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學習人工呼吸吧。

任朗明假裝開朗地想著。

然而事實上,他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任朗明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在選手村的時候和各位前輩們偷偷看過纏綿韓劇,非常清楚人工呼吸和親吻的區別。

池依依和謝臣接吻?

他們為什麽接吻?

韓劇裏的男女主因為相愛而接吻,那他們呢,也是因為愛嗎?

莫名的,任朗明有些生氣了。他那微微撐起身體的手掌抓緊身下床單,攥出複雜的花紋,如同他心髒表層破裂出來的冰紋。

任朗明醒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就在他剛剛愣神的功夫,帳篷上的兩個影子已經分開,正以一個非常近的距離對視著。

他盯緊帳篷。

下一秒。

一後退,任朗明故意推翻了帳篷邊的熱水壺。

寂靜的空氣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哐當”的鐵器掉落聲,睡前保存的溫水全數傾斜出來,順著帳篷不規律的地麵四處流淌,更多的水花則是濺到了任朗明的床鋪上。

任朗明感覺自己後背都濕了,就跟他的心一樣,可是他卻紋絲不動。

“發生什麽?”

他聽見池依依低呼一聲,又看見到她的影子遠離謝臣,明顯是被嚇了一跳。

“熱水瓶倒了。”

這是謝臣的聲音,聽著有些喑啞和懶倦,就像拚盡全力得到第一後的勝利者姿態。

“任朗明醒了嘛?”池依依又問。

此時此刻的任朗明依舊睜著眼睛,他不怕池依依忽然探身望過去,更不怕他們發現剛剛是他故意而為之的搗亂,他隻是在後怕自己什麽都沒做就輸了的局麵。

簌簌起身的聲音響起,應該是池依依準備探身看過來了。

任朗明甚至能在帳篷的倒影上,看到屬於池依依的小腦袋正在慢慢靠近,可是下一秒,一隻手橫空出世,拉住了她的手臂。

“他沒有醒,你看被子那麽濕他還睡得著,估計是累壞了。”

謝臣安慰池依依。

“哦哦。”池依依被說服,放棄查看任朗明是否睡著的打算,反而分了一半的被子蓋到任朗明的身上,生怕水變冷後對方會生病感冒:“暑假結束後他還有比賽,可千萬不能生病。”

池依依用著安慰嬰兒一樣的聲音拍撫任朗明。

她這一舉動,忽然讓任朗明想起自己為什麽那麽愛黏著池依依了。

任朗明在米其林廚師的媽媽手下長大,小學的時候就高達70kg的體重,十足的大胖子。學校裏每一個人都不願意和他玩,嫌他笨重,隻有池依依對他好、和他一起玩。

後來任朗明加入田徑隊,高強度的訓練下早已變成一八五的強壯小夥,可是他長大了,對於池依依的喜歡卻分毫不變。

他以為他和池依依會這樣一直下去。

直到…

出現了彎道超車的人。

任朗明轉了一個身,出於和池依依蓋同一張被子的緣故,他直接就轉進了池依依的床裏,他就好像依賴夥伴的小嬰兒緊緊依偎在池依依身上,將她的半邊肩膀扣得緊緊的。

至於池依依?

高強度的緊張和接吻刺激下,早就累睡著了。

一旁的謝臣時刻盯著池依依,自然也看到任朗明躺進女孩被窩裏的畫麵,他眉頭蹙起,眼睛在跌落的水壺和任朗明身上來回轉悠,卻無法說服自己“這不是巧合”,因為在他看來,任朗明是一個沒有心機的人。

應該是意外吧。

謝臣這樣想著,也閉上眼睛。

一夜過去。

池依依像往常一樣試圖閉著眼睛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就好像被鬼壓床一樣,重達百斤的石塊壓在她身上,令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她費勁力氣睜開眼來,發現…確實是重達百斤,還是三百斤。

池依依先是看向右邊肩膀,睡得極沉的任郎明緊緊貼在她身上,一隻手還搭在她肚子上,右腿也呈現彎曲狀放在池依依的腿上,整個人如同人形牢籠一般將女孩困在被子裏。

她試圖抽出一隻手。

結果任郎明沒醒,他的身體卻像有知覺一樣主動追了上來,捉住她的手重新壓在底下。也因為這個舉動,這份來自狗狗的桎梏變得更緊密更牢固了。

兩人近乎無縫貼合。

池依依歎了一口氣,看向左邊肩膀。

也不知道謝臣昨晚什麽時候鑽進她的被窩裏的,今天早上他竟然和她同蓋一床被子了。嚴密的被子下,他的雙手攥住池依依的右手手掌,臉龐深深埋在她的頸渦裏,每一口呼吸都在吸食著少女的體香、發香。

“呼——吸——”謝臣又大喘氣一聲。

溫熱慢吞的空氣覆蓋在頸部皮膚上,池依依感覺自己耳後連同脖頸鎖骨那一塊都熱濕了,然後又在山穀清新的晨風中被吹幹,一晚上也不知道濕了、幹了多少次。

以至於那片皮膚全是謝臣的味道。

池依依努力驅使著手指,想將謝臣緊緊握住的手掌慢慢抽出來。沒想到她剛動了一下,謝臣便光速感知到動靜、變換姿勢,整個人往前掙了一下。

他直接親上了池依依的脖頸。

仿佛是昨晚人工呼吸的後續。

疲了。

池依依躺平在**,任由自己被三百斤的“鬼”壓著,動彈不得。

她就不懂了——難道沒有人為弱小青梅發聲嗎,怎麽大家都這麽對她呀。

三十分鍾後,池依依終於從鬼壓床的狀態中醒來了,因為任朗明和謝臣兩人都醒了。

謝臣睜開眼,意識到自己抱著池依依睡著後,竟然什麽震驚的反應都沒有。

他隻是伸懶腰,然後狀若無事地用拇指揉了揉池依依的掌心,完成這套隱晦的動作後,他才慢騰騰地離開池依依的被窩,用另一隻手揉捏她柔弱纖細的肩胛骨。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謝臣故意提昨晚的事情。

池依依瞪了他一眼,沒有接茬,而是看向早已醒來的任郎明。

奇怪的是,任朗明竟然隻是沉默看著她?池依依感到違和感,過去見到她就笑的少年,此時此刻正用難以形容的沉重表情看著她。

下巴微沉,眸光暗淡,昔日明亮的狗狗眼藏在劉海落在眉間的陰影裏。都不像任朗明了。

他就用著這種表情看著她、看著謝臣,看著兩人的互動。

池依依莫名覺得心慌:“怎麽了?”

“…沒事。”

任朗明直接從**跳起來,越過兩人率先走出帳篷。

過去總愛繞著池依依腳邊打轉的“小狗”,此時竟然獨自離開,看都不看心愛主人一樣,這讓習慣任朗明十八年同一副明媚模樣的池依依怎麽習慣得了?

她和謝臣麵麵相覷,都搞不懂任朗明怎麽了,怎麽突然就落寞了。

等他們離開帳篷,隻看到三位媽媽正在擺放早飯,不見任朗明的身影。

池依依問:“任朗明人呢?”

“他去看日出啦。”謝媽媽像彌勒佛一樣笑得慈祥。

呃,這大概就是運動員吧,竟然一大早就開始登山。謝媽媽遠遠指了一下看日出的地方,池依依發現竟然離帳篷地不太遠,也就走五分鍾的距離吧。

可為什麽不喊她一起去呢?

池依依覺得很奇怪。

出於對任朗明的好奇,池依依朝謝媽媽所指的方向走過去。

謝臣見狀也打算跟上去,卻被媽媽喊停了腳步。

“謝臣,你身高比較夠,幫忙解開帳篷…”

“好。”謝臣駐步,他遠遠看向山頂上渺小的身影,還有池依依漸行漸遠的背影…應該,不會發生計劃以外的事情吧?

他懷著僥幸重新回到帳篷區。

山頂上。

任朗明正坐在石頭上,迎風而坐,不為所動。

“怎麽偷偷跑到這裏來啦?”池依依躡手躡腳地走上來,打算嚇人地撲到任朗明背後,卻被任朗明一個閃身反而被抱進了懷裏。

兩人懷抱著坐在石頭上。

任朗明將頭埋進池依依的鎖骨裏,肩膀連同發尾的部分卻在顫抖。

“…你怎麽啦?”任朗明的異樣嚇了池依依一跳,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也慢了半拍,連忙將任朗明從懷中扒拉出來。

池依依用手捧住任朗明的臉,瞧見他泛紅的眼眶,終於確認了——早上的異樣不是錯覺,任朗明是真的在傷心。

究竟發生了什麽啊!

誰惹她的寶貝狗狗難過了!

莫名的憤怒從池依依心中迸發,就等著一個“罪魁禍首”出現,全力輸出!

“我昨天看到了,你和謝臣晚上相處的樣子。”

哦。

原來,罪魁禍首,就是她啊。

池依依立刻就泄氣了,人生那麽苦,可不能對自己生氣。

而且不過是看到她和謝臣在學習人工呼吸而已,怎麽任朗明會這麽傷心?池依依不懂。

任朗明哪知道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池依依的思緒一波三折轉那麽多道彎,竟然還沒打到正確的點上。

好在他是狗狗,他打直球。

謝臣花十多年謀劃的事(相冊),他僅用十秒就擊中池依依的心了。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任何人。”任郎明忽然的告白,打得池依依措手不及:“從小到大,你從沒和誰在一起過,從沒正眼看過我,在學校的時候你總跟謝臣走在一起,在外麵的時候你總是獨自跑在前麵,隻將背影留給我。”

噢…池依依想起來了。

在學校的時候她跑上來高年級找人,每次任郎明看到池依依都會很開心地衝上來,問:“依依,你是來找我玩嗎?”

而這個時候池依依就會說:“不是呢,我是來找謝臣講題目的。”

記憶中的謝臣揮了揮手,池依依立刻跑上去,和竹馬同坐在一張椅子上看題目。

當時被丟在後麵的任郎明是什麽感受?

池依依不知道,但她好像想象到了,應該就像現在一樣——任郎明的目光直直凝視著她,卻像越過她,看著喜歡的人和最好的朋友這些年來的親親密密。

任郎明越想越委屈。

他看著池依依許久,網眼眶紅紅,下一秒他的頭突然耷拉下來,露出盤旋發頂上的雙旋。大人們經常說有兩個發旋的孩子倔強一根筋,看來確實如此。

“我愛你不比謝臣少,池依依。”

“我呆在你身邊的時候,也比謝臣多得多。”

池依依一愣,看向任朗明。

他黢黑的眼瞳裏全是懇切的請求,偏偏這樣可憐的模樣,出現在每天笑意滿麵的開朗少年身上,像是白日裏突然傾瀉起了太陽雨,悲傷得無法自控。

就在這時,日出結束了。

站在山頂上的兩人,誰也沒能看到太陽升起的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