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王文低著頭,手中的筆尖在本子上‘嘩嘩’作響。偶爾他也會扭動幾下脖子,緩解一下頸椎,捎帶著瞥一眼坐在對麵看書的省台記者方秀麗。

已經過去四十分鍾了,對方仍然坐在那裏看書,也不知道書裏麵寫的是什麽故事,這麽的吸引人,竟然會讓她忘記今晚留下來的目的。

王文本來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拖延時間,讓對方知難而退,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拒絕人的方法。可是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竟然比他坐的還穩,王文就知道想讓對方知難而退是肯定不可能的。女人的難纏和執著超過了他的想象,還真有點兒死纏爛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這種敬業精神,和對新聞真相的探求精神,是非常值得人讚揚的。王文就經常會看到一些記者不顧危險,深入虎穴的新聞報道。被人跟蹤,遭受威脅,棍棒相加等等等等。以前還以為這是記者給記者美化,現在看來,一點兒不假。

隻是當這種精神降落在他的身上的時候,他就敬佩不起來了,更不要說讚揚了。

王文又寫了幾分鍾,總算把手裏的幾份病曆寫完了。他現在也不奢望對方會離開了,而是希望苗麗麗她們能夠在這段時間內,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別在露出馬腳。

“啪~!”

王文把病曆夾合好,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聽見聲音之後,方秀麗緩緩的抬起頭,她這次並沒有說話,而是詢問的看向王文,似乎是在問:工作完了嗎?

方秀麗的眼睛很犀利,所以對於她心中的意思也表達的十分的準確,讓王文一碰到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想說的話。

王文看了看時間,八點半了,這個時間在醫院並不算早,許多病人都已經睡覺了。想了想,王文也找不出來再耽擱的理由,就衝著對方點了點頭,說道,“我正好要去查房,跟我走吧!”

“好!”

聽見王文的話,方秀麗立即幹脆的說道,然後把書合了起來,放回包裏。

王文拿著病曆本走出了辦公室,方秀麗就跟在他身後。也許是時間不早的原故,走廊裏並沒有多少人,隻看見一個病房外站著一個病人家屬,拿著手機小聲的打著電話。

王文並沒有去離的最近的病房,而是在護士值班室那裏繞了一圈,當看見站在外麵的苗麗麗衝著他微微的笑了笑時,王文的心裏就終於有了底,不動聲色的拐了個彎,來到一個病房前。

“這個時間,大部分病人都已經休息,所以在看見休息的病人時,不要打擾他們。如果有病人還醒著,你可以采訪,但盡量要降低聲音,不饒打擾其他的病人休息。明白嗎?”王文回頭對身後的方秀麗說道。

“明白!”方秀麗點了點頭。

王文推門走了進去,病房裏麵有四個床,兩個已經休息了,還有兩個有家屬陪著,小聲的說這話。

心外科畢竟是靠手術治療的,並不像內科那樣全靠藥物。所以早上在開過會之後,以前在藥品上做的手腳基本上都已經收斂了,全部按照正常的程序走,沒有加藥,也沒有亂開檢查單,風口浪尖上,大家都在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事。

先前方秀麗已經對心外科的病房進行過暗訪,但隻暗訪了其中一個病房,就被王文發現了。所以現在再次進去病房,方秀麗的眼睛立即就盯上了還沒休息的病人。在看了王文一眼之後,就向病人走了過去。

“你好,打擾你們休息了!”方秀麗在走到其中一個病人以及家屬身邊後禮貌的說道,“我是省電視台的記者,可以跟你們聊幾個問題嗎?”暗訪不行,隻能表明身份來明訪。

“省電視台的記者?”病人和家屬愣了愣,問道,“你想聊什麽?”

“其實是這樣的。為了給人民降低醫療負擔,發改委已於昨晚宣布降低許多藥品的藥價。我想聊一下,你們對這次藥品降價有什麽看法?”方秀麗問道,同時手中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多了一支錄音筆。

“藥品降價,對我們老百姓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病人家屬聽見方秀麗的話後說道,“隻是這幾年,都降了十幾次了,可是哪次都沒有感覺,忽悠人一樣!”

他的話一說完,旁邊的女人伸手輕輕的推了這個人一下。

男人不樂意的回頭看向身後的婦人,說道,“你推我幹什麽,我說的不對嗎?”身後的女人尷尬的笑了笑,然後拿著暖瓶走出了病房。

“那你說說看,為什麽會沒有感覺呢?”方秀麗又問道,“例如這位老先生今天用的藥,其中有沒有降價藥?”

“那倒是降了!”男人說道。

“是呀,既然降了,為什麽還會說沒有感覺?”方秀麗笑著說道。

“我也說不清楚。我給你打個比方。”男人看著方秀麗說道,“以前我父親吃的藥,是四十塊一瓶的,可是現在吃的藥,是八十塊錢一瓶的,效果都一樣!你說它降沒降?”

“那你為什麽不用原來四十塊的一瓶藥呢?”

“我也想買,可是醫生不給開,我到外麵又買不著!”

方秀麗聽見這話,眼睛立即亮了起來,看了一樣一旁的王文,然後對病人家屬說道,“衛生部保證過,藥品在降價過後,會保證以前的用量!”

“保證?拿什麽保證?他要是保證不了,老百姓還能告他們不成?他們的話就跟風一陣,哪次都是吹過一陣就沒有了。”男人說道,“我倒是知道幾個以前降價,現在還有的藥。可是效果跟以前差太多了。以前一天兩次,一次三片。現在一天三次,一次六片。隻能換個貴一點兒的效果好的藥了!”

男人說的話,讓方秀麗一時間不知道該問什麽,看了一邊正在裝模作樣的看病曆本的王文,方秀麗想了想,問道,“王醫生,病人家屬的話,很值得我們深思。你能不能說一說,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狀況呢?”

王文早就知道方秀麗肯定會為難他,所以抬頭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又低頭看著病曆本。

“我哪裏知道,藥品又不是我生產的,這問題你應該問藥廠,他們不生產了,我們怎麽開?隻能換藥!”

“難道這裏麵就沒有你們醫院和醫生的問題嗎?例如,你們醫院把藥價抬高,你們醫生拿藥商的回扣?”方秀麗並不打算就這麽輕易的放過王文,話中含刺的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王文的心裏頓時就不願意了,這不是亂扣屎盆子嗎?

“方記者,我想你以前肯定沒有對醫療行業進行過報道。就算有,你也肯定是沒有仔細的研究過。”

方秀麗聽見後不高興了,這不是明擺著說她外行嗎?盡管她是臨時調來進行這個采訪的,對這個行業並沒有深入了了解,但相關資料她還是看過的。而且,她也去過醫院看病。至少作為一個病人,她是這樣想的!

“為什麽會這樣說?”方秀麗不服氣的看著對方問道。

“因為你問的問題,太外行!”王文說道,“藥價不是醫院定的,是物價部門定的,這點兒常識你作為記者應該知道吧?另外,醫生拿藥商回扣的事,如果你沒有親眼在中心醫院看過,那麽千萬不要在我們中心醫院內講,否則會影響到我們醫院醫生跟患者之間的良好關係。而且……!”

“而且什麽?”方秀麗追問道。

“而且我感覺現在醫患關係如此之差,你們記者也有不可逃脫的責任。因為你們在其中的挑撥離間,推波助瀾,往往讓事情朝著不可預計的方向發展!”王文說道。

“什麽叫挑撥離間?什麽叫推波助瀾?我作為記者的任務,就是調查事實真相!”方秀麗嚴肅的說道,這關她的職業清白。

“是嗎?那我隻能告訴你,對於藥價的問題,你到下麵來參訪,那麽你從一開始,就找錯方向了!”王文冷笑著說道。

“看來你是知道了?那你能不能給我指個方向?”方秀麗也冷笑著問道。

王文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指,向上麵指了指。

方秀麗看見後,抬頭向屋頂望了望,然後不解的看向王文。

王文立即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方大記者,麻煩你以後采訪之前,多看些資料可以嗎?你連最基本的事情都沒有弄懂,你還來采訪什麽?”

方秀麗被王文說的滿臉通紅,看了看身旁好奇的病人和病人家屬,更覺的臉上沒光。

“既然你明白,那麽你說啊!”方秀麗不服氣的說道。

“我敢說,就怕你沒種報!”王文說道,“藥價高的問題,不是醫院和醫生的問題,而是上麵的問題。就拿治療血栓的激酶栓溶膠囊,它的成本也就十塊錢。物價部門的最高限價是五十塊錢。還有這注射液,藥廠給經銷商的供貨價為幾塊錢,而物價部門給它注定的零售價卻是八十!藥品擁有很大的暴利不假,但得到暴利的絕對不是醫院和醫生。有的藥物從出廠,經過中間環節,最後再到醫院的過程中,價格可以翻到十幾倍,甚至幾十倍。這是為什麽?因為那些在醫藥行業中,處在上、中遊的經銷商,以及那些被利益驅使的監管部門,才是罪魁禍首。這是整個醫藥行業公開的事。為什麽屢次降價,老百姓卻得不到實惠,而且還感覺藥價越加越來貴?因為隻是降藥價不是最根本的解決方式。藥品降價,利潤降低,各個環節得到的利益就會減小,藥品就會逐漸的退出市場。怎麽樣解決藥品從廠商到醫院這個過程中的流動環節,才是最根本的問題。但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根本是不可能的。至於為什麽不可能,相信方大記者心裏應該有數。賊喊捉賊的把戲,我都看的想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