天而起。

其中有幾隻,連他看上一眼,都覺得驚心魂魄,不敢靠近。

若非是此處亦非凡境,放在一般地方,哪裏禁得住這些東西造法?

怕是叫喚一聲,就得地動山搖。

跺跺蹄子,就得山崩地裂。

除此外,那些看似死物的車輦駕輿,更是誇張。

就他眼前一輛車上掛的鈴鐺,就是件散發著絲絲晦澀之氣的異寶。

車上一應器物,幾乎全是如此。

這才是讓他目眩神搖的東西。

一個是讓這種壕無人性給晃瞎了眼,另一個也確實是這些寶物太過強大。

他多看兩眼,竟都有昏昏欲睡之感。

心驚之餘也不敢多看,連忙移開目光。

餘光卻是忽然掃到一頭金睛異獸,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接著也顧不上尋思,心下又急劇跳動起來。

他可沒忘了自己身上有顆該死的金丸。

青童忽然止步,拿出一個香囊遞了過來:“拿著,進去後千萬不要離身,否則驚了宮中仙禽奇獸,我可來不及搭救你。”

江舟心下一喜,接過香囊。

聽這意思,這香囊能讓他不受這些大妖神獸之流所害?

隻是他高興得太早。

青童當先走在前頭,幾人魚貫而行。

江舟走在最後一個,當他小心翼翼靠近門樓時,那些拴在柱下,本來都在悠然打盹的異獸突然間躁動起來。

“嘶吼!”

“哞!”

一聲聲獸吼驟然此起彼伏,一道道強大的氣息如同颶風一樣陡然肆虐起來。

走在前麵的青童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竟見一群異獸神禽都是紅著一雙眼,盯著江舟,不住地嘶吼、噴吐著躁動的氣息。

登時又驚又惶又怒:“大膽孽畜!怎敢在老母宮放肆!”

隻是這些異獸神禽似乎都發狂了一般,根本不聽她喝斥。

其中有幾頭強大的,竟是掙開了縛繩,刨著蹄子,就朝江舟衝撞而來。

江舟自恃道行不弱,但那是在外邊,放到這裏,還真的不大夠看。

甚至沒反應過來,就被其中一頭被撞了。

“江師弟!”

“啊呀!”

“江舟被撞飛了!快去請祖姑姑!”

這一撞,他便身不由己,直接騰空飛起,如同一顆流星經天。

青童和謝家三兄妹見狀,登時亂成一團。

江舟此時卻是又驚又悲又憤,又氣又懵又痛。

他的七寶金身竟在被撞的瞬間便有股崩碎欲裂之感。

但他現在腦子裏卻都是一個念頭。

他……被一頭魚給撞了!

被一頭紅色的鯉魚給撞飛了!

一條魚,在地上拴著就罷了,還把他給撞了,更氣的是自己還毫無還手之力……找誰說理去?

江舟現在也沒說理的心思,他身在空中,身不由己。

一身號稱能降龍伏虎的神通大力,此時竟是連想讓自己穩下來都不行。

那一撞之力,恐怕他使出法天相地神通,也未必能及。

“撲通!”

懵逼之中,撲通一聲掉入了一處水中,濺起數丈水花。

江舟沉入水中,渾身疼痛欲裂,難以動彈。

還好他會使些禦水小術,念動之間,驅使著水流令自己浮起。

隱約間卻是忽見白花花一片。

“嘩啦!”

頭剛一浮出水麵,江舟就愣住了。

而他麵前,也有一張愣住的臉。

這張臉長得完全不像個人。

因為太美了。

以後如果有人要問他什麽是“仙女”,他恐怕不會再思考,便會脫口而出,這張臉的主人就是仙女。

不過……

江舟看著這張臉,恍惚間竟有似曾相識之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此刻這個“仙女”卻是滿臉呆滯,與江舟大眼瞪小眼。

一種詭異的氣氛漸漸在空氣中凝聚。

“仙女”的若塗朱粉、隱泛珠光的嘴唇慢慢張開。

一聲高亢的尖叫驟然劃破山間的寂靜。

江舟隻見耳膜欲穿,靈魂都被刮得戰栗起來。

下一刻,隱約隻見一具曼妙的身影閃動。

沒等他看清,兩眼又是一花,眼前便換了個天地。

這是一處富麗堂皇,卻依然充斥仙氣妙韻的宮殿。

四周有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他。

江舟打眼掃過,這些眼睛的主人大多一個個都氣息淵深之極,高遠難測。

隻是一眼,江舟便不敢多看。

旋即又注意到在宮殿正首,一個看似年約三十許的婦人站在玉階之上。

這婦人身穿一件織金淺紅繡裙,頭上結二色盤龍發髻,雲鬢高挽,鳳翅附飛,斜簪兩股赤金釵。

不施脂粉,美豔雍容。

此時卻是滿臉罩寒霜,死死盯著江舟。

半晌才咬牙切齒地道:“何方狂徒,竟敢擅闖吾紫元聖境?”

一股滔天威勢憑空而生,宛如神山當頭,壓得江舟脊背雙腿都猛地一彎,顯些站立不住,當即跪下。

好在這一瞬間龍虎大力、降龍伏虎神力齊發,才險險撐住未跪,卻是全身骨骼被壓得隱隱顫響。

江舟毫不懷疑,這股壓力隻要再大上哪怕一絲,他就得周身骨骼盡碎,屆時想跪都是件不可能的事。

但他依然苦苦支撐。

任誰遭遇了這一連串的事件也要懵。

懵勁還沒過,又被人來這麽一下。

當他是泥捏的?

好吧,在這些“人”麵前,他好像跟泥捏的也沒什麽區別。

不過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當他沒脾氣啊?

江舟這會兒也會過些神來,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女子跟眼前這個婦人應該是有什麽關係,八成是因為自己剛才看了不該的,才想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不過這又不是他想看的,要怪怪那條死魚去,老子也是受害者好吧!

江舟不僅不想順她的意,被壓得周身欲裂,仍艱難抬起頭,死死瞪著那婦人。

那婦人一雙狹長鳳眼微微眯起,正當江舟心下一沉,以為她要加大輸出時,身上壓力卻是驟然一消。

“眾真在前,豈敢無禮?”

“給我跪下!”

婦人還未說話之際,卻聽一聲厲喝,便聽背後生風。

江舟不必回頭,便能見一高冠玄衣的青年男子怒容朝他背後揮了揮手。

便陡然有巨力襲來,正中他膝彎,令他剛剛站直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矮下一節。

江舟渾身微震,雙腿如滿弓脫弦,猛地彈震而回,瞬間站直。

心下卻是大怒。

那個婦人擺明了是那種大人物,不好惹,也惹不起。

但這個男子卻是另一回事。

雖然一眼便知道行不淺,剛才那隨手一揮也足見其能。

但還不至於令江舟生不起還手之心。

阿貓阿狗都當他好欺是吧?

老子欺負不了她還欺負不了你?

當下默念一聲太上保佑、紫微大帝保佑、地藏保佑、關二爺保佑、達摩祖師保佑,把他能想到的有可能的靠山都念了一遍。

回過身來,死死盯著那青年。

高冠玄衣男子見狀,雖因未能一舉令江舟跪下令他頗為驚訝意外,但對江舟的怒目相視卻是冷笑一聲,絲毫不以為意。

正待再次張口喝斥,卻見江舟突然腳下猛蹬,人已如離弦之箭射來。

高冠玄衣男子見狀,微微一愣,卻也僅僅隻是為江舟如此大膽而意外,並不將他的舉動放在眼中。

竟然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笑著看著江舟舉掌擊來。

“當!”

男子不避不讓,憑由江舟一掌擊在胸前,血肉之軀,卻竟發出一聲金鐵之鳴。

江舟神色微變,抬頭隻見男子居高臨下,朝他冷冷一笑:“嘿!”

一言未發,不屑之意溢於其上。

江舟目光微寒,體內血氣翻滾奔騰,龍虎大力、降龍伏虎神力盡貫於掌上。

赤霞於掌間縫隙透出,光明大放,仿佛有一輪朝陽掌間初升。

男子卻仍是一動不動,任由江舟摧動掌力,嘴角噙著冷笑,目中不屑之意愈濃。

殿上眾真見得此景,也未有人出手阻止。

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

以他們的眼力,豈能看不出江舟此時貼在男子胸前的一隻手掌,其實使的是一種極高明的掌法。

他們雖都是三界間的大神通者,修大道真法,卻也並未曾小覷了武技之道。

太古之時,人族鼎盛,靠的便是於莽荒之中用血肉拚殺出來的武技。

太古神人,技入道矣,憑血肉之軀,能敵真仙聖佛。

以致於太古人族遭劫,神人幾乎殃盡之後,各教亦吸收了許多人族武道,漸成護教神通。

隻是可惜,此子畢竟稚嫩,自是不能與太古神人相提並論。

且所選對象也剛好選錯了。

這高冠玄衣男子雖非什麽不世出的天驕,卻也是出身不凡,得其家中長輩自小以外丹之法,鑄就一具九鼎金身。

能以肉身與法寶爭鋒,堅不可摧,亦無堅不摧,隻論此,就是佛門金身也未必能及。

不提旁人如何想法。

江舟卻是一心要揍眼前之人,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隻是此人肉身著實強橫,僅論堅不可摧這一點,比他的七寶金身都要離譜。

僅這一瞬間,浮雲動丹闕、日月照大川、大道如青天,日出峨嵋三掌盡出,仍是難以撼動此人分毫。

除卻外物與鎖劍訣,日出峨嵋幾乎已經是他最強的攻擊手段。

若是摧發庚金戮妖劍氣,或許可破其身,但江舟並不是想殺人。

高冠玄衣男子此時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眼中不屑之意漸變森冷。

正當要有所動作時,忽聽“嗡”一聲浩大聲響。

下一刻,恍然有一輪大日驟然躍出,江舟周身光明大放。

一圈圈日輪,於江舟身後緩緩轉動。

每一輪中,又有一個個小輪旋轉,每個小輪內,又有一尊金身佛端坐。

那浩大的聲響,似乎正是出自這一尊尊金身佛。

如發梵唱。

高冠玄衣男子神色陡然一變,終於沒了那淡定不屑之意,想要有所應對。

隻是他適才托大,竟一動不動,任由江舟貼上來,此刻如何去躲?

正後悔時,卻見江舟忽然抽掌後退,背後層層日輪轉動,手掌隱隱金光流轉,冷冷看著他。

男子頓時明白,對方是給他機會準備,接這一掌。

心中不由大感羞怒。

豎起一指,指上有九色華光綻放,朝江舟直直點來。

所過之處,空間頓時如同水流一般,被這一指排開。

就如同……

不是這指太鋒銳,刺破了虛空,而是虛空在敬畏這一指,自發地退去。

眾真之中,有人讚道:“九華玄炁,果然名不虛傳。”

再看江舟,豎在胸前的一掌也已直直按來。

腦後日輪急轉,梵音大盛,光明大放。

輪上金身佛盡皆如江舟一般,舉掌按出。

“轟!”“轟!”“轟!”……

無數金光掌力源源不絕自日輪落下,仿佛雨泄。

這正是達摩祖師傳他的一掌。

這一掌並非具體的掌法,更似一種掌意,江舟一直難以參悟。

方才在這道掌意的驅動下,日出峨嵋早已絕盡的三掌,竟然再生未盡之意。

三掌合一變生,竟得了這一掌。

大日如來掌!

男子那一指點來,無數金光掌印宛如煙滅。

隻是那金光掌印太多了,仿佛無窮無盡,永無斷絕一般。

大日淩空,光明普通,無有盡絕。

如來住世,不生不滅,永無逝處。

這便是這一掌精奧所在。

他滅得百掌千掌,卻滅不得萬掌億掌無數掌。

很快男子便麵色大變,指力被掌印磨滅殆盡,新力未及生前,便被越積越多、越積越綿密的掌印湮沒。

“當!”“當!”……

無數掌印擊落其身,脆響綿綿密密,不絕於耳。

他的九鼎金身強大,卻也擋不住如此綿密不絕的掌力消磨。

水滴石穿,繩鋸木斷。

也不必長年累月,隻片刻之間,男子便被掌力震得麵色紫紅,連連倒退,最後更是噗的一聲吐出鮮血來。

金身被破,他登時變得如同一個破麻袋一樣,被金光掌力打得騰空而起,飄來**去,始終難以落地。

“夠了!”

一聲清冷輕叱響起,隻見玄青二色之炁如絲帶帶,輕飄飄流轉,卻是頃刻間湮沒了江舟無數掌印。

江舟隻覺掌力打在其中,如著棉絮,無著無依。

不僅打不到人,更是把自己憋得難受。

心知這口氣也就出到這裏為止了。

這座殿上,大佬太多,他再有不滿,也難蹦噠得起來。

當下收回手掌,漫天金光掌印消彌,腦後日輪消隱。

便見一個清麗的素衣女子,伸手一招,將那高冠玄衣男子招到身前,卻是高冠掉落,披頭散發,口吐鮮血,一身玄衣破碎,露出胸腹,狼狽之極,不複適才出塵風采。

那女子眉頭微皺,不滿地看了眼江舟:“豎子猖狂無禮。”

江舟嗤聲輕笑:“仙人恃強無理。”

女子未見怒色,目中卻是冷光微閃。

江舟隻覺心頭一寒。

便聽一個淳厚聲音響起:“好了,九華君,不過是晚輩間的胡鬧,何必理會?”

聽聞這聲音,那女子眉目微動,便垂下眼簾,不再看他,隻伸手向那高冠玄衣男子撫過一道玄青二色之炁,便見其臉色盡複,站了起來。

目泛寒光,恨恨地盯著江舟。

此時又聽聞那淳厚之聲說道:“看你也學的道門之法,怎的煉的是佛門金身?還用的佛門禪武?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