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餘緋的父親為凰族之主,青鸞與玄鳥二族的族長便是凰主最忠誠的臣子。

餘緋從不懷疑兩族的長輩對凰族的衷心,這也是他們代為管理凰族事務她沒有反對的理由。

隻是她看錯了姒羽。

凰族的孩子幼時剛開始修煉時,都要由各族的長輩合力建立的學堂修習。

餘緋自然也不例外。

少女幼時生的軟糯可愛,性子溫吞柔和,還總是愛穿紅裙,赤火烈焰的顏色將小姑娘襯得愈發粉雕玉琢。

打小便是個惹人疼愛的。

那日是餘緋第一天入學堂,為了避免身份帶來的特權,凰主特意沒讓隨侍跟著她。

小小的餘緋抱著書冊,人隻將將踏入院子,連學堂是何模樣都來不及看清,就被一幫一擁而上的半大少年小姐圍了個水泄不通。

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孩子,年紀又小沒入過凰棲宮,自然也不知道這就是凰族的嫡公主,他們未來的少主。

同齡人之間沒了身份的加持,那些顯而易見的好奇就會變成實質性的觸碰。

一群人見著餘緋如此可愛,上手也沒個輕重。

捏臉的捏臉,摸頭的摸頭,拉手的拉手,甚至還有想伸手抱的。

可是很遺憾,餘緋並不喜歡這樣的“喜愛”和“關注”。

小小的餘緋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望著這群無禮的人,嘴裏黏糊糊地嗬斥著:“住手,都別碰我!”

可惜小姑娘軟乎的聲音沒有絲毫威懾力,反倒叫他們更加驚呼可愛,也愈加過分。

她晨起自己學著紮的小揪被打散,身體也被推搡著左右搖擺,小鞋上還挨了不輕不重的幾腳,灰撲撲的,礙眼的很。

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這群無禮的少男少女是,幼年的餘緋也是。

餘緋罕見地生了氣。

於是眾人便看見麵前穿的跟烈火似的小團子抬起手,指尖瞬間匯聚了一團在他們這個年紀都不曾引動的熾焰靈力,四周的空氣都被燙得扭曲。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同時屬於火凰族的威壓從中間被團團圍住的人身上散發而出,雖然這股威壓還很幼小輕微,卻足以讓這群少男少女感受到壓迫,且明白她的身份。

一時間眾人都禁了聲,又後知後覺地收回了無禮的手。

也就是一息之間的事,可除了餘緋,在場所有人都涔涔地出了一身冷汗。

學堂裏同樣感受到火凰幼族威壓的各族教習也紛紛趕來。

餘緋就站在那兒,嬌小的一個,肉乎乎的手上掌著靈力,一雙含著憤怒的圓眼掃過周圍的同窗,手腕輕輕翻轉,迎著法術的阻力向前一推。

就像是推開一扇虛掩的門。

爆發而起的熾焰靈力將餘緋包裹在內,而四周所有對她上過手的少男少女都被掀翻在地,呼痛聲此起彼伏響起。

地上七歪八扭地躺著不少人,都被餘緋的靈力震得不輕,不少人連腦袋也是懵的。

這樣的場麵下隻有兩個人站在原地,一個是餘緋,另一個就是姒羽。

這麽多人裏,隻有姒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她雖然好奇,但也知禮。

年紀最小的餘緋掀翻了這麽多人後,才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沒控製住力道。

小姑娘怒意來得快散得也快,看成滿地哀嚎的同床,她這時的眼裏已經盡是不好意思了。

她紅著臉衝姒羽點點頭,又看著地上哀嚎遍野的同窗,語氣中的不符合這個年紀的語重心長裹挾著小小的歉意,道:

“抱歉,可是你們太無禮啦。”

禮貌的孩子,就是聽著有些不太對味兒。

於是那一日,學堂裏的教習與學生都知道了他們凰族的嫡公主雖然看著性子溫和,可揍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

雖然長得軟乎可愛,可戰鬥力卻強得嚇人,尋常人隻是剛修煉入門的年紀,餘緋早就爬到半山腰了。

也有些世家長輩覺得餘緋太過分,覺得自家孩子被打丟了臉。

於是幼年的餘緋人生第一次被參。

可了解了前因後果的凰主並沒有責怪餘緋,反而還安慰了她,又轉頭狠狠地痛批了那幾位參奏的大臣。

剩下的餘緋也記不太清了,忘了那日是趕到的教習訓斥了無禮的同窗,還是她的同窗們爬起來別別扭扭地和她道歉。

她隻記得,姒羽那張驚訝又欣喜的臉湊到她麵前,滿腔興奮地對她說:“小公主!你竟這麽厲害!”

從那以後,姒羽就格外親近餘緋,什麽課都要和她坐一起,什麽問題都要第一個先問餘緋。

而餘緋也因為姒羽那日沒有對她無禮,所以對她格外包容。

兩個人就這麽成為了朋友。

在餘緋學業完成離開學堂後,這位在青鸞族裏也算有頭有臉的貴女也就成了凰棲宮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來找餘緋切磋修為。

隻是餘緋喜靜,十次裏麵總是有八次是姒羽一個人在鬧騰,而她左擋右撤地拆著姒羽的招數。

有時候姒羽覺得她太過敷衍了便會急眼,這時候餘緋就會騰出心思來細細指點姒羽。

這麽多年下來,有餘緋常常與她對練,姒羽的進步也很喜人。

甚至在百年前,姒羽在凰族子弟試煉時獲得了凰主的青眼,特封姒羽為青鸞族公主,後又指婚於自己的外甥幻清。

幻族一手幻術出神入化,可變萬物於無形,變無形於萬物,是戰場上可以憑空圍城的存在。

所以即便幻族並非神族,在六界中更是萬族寧願吃虧也不願得罪的

所以對這一樁婚事,青鸞和幻族都甚是滿意。

就連幻清起初也偷偷跑來過梧丹,想看看自己這位未婚妻是何模樣。

隻有姒羽,始終埋頭在修煉上,絲毫不關心自己的終生大事。

餘緋雖然知道自己天賦好,卻也勤奮刻苦不敢懈怠,但她每每看到姒羽沒日沒夜地修煉,都會覺得自己的修煉頂多隻能算中規中矩。

佩服之餘更多的是心疼姒羽。

兩人相識三千年,卻有大半的相處時間是在討論與修為有關的事情。

餘緋一直不明白,為何姒羽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偏偏要找她來做朋友。

兩人的性格分明是天差地別。

可自從三月前凰主出事,餘緋成為六界眾矢之的,被欺負得連還手都是錯時。

姒羽一改往常的親熱,也朝著餘緋橫眉冷對。

餘緋那一日被除名神列,跪在神壇前平靜地哀求她願意替父贖罪。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目光裏裝著神聖的神壇。

她可以不去聽周圍看戲人的竊竊私語,可以不去想未來自己的處境,可她無法無視神壇後與北芸並肩而立的姒羽。

餘緋望著她麵露鄙夷且憐憫的臉,複雜地解讀出她目光裏的嘲諷是何意的那一刻,餘緋終於明白為什麽她要和自己做朋友了。

不是餘緋哪裏好,僅僅是因為姒羽慕強。

姒羽沒日沒夜的修煉是想變強,常來找她切磋是想變強,和她做朋友是想利用她變強,甚至第一次見麵和她說的那句話,也僅僅是因為她慕強,而非真的喜愛餘緋這個朋友。

更甚至,姒羽會生氣也不是因為餘緋作為朋友敷衍冷落了她,而隻是因為餘緋沒有帶給她修為上的進步。

餘緋跪在那裏,膝蓋上傳來刺痛和地磚的冰冷,她突然覺得冬天來得太早,她全身發冷。

而姒羽望著狼狽的餘緋,挽起北芸的手,終於卸下三千年的偽裝。

餘緋有些生氣,心口莫名的鈍痛。

原來她更願意和北芸做朋友。

那雙漂亮的圓眼早就因為連番的變故失去了光彩,她麵無波瀾地移開眼,可是生氣也沒用,餘緋對自己這麽說。

......

梧丹的冬季也是溫暖的,終年無雪,尚有幾片綠葉的枝頭站滿了看戲的麻雀。

餘緋懷中抱著梧桐花,打量著麵前盛氣淩人的姒羽,幻清站在餘緋前麵,微微側過身,將餘緋護在身後,神色複雜。

“想不到你也在。”姒羽環著胸,瞥到幻清身上的眼神算不上驚訝,語氣是冰冷的孤傲。

一襲水藍色的鮫紗群將她的曼妙的身姿勾勒的淋漓盡致,細長的柳葉眉下一雙鳳眼裏盡是傲氣,古典美人的長相,卻太過鋒芒淩厲。

陷入沉睡的聞硯恢複了些靈力,後聽到劍拔弩張的聲音悠悠轉醒,抬眼卻是小鳳凰臂彎裏垂落下的紅袖,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清。

“何事。”餘緋的聲線裏沒有什麽感情。

餘緋發現自從兩人決裂之後,姒羽展現出的清孤一天比一天多,她一想起從前姒羽溫暖笑著叫她“小公主”的模樣,心裏就堵得不太想麵對她。

聞硯聽見少女沉靜的聲音從他上方傳來,比起她對自己喊“乖乖”來說不知道沉了多少倍。

他向上看去,看到少女光潔的麵龐和因為清瘦而格外明顯的下顎線,還有那雙盡是疏離抗拒的圓眼。

他不好奇別人的私事,卻不得不被迫聽牆角。

眼瞧著姒羽來者不善,護妹心切的幻清忍不住開口:“姒羽,凰棲宮也是你想入便能入的嗎,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嗬......”姒羽嗤笑了一聲,“王宮如今除了她還有別人麽?”

“再說,你不也想進來便進來了嗎。我什麽身份,你得先問問如今的她是什麽身份才對吧。”

她清清冷冷的聲音像是裝了利刃,“被神族除名,火凰一族被削,如今她在我麵前,恐怕也得行禮問安吧。”

聽到此處的聞硯心中愈發疑惑,竟不知這一萬年中火凰族竟發生如此變故。

“你......!”幻清氣急。

“姒羽。”餘緋抬眼,打斷了她尖酸刻薄和幻清的震怒,少女挽了挽耳邊的落發,忽略了那些難聽話,隻是問著,“我問你找我何事。”

“與我打一場。”姒羽說得直接。

作者有話說:

餘緋:......你是不是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