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瞪大了眼睛。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哦,沈澗睿是在回答她剛剛隨口說的話呢。
她咽了一下口水,倒也不是因為和異性相處感到緊張,而是身高腿長少年壓在她的身上,造成的視覺衝擊連小廢物都能感受到。
兩人的距離是那麽近,呼吸同一片空氣。
池依依甚至可以清晰地聞到,沈澗睿身上有一股大家族佛堂裏無意間沾染上的檀香。
香味於鼻端若隱若現,又因為鼻息而變得潮濕、沉悶。
還很親密。
立燈倒下後不過幾秒,遲鈍如池依依就能感受到那麽多,可想而知當下的氛圍有多曖昧。
池依依眨了眨眼睛,勉強將精神拉回正軌。
“我知道。”她故意轉移話題道:“你當然不是小孩子,你快要把我壓死了。”
一句話,讓沈澗睿的情緒大起大落。
剛剛還為自己下定義的強勢少年光速敗落,趕緊從池依依身上起來,嚇得連話都結巴了:“對不起對不起,沒壓疼你吧?”
“我沒事。”
池依依下意識回避目光,慢騰騰站起來。
其實她一點兒都不痛,沈澗睿用他的肩背擋住立燈攻擊,有用手肘撐在她的身體兩邊,留出一個禮貌節製的空間。
相當於是對方在她身上做平板支撐,又怎麽會壓疼她呢?
葉枝看著沈澗睿救下池依依,當即恨鐵不成鋼地看向何匡晟。
…好家夥,意外發生的時候,這位老公還抓著毛筆,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把筆放在哪裏呢。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可以把筆丟掉,先去救人,就被沈澗睿搶先了一步。
於是毛筆丟到地毯上麵,波西米亞風格的羊毛地毯毀了,妻子也被人救走了。
葉枝連連搖頭。
所以那麽有學識有什麽用,性格成熟的同時,也代表了這個男人被教養限製了。
葉枝毫不懷疑,如果此時此刻,是沈澗睿在寫字的話,恐怕他早就毫無負擔地丟掉毛筆,先去救人再說。
所以誰說赤誠的少年沒有競爭力呢?池依依不就挺吃這套嗎?
何匡晟顧不上弄髒的地毯,還有尚未完成的提字,趕緊過來拉著池依依站起來。
“你沒事吧?”
池依依搖搖頭:“幸好有沈同學,沒有被立燈砸到。”
“我一會兒就讓工人將立燈換成吊燈,以後不會有類似事故發生了。”
何匡晟耐心十足地說:“還有樓梯口的花瓶,你房間的掛衣架子,都是這種三腳結構,我會讓家具行將它們都換掉,你注意不要再靠近它們了。”
屬於何匡晟的愛,是目光長遠,深思熟慮的。
兩人各色的相處方式,完全展現在池依依麵前,令她莫名有些緊張——明明是為了躲避前主播老公們和兩個竹馬才進入新超夢裏麵,可為什麽又再次陷入修羅場困境呢?
好在兩人都沒有挑明愛意,所以池依依暫得喘息的時間。
她希望趕快發生什麽劇情,能將這不該有的劇情一筆帶過。像是星體聽到池依依的心聲,忽然,房門外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池老師,小枝,你們在嗎?”
是阿香的聲音。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葉枝跑去開門,發現阿香竟然一臉淚痕。
阿香表情慌張、堂皇,說:“我家先生回來了,我該怎麽辦?”
“李老師回來了?”何匡晟不明白李老師回來了,阿香為何如此堂皇:“這是一件好事,我在辦公室的時候就時常勸說老李,應該多回家看看。”
其實何匡晟是低調不愛邀功,事實上,他的勸說不僅如此。
剛開始何匡晟將池依依帶到學校的時候,李老師就已經遇到同伴了,主動和何匡晟搭話,大肆述說家中發妻的缺點,還道貌岸然地說:“如果不是我家和王家是世交,父母關係極好,我是絕對不可能娶這般古板、落後的女人。”
“有一次,我讓她幫我去書房拿一本書,她竟然連周易二字都看不懂。”
當時何匡晟的回複是:“婚姻既成事實,不妨多點耐心?”
“沒有人生來就識字,既然你在意妻子隻接受過三綱五常的禮教,那你可以教她識字,教她看書,多跟她說話增長見識。你是老師,為何隻願意教學生,不願意教妻子?”
李老師被噎了一下。
緊跟著他又轉移話題,邀請何匡晟去舞廳跳舞,結識同樣留洋歸來的小姐們。
結局當然一目了然。
何匡晟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了,還搬出了國外一夫一妻製度作為借口。
這種和社會風氣截然相反的說辭,落在李老師耳中,說是掃興也不為過。
也因為何匡晟這副油鹽不進的死樣子,從第一天開始,兩人再無工作以外的其他接觸。
何匡晟當然希望李老師和阿香能重歸於好,他是相信命中注定這種說法的,錯的是禮教,錯的不是人。
然而他剛為阿香感到開心,池依依立刻靠近,附在他耳邊說起昨天在南京路的所見所聞。當何匡晟聽說李老師吞並阿香的嫁妝,還打算以阿香是“舊式婦女”的理由將她趕出家門後,他的道德感遭到巨大的衝擊。
說是三觀碎裂也不為過。
何匡晟猛地拍打桌麵,發出憤怒的巨響。
“太過分了!李英奇是被西化思想洗腦,幹的就不是正常人幹得出的事情。”
阿香被眾人迎到沙發中間坐下,幾次深呼吸後才勉強平複情緒,道出來找池依依的目的:“剛剛我去樓下曬被子,回來的時候聽見家中有人聲,再仔細聽,竟然是丈夫和胡佳小姐,兩人在房間裏嘻嘻笑笑,說…說…”
阿香閉上眼睛,用盡全力才能說出:“他要休我。”
“竟然不是離婚!”何匡晟驚詫。
李老師的絕情令人生畏。
外人如此,更何況當事人?
阿香從聽見“休書”二字後,就慌不可耐地逃走,哪怕坐在安全得地方也害怕得顫抖:“我出身粵西王家,被休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貞節牌坊。”
粵西沒有上海經濟發達,社會風氣還停留封建老舊的階段,鄉下地方哪有離婚的概念,被休回家的女子要麽是進佛堂,要麽是梳起辮子、終身不嫁,為前夫守貞。
阿香如今芳齡二十,往後還有六十年好活,卻被一段包辦婚姻束縛住了。
聯想至此,就連當中閱曆尚淺、還沒接觸過婚配的沈澗睿也生氣了,怒拍桌麵惱怒道:“真希望這個人渣得到報應!”
眾人為阿香聲討渣男,一轉頭,卻發現池依依默不作聲走到門邊,站在撥號電話前。
“呃,依依,你在幹什麽?”葉枝詫異。
“當然是報警啊!”池依依的反應理所當然。
報警?
眾人不解。
池依依沒有著急解釋。
她拿起電話,撥通服務站,又轉接到上海市長寧分局的警察局。
“你好,我這邊要報案。”池依依用最童叟無欺的聲音,說著最離譜的事情:“這裏是聖瑪麗亞中學旁的公寓,我發現有一對男女闖空門,在別人家裏聚眾**…亂。”
…
闖空門。
聚眾**…亂?
池依依突然的報案,令現場陷入一片難以言喻的沉默。
就連阿香都忘記自己還在哭了,結結巴巴地說:“那裏是李老師的家,女孩是胡佳小姐,明明都是認識的人,怎麽會是闖空門呢?還有聚眾…聚眾…”
阿香說不出來這個詞。
對此,池依依的反應十分無辜:“我們不知道隔壁是誰啊,也不認識李老師和胡佳小姐。”
“怎麽會不知道呢,我們不是在咖啡廳…”
葉枝剛想反駁,忽然意識到池依依此舉用意。
——李老師和胡小姐並不知道她們在咖啡廳偷聽到她們的計劃,說是不認識無可厚非,再加上李老師常年不回家,乍一聽隔壁有陌生的調情聲,可不就是闖空門和聚眾那啥嗎?
意識到這點後,葉枝興奮地攬過池依依:“依依,你是一個天才!”
“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池依依沒明白葉枝為什麽誇她:“既然要離婚,首要任務當然要捉對方的痛處。”
眾人恍然大悟。
與此同時,眾人忽然發現池依依笨拙表象下暗藏的聰慧,因為不管是接受過西式教育,還是傳統私塾的人,都無法第一時間想到的報警。
池依依卻能第一時間敏銳察覺到,報警是很好的解決辦法。
“真聰明。你可能適合法律學科。”何匡晟摸著依依的腦袋誇獎道,大概是法律之類的,感覺很適合池依依。
“啊?”
池依依哪能想到,她不過是按照現代人的思維行動,竟然還會被誇!
不愧是民國,就是接納程度高!池依依心裏暗暗評價。
如今的上海長寧街是法國人當警察,規章製度齊全,再加上這裏是中法合辦的聖瑪麗亞,所以沒多久就有黑色警車趕到,從上麵下來四五個人高馬大的阿三,直朝李先生居所奔去。
隻聽見門外一陣皮靴踩門檻的聲音響起,沒多久,一聲淒厲的男聲慘叫突兀爆發。
“啊!”
“你們在幹什麽!我是這裏的先生。”
李老師先用中文說了一遍,又用英文複述一遍,卻還是以光膀子的形象被捉出來了——高傲的法國警察哪聽得懂中文和英文呢?
連同漂亮的胡佳小姐也被一並拎出來,好在身上衣服完整,還有一塊帕子遮臉。
兩人罵罵咧咧被帶上警車,聞聲而來的記者快門閃光聲沒聽過,恕不知樓上某房間裏,一大幫人圍在窗前旁觀此景,笑得不能自己。
“痛快!”
“經曆這出,李老師的名聲恐怕堪憂…”
“這算什麽,過去婚內出軌的男女都是要沉塘的…”
大家都在笑,就連阿香也忍不住笑出來,對離婚的恐懼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池依依看著阿香,難得認真地說:“這下,你可以提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