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就是一夜。

池依依窩在副駕駛上,睡睡醒醒了好幾次。

每次醒來,她都看到衛瞬維持著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動作開車,仿佛不知疲倦的機器人。

“你都不休息一下嗎?”

池依依伸著懶腰,將車窗打開——天亮後氣溫攀升,淩晨正好是最適宜的溫度。

“不用。”衛瞬雙目緊盯前方。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

氣候異常同時影響到人類的生理鬧鍾,徹夜不睡再加上長時間且高強度地集中注意力,對於末日後期的生存者來說,已是疏鬆平常。

重生了,這樣的習慣自然也帶到新的身體裏,時刻警示著他重生歸來的任務。

而且衛瞬沒有說的是——即將抵達的漠城中央醫院,比最先淪陷的首都還要危險。

作為全國最大、設備最先進的軍區醫院,最開始有喪屍化征兆的病人幾乎都送到這裏來,就好像傳染病毒永遠是母體最強一樣,漠城淪陷也僅僅用了一個小時,一隻難以製服的喪屍,就從繁榮的邊漠之城變成一座死城。

神奇的是,一直到衛瞬死之前,他都不知道這個僅用一個小時就讓漠城淪陷的喪屍在哪。

吉普車轉速一直保持在三位數沒有放鬆,汽車作為人類社會的產物,如同巨大鋼鐵猛獸一般連續撞翻了好幾隻喪屍,破碎的血塊粘著在駕駛位前視窗上,遮擋視線。

除了血塊,還有半坨腦子。

葉新友和池依依看清雪白色的皺褶後,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衛瞬卻麵色不改,淡定將衝水和雨刷打開,三五十下就把前視窗清洗幹淨了。

池依依弱弱:“我再也不吃火鍋豬腦了。”

有陰影了。

末日世界回去後,也不知道要吃多少頓大餐才能安撫小廢物脆弱的心理狀態。

衛瞬聞言,瞥了副駕駛一眼。

明明他們兩人認識不過兩天,可他就知道知道要怎麽安慰池依依:“一會兒就到大漠了,我去給你挑兩個大西瓜。”

“好耶!”小廢物立刻就振作起來了——臨死前再吃個瓜,甜甜蜜蜜一起死光光。

三人朝漠城中央醫院,一路上既沒有生存人類,也沒有喪屍橫行,安靜得令人有些害怕,衛瞬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副模樣的漠城。

上輩子的他,因為破舊汽車在半道拋錨,足足晚了一個星期才抵達漠城。

連衛瞬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過去究竟能不能找到他上輩子的隊友——軍區醫生葉青山。

葉青山是衛瞬身邊活最久的隊員,也是他的生死摯友。

兩人相互陪伴一直到基地臨建成之前,原以為基地建成後就萬事無憂,過上安全的日子,卻沒想到善良的青山竟然會被喪屍化的病人惡意感染,成為末日後期屈指可數被感染的喪屍,遭到數百名人類圍攻,死無葬身之處。

葉青山喪命的瞬間,衛瞬就站在不遠處,殺紅了眼也救不了他。

從那以後,衛瞬就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不願意再交朋友。

“嘭!”

“刺啦——”

一個喪屍忽然閃現路中間,衛瞬急忙打方向盤躲避,同時他強迫將注意力集中在當下,不去回想上輩子好友死亡的畫麵。

既然路麵出現喪屍,那軍區醫院近在眼前了。

衛瞬和池依依同時遠眺望去,不約而同地斂眸沉默了。

映入他們眼簾的,先是高聳入雲,宛如監獄圍護牆的軍區醫院,然後再是牆體外圍堆疊的喪屍,有的穿著一身沙漠農民的衣服,有的穿著醫生護士的製服,有的則是軍人。

光從喪屍身上殘缺的衣服看,就知道這裏曾發生過多大的災難。

衛瞬因為聯想到過去,擔心青山當下的處境。

緊接著,不知道為什麽,他又轉而開始擔心起池依依來了——小女孩沒什麽求生的本領,見到這副喪屍圍城的畫麵,會不會害怕,會不會退縮?

他轉頭看向池依依。

正好對上池依依看著他,一臉“你小子好嘢”的眼神。

衛瞬:?

這又是什麽反應?

比起衛瞬的沉重,池依依看到千萬喪屍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在心裏給衛瞬點一個蠟——真不愧是末日柯南啊!專把人往喪屍最多的地方帶,對他的好兄弟們真夠意思啊!

生怕隊友死得不夠快。

衛瞬:…雖然很好奇,但他莫名覺得還是不要問出來比較好,免得氣死自己。

為了不要引起喪屍的注意,吉普車開到距離軍區醫院兩條路開外的地方,就熄火停下來,衛瞬掉轉車頭往田野的方向走。

不知道是不是池依依的錯覺,她都覺得衛瞬經常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出自己的猜想。

譬如把車開下醫院不遠處的樹林,他說的是:“我聽說這些軍用醫院都會在不遠處的樹林裏,設置一條醫療垃圾運輸通道,我們找找看。”

他的語氣相當絕對,分明已經確定了:樹林裏有這麽一條通道。

【我擦!】

直播間已經有人窺視到真相:【我從剛開始就感覺,衛瞬和初始人設很割裂,現在的男主更像是劇情後期的男主…有沒有這個可能,男主是重生的?】

【有沒有人是從男主直播間過來的,去那邊看看啊!】

【不行啊,11這次進入的是末日世界,已經跳次元了,我們這些初級觀眾進不去…】

雖然沒辦法確認,但超夢直播間觀眾們越看越確定——這個男主出BUG了,有問題!!

忽然,池依依疑惑發問:“我怎麽感覺,你已經確定樹林裏有醫療垃圾通道了?”

還在討論劇情的超夢直播間觀眾紛紛一哽。

天啊!

小廢物崛起了!

小廢物竟然觸碰到真相了!

觀眾們幾乎要落淚了,心裏鼓勵依依繼續說下去,揭穿衛瞬重生的事實。

就連衛瞬也莫名斂眸變得鄭重起來。

他的目光斜斜看向副駕駛的方向,雖然沒有說話,周身氛圍卻異常沉寂,如同伺機不動的猛獸。

然而…池依依的畫風注定和別人截然不同。

隻見她話鋒一轉,說:“我們昨天走廚餘垃圾通道,今天走醫療垃圾通道…”

她抬頭看向天空,臉色淡然:“難道,這就是同類相吸嗎?”

如果池依依記得沒錯,原書劇情裏壓根沒有那麽多垃圾通道,果然還是她的問題嗎?

小廢物流下了悲傷的眼淚。

【…】

【果然還是錯付了】

【我們怎能對小廢物有所期待?】

衛瞬也在想,他怎麽會對小廢物有期待?

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重生的秘密被池依依看破了。

衛瞬忍了又忍,最終忍下了彈池依依腦門的衝動,繼續專注開車。

決定走醫療垃圾通道後,吉普車小心翼翼開到山野背坡上。

三人下車,徒步“尋找”醫療垃圾通道的入口。

其實壓根沒怎麽尋找,因為衛瞬“非常幸運”地找到了軍用醫院的醫療垃圾通道口——樣式長得像下水溝的瀝青地下水路。

這裏是軍用醫院運送傳染性藥物,需要緊急處理掉的消耗品,危險實驗物的專用通道。

為了不引人注目,通道口掩藏在草坪下。

池依依走近後,隻能聽到水聲滴答——人類不仔細尋找都會錯過,更何況是喪屍?

看著黑黢黢的通道,葉新友遲疑了:“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去漠城的醫院?如果需要藥物,在各大城市的病房仔細搜刮應該還會有的…”

麵對未知的危險,膽怯是人之常態。

葉新友轉頭尋找池依依,試圖得到她的認同。結果他一轉眼,就看到池依依跟在衛瞬身後,想也不想就跳進通道裏,然後才有空搭理他:“啊?你說什麽?“

“…當我沒說。”

靠!他竟然還沒有一個小女孩勇敢,葉新友開始嫌棄自己了。

他硬著頭皮跳進通道裏,三人的腳步聲回**在半圓柱的空間裏,顯得格外響亮清脆。

衛瞬負責領頭,他腳上那雙皮質靴子,踩在浸滿水的水路上,水線堪堪沒過鞋底而已。

他先進去觀察一番,確認通道內安全後,才呼喚池依依和葉新友跟上:“這裏沒有喪屍,池依依先進來,葉新友墊後保護她。”

三人順著醫療垃圾通道,一路前進。

大概往前走了四百米左右,他們才終於看到通道盡頭,和一扇微微生鏽但因為經常使用、鏽跡都被磨平的鐵製大門,門閂並沒有鎖上。

池依依看著衛瞬將手放在門閂上,聽到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很緊張。

修長的雙臂發力,青筋崩起形成網狀的脈絡,在衛瞬發力的瞬間,大門發出“砰——”的巨響,隨後大門緩緩打開。

大門後。

是一個與外界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池依依目瞪口呆地看著門內,眼睛仿佛失去眨眼功能了。

刺目的室內白熾燈,白茫茫的牆壁地麵,衣著工整且正在邊快步行走邊交談的白大褂們,她甚至能看到不遠處的女護士正拿著一杯咖啡提神。

這種感覺就好像誤入末日片拍攝片場後台。

牆外是喪屍嘶吼,牆內是攝影組工作。

可能在某個房間裏,導演正對著某隻喪屍評頭論足道:“我覺得他的造型不行,andy給他換一個更恐怖的喪屍妝…”

如果一切都是這麽平和快樂就好了,然而事實上,這些醫生們,正頂著喪屍末日的壓力研發抗體。

在場震驚的人不隻有池依依,還有衛瞬。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秩序一片和諧的畫麵,要知道上輩子的他是在一個星期後才抵達漠城的,那時候的軍用醫院早已淪陷。

光亮的白熾燈全數打滅,雪白的牆體沾滿粘稠的血液和器官碎片,無論走到哪裏都有白大褂喪屍,讓人覺得悲哀又絕望。

所以僅僅過去一周時間,為什麽軍用醫院會從現在秩序儼然的模樣,變成真正的死城?

葉青山又在哪裏?

衛瞬感覺自己的腦子很亂,甚至不知道該幹什麽,要怎麽和青山重新第一次見麵?

三人傻楞站在垃圾通道口,和醫院精英們格格不入的樣子,很快引起了醫院保安的注意,

他們拿著警棍和手槍,迅速圍住衛瞬等人,質問道:“你們是誰,身上有沒有傷口?”

與此同時,黑黢黢的槍口對準了三人。

能在軍用醫院當保安的人,大多數是剛從戰場上退役下來的戰士。特別是領頭那位壯漢,光是一個暴戾的眼神,就讓人覺得心慌意亂,毫不懷疑他真的會開槍。

衛瞬隻能乖巧回答:“我們是被喪屍追趕到這裏,想要找個地方躲一躲。”

壯漢保安聞言,思索片刻,說:“可以進來躲喪屍,但必須要跟我呆在一起。”能理解,畢竟軍用醫院不是一個普通人能隨意走動的地方。

三人同意,跟在壯漢保安身後往保安室裏走。

池依依跟在後麵走,眼睛一直朝走廊兩邊玻璃裏瞧,幾乎每個科室都有忙碌的白大褂,而他們都在研究**捆綁著的喪屍,一邊實驗一邊做數據。

觀察完醫院,她就開始觀察壯漢保安了。

凡是這位保安經過的地方,見到的所有清潔工、保安,乃至醫生、護士都會跟他打招呼,不難看出他在醫院裏的閱曆和地位。

池依依好奇:“保安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呀?”

保安聞言,回頭看了池依依一眼,語氣平淡地說:“叫我阿彪叔就可以。”

衛瞬看到池依依和保安搭上話,便迫不及待地將他好奇的問題拋出來:“阿彪叔你好,或許你知道醫院裏正在做什麽工作嗎?”

“閉嘴。”

阿彪叔毫不客氣,也拒絕回答問題。

衛瞬吃了悶虧,沒有再說話,一旁的池依依卻好像沒有發現阿彪叔對於回答問題的抗拒,還在繼續話癆:“那阿彪叔,你來醫院多久了啊?”

“二十年了吧。”

“哇塞那麽久了!”池依依驚歎:“那你豈不是知道醫生都在幹什麽?”

“當然。”阿彪叔露出小事一樁的表情,說:“病房裏正在被研究的,是傳染源母體喪屍,他們想要從母體身上提取出對抗喪屍病毒的抗體。”

池依依繼續驚歎:“原來是這樣。”

衛瞬聞言,卻產生新的問題:“那外麵的喪屍是怎麽來的?”

阿彪叔回眸,怒斥衛瞬:“我讓你閉嘴!聽不懂人話就給我滾出醫院。”

衛瞬:“…”

池依依隨口搭腔:“不過外麵的喪屍好可怕哦!他們怎麽都圍在醫院外麵?”

阿彪叔:“是的,外麵的喪屍是母體第一代傳染物,天生就會對傳染他的母體產生依賴,所以一直圍在醫院附近,也可以說這場末日是從漠城開始的…”

衛瞬:???

不是,等等。

池依依的問題,和他的問題不是同一個問題嗎?

為什麽他問的話,保安就讓他閉嘴,池依依問的話,保安就那麽好脾氣地解釋那麽多??

衛瞬真的醉了。

頓時,他看向阿彪叔的眼神都不太對了,仿佛在看一個誘拐小女孩的壞老頭。

不過幸好阿彪叔對池依依不設防,衛瞬偷聽他們的閑聊,反而得到比上輩子更多的訊息,足以解決他心中大部分的疑惑。

最後隻剩下一個問題。

那就是上輩子的他來到醫院,為什麽醫院已經淪陷了?

可惜,這個問題沒辦法問人,隻有真正到了那個節點,衛瞬才能解開他的疑惑。

說時遲那時快,衛瞬剛對這個醫院淪陷的原因畫下一個問號,忽然,警報聲乍然響起,

與此同時,還有語氣嚴峻的廣播通告聲,響徹醫院內部——

“警告!有母體逃出,請殺掉你覺得奇怪的人。”

“警告!有母體逃出,請殺掉你覺得奇怪的人。”

“警告!有母體逃出,請殺掉你覺得奇怪的人。”

重複了足足三遍。

阿彪叔聽到這個警告聲後,當即將□□掏出來,低聲怒罵:“靠!這些醫生怎麽做事的,怎麽又讓母體逃出了?”

衛瞬迅速捕捉到這個關鍵詞:“又?”

可惜沒有人解答他了。

阿彪叔對著走廊裏的某個醫生開槍,子彈穿過他的腦袋崩出巨大的血花,除了槍傷外,他的大腿內存也有血色牙印,應該是被咬後還沒來得及轉換就被殺掉了。

所有醫生紛紛行動起來,掏出□□。

氣氛忽然就緊張起來了。

池依依跟在阿彪叔和衛瞬身後,貓著身體躲在牆後,偷看廣播過後醫院一片壓抑的景象。

她朝走廊盡頭的科室望去,正好看到有實習醫生因為過分緊張,不小心開槍擊中同伴。

“對不起!”誤殺隊友的醫生哭了:“我以為他是喪屍。”

同伴安慰他:“你冷靜點!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欸?

誒!!!新一輪的蠢死計劃,這不就誕生了嗎?

池依依決定加入這場醫生喪屍的追逐戰,再表現得好像很害怕,顫抖得不像人樣的樣子,引得醫生主動開槍殺她!

而且比起被喪屍咬死,被人類打死的劇情戲劇性更強!

下定決心的池依依偷偷從衛瞬身邊溜走,跑到醫院走廊裏四處轉悠,等待一個有緣人。

有緣人沒等到,她倒是認識了一個沉默寡言,可能是因為害怕吧,從剛剛開始就跟在她後麵的漂亮女醫生,戴著一副誇張的全黑美瞳。

無論池依依跟她說什麽,女醫生都呆呆地沒有回複。

估計是被嚇傻了。

池依依沒有在意她的異樣,任由她跟在自己後麵轉悠了。

可不知道是因為廣播太嚇人還是什麽原因,走廊上幾乎沒有什麽人,池依依到處亂走,好不容易才蹲到實驗室有房門打開,似乎有醫生準備出來了。

她連忙跑上去。

雙方碰麵的一瞬間,無論是醫生還是池依依都愣住了。

率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醫生,他迅速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的動作,動作利落得一批。

池依依看到槍,更興奮了,幹脆直接跑到醫生麵前,等著自己被擊殺。

“砰——”

可怕的槍聲響起。

池依依低頭,卻沒在身上找到任何傷口,才發現醫生是對著走廊盡頭,某個落荒而逃的身影開了幾槍。

槍聲掃地後,池依依才認出,幸運死者就是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跟在池依依身後的女醫生。

然而池依依好不容易靠近了醫生,醫生卻用沒有拿搶的手撫摸她的頭,問:“你沒事吧?”

緊接著,醫生說出了最讓池依依迷茫的話:“母體感染的喪屍很聰明,看到對她有威脅的人類會躲開,所以看到落荒而逃的人,開槍就對了。”

躲開=喪屍

靠近=正常人。

池依依不禁回想起,自己主動貼近醫生的畫麵。

原來,想要被殺,必須得跑才行。

池依依仰頭默默流淚。

末日第二天,她又悟出一條找死的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