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緋發現聞硯偷偷跟著出了禁地,是在她回到寢殿精疲力盡準備躺下休息的時候。

這串有八百個心眼子的嬌花在她快要躺下壓到它的時候,又像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那樣“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打蔫兒樣死命裝著可憐。

“......離家出走啊,乖乖......”餘緋發覺自己的聲音大抵是被壓了千斤礦石,沉得嚇人。

聞硯說不了話,隻將自己轉了個方向,花柄上生著的骨朵都背朝著,渾身上下都表示著否認。

餘緋睨著地上裝模作樣的嬌花,冷冷地開口:“門在前邊,你自己走還是我把你扔出去。”

可麵前的花依舊是裝聾,背對著她。

餘緋簡直要被氣笑,她彎腰,拇指和食指拈起那串膽大包天的小梧桐花精,本是有些生氣的,可花苞裏隱隱約約的梧桐花香鑽進餘緋的鼻中,讓她忽然就失了神。

鳳凰自古都擇梧桐而棲息,而餘緋在火凰一族中又是出了名的愛梧桐。

小時候恨不得天天睡在梧桐枝頭上,有一段時間餘緋格外怕黑,每每入夜便啼哭不肯入睡,可隻要一聞到梧桐花的香味,就能安然入睡,比王後親自來哄還要管用。

在餘緋的記憶裏,伴隨著夏夜的蟲鳴而來的是無邊的黑夜,而驅散黑夜的讓她安心的,是靜靜散發著香味的梧桐花。

於是她拎著這串梧桐花,湊近聞了聞,到嘴邊的嗬斥轉了個彎磨了光滑,少女裝腔拿調佯裝生氣,“咳......神海封鎖,不查出個所以然來不會解封。你要是不怕被我牽連,就留在這。隻是神海一旦查到今日種種,你就必須走,屆時我有一個‘強闖禁地’的罪名,可再擔不起一個‘誘拐精靈’的罪名。”

聞硯聽著少女妥協別扭又怕死的話心覺好笑,早聽聞鳳凰一族高傲,如今看來卻是嘴硬心軟的。

他慢悠悠地晃動著自己的萼片,終於同意了餘緋的話。

餘緋專門尋了一個六方青瓷花盆,又找出王宮裏最好的神壤,然後將梧桐花放在神壤上,又在花柄末端虛虛地蓋了一層,最後將花盆擺在寢殿床榻前的窗台上。

凰棲宮占據著梧丹最好的地界,陽光充足,終年溫暖,靈氣馥鬱濃厚,整座宮殿就像是一間巨大的溫室,適宜畏寒的火凰族居住,自然也適合禁地出來的嬌花養傷。

餘緋打理好一切,撐著頭看著麵前顏色淡得近乎慘白的嬌花,歎了口氣,眼中卻並無多少解決了一樁事的輕鬆。

“乖乖,你是不是吸收不了我的血呀?”餘緋自顧自嘟囔著,可麵前的梧桐花卻因為精力消耗折騰了太久而閉合了萼片昏睡過去,不再應她。

餘緋等了許久沒等到回應,看了看手腕,又瞧了瞧不搭理人的嬌花,轉身壓下了再次放血給它的念頭,朝殿外走去。

沒必要,一串花而已。

......

幻清在議政殿前見到了餘緋。

從前的議政殿巍峨肅穆,門前總是重兵把守,來往參奏的臣子絡繹不絕,凰主在裏麵處理政務總是一坐就是一天。

可如今殿前空****,自從凰族的事物被青鸞與玄鳥兩族長代為處理後,議政殿除了餘緋便再沒有人來了。

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灑落在漢白玉鋪滿的地上,瑩瑩的白玉透著水亮的光澤,少女靜坐在殿前的玉階上,一襲紅裙擺落在身後,像一朵盛開的芍藥飽滿又奪目。

餘緋閉著眼將頭歪靠在石柱上眺著遠處,眼下的烏眼青越發重,臉上的疲態一覽無遺,垂落的手臂露出包紮得略顯匆忙粗糙的傷口,紗布上還隱隱滲著血。

她遇到事的時候總喜歡在議政殿前坐上一會兒,這樣好像就能離父君近一點,處理問題時也能像父君一樣遊刃有餘一點。

幻清在她寢殿撲了個空,便知道這丫頭又躲在議政殿了。

於是趕到推門進來時就看到她這一副憔悴的模樣,幻清在門口停了停,又歎了口氣認命地走上前去。

“緋緋。”幻清喊得輕柔,像是怕打攪了她休息。

餘緋睜開眼,雙眼懵懵,朝他望來。

“嗯,來啦。”

幻清頷首,走到她身邊,掀了墨袍挨著坐在餘緋身邊,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知道累了?”

餘緋撇撇嘴,將頭又歪到幻清肩上,幻清也任她使著小性子。

“幻清,好像有人要殺我。”餘緋悶悶不樂。

幻清俊俏的臉上的笑僵了一瞬,收起了打趣的心,他偏過頭看著肩上的腦袋,神色是不難看出的緊張,又有些慌亂,“發生什麽了。”

“我隻信你,也隻敢和你說了。”餘緋抬起頭,望著幻清藍色的瞳孔,像是望進了一汪讓她心安的泉水,“今日在四季禁地,有一隻靈獸突然異變了。”

幻清愕然。

餘緋情緒有些反常,可她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它想要攻擊的對象分明是我,可是卻被一團黑雲活活絞死。”

她伸出手,在麵前比劃,“很大的一團黑雲,看不清實質是什麽,但是就是......很邪門,我從未見過,”

“神海乾坤清朗,應當不會有這等歪門邪道的東西......所以我想應該是衝我來的。”

餘緋安置完梧桐花後就在此地靜坐,將今日的事情想了又想,覺得靈鹿暴動實在是蹊蹺,四季禁地這麽多年都不曾出事,怎麽偏偏她一進去就出事。

說是巧合未免太牽強。

小姑娘平靜的聲音裏不難聽出藏著的難過,“我倒是不怕,就是想不通到底是誰要我的命。”

“天、魔、鬼三族那邊還等著我還靈脈的債,應當不會魯莽動手,其他幾族頂多也隻是落井下石,非要說什麽深仇大恨也沒有,我自出生到現在就沒出過幾次梧丹,誰會這麽恨我。”

幻清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低頭沉思了許久,才道:“或許是禁地內自生的異變呢。”

說罷,恍然想到些什麽,道:“禁地內如今是秋季吧?”

餘緋點點頭。

“這就對了,秋神失蹤後,天下萬年不曾有秋,這些年夏天過了便是冬。可禁地內不一樣,裏麵留有秋神的元神,或許是秋神失蹤這些年不曾掌管秋季幻境,生了些不走正道的精靈,他們見著生人,難免驚慌。”

“是這樣嗎?”

幻清拉著似有疑惑的餘緋起身,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明日我添些人手過來,你身邊的人都被你遣出去找靈脈了,身邊沒個人守著我總是不放心。”

餘緋搖搖頭,拒絕了幻清:“不必擔心我,我已召天祿速回,你的人來了我反而束手束腳。”

幻清知道餘緋決定了的事沒人能改變,叮囑了幾遍萬事小心後才作罷。

餘緋點頭如搗蒜,想不通禁地裏的事便也暫且擱置,她拍了拍幻清的臂膀,“哥,總不會空手來的吧。”

幻清齜著牙捂著手臂往後退了幾步,看著餘緋氣不打一出來,“無事幻清,有事喊哥,餘緋,我在幻族都能聽見你打的算盤。”

“哥。”餘緋憔悴的臉上那雙無辜的圓眼就這麽看著幻清,一副嬌弱惹人憐愛的模樣。

幻清最受不了她這幅懵懂可憐樣,沒撐多久就敗下陣,從懷中抽出張紙來遞給餘緋,無奈道:“前日新發現的中品靈脈,這是地址,我攔下了消息未曾上報給父君,你拿去吧。”

餘緋無事了幻清滿臉肉疼的表情,結果紙張端詳了會兒便折起來貼身放好,臉上久違的神采奕奕,“幻清,你好得都可以當我親哥了。”

“嗬,得虧我不是你親哥。”

“你就嘴硬吧。”

“隨你怎麽說。”幻清無語。

午後的日頭愈發大,餘緋抬手遮住耀眼的光,瞥了眼背對著她望天的幻清,斟酌了會兒,還是問道:“你又拿幻族找到的靈脈給我,你父君知道了不會又打你吧。”

餘緋這話問得叫幻清凝噎,來前後背上被打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負在身後的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臉上倒是一副坦然赴死的傲然。

“拿他兩條靈脈怎麽了,成天隻惦記他和他那亡妻所生的大兒子,哪天我死了他都不知道,拿他這點利息還算是便宜他了,你莫管,你自己好好的我就謝天謝地了。”

餘緋一聽就知道幻清自己的日子也並沒有表麵上這麽輕鬆,她也沒再多問,隻點點頭,乖巧道:“放心吧哥,隻是凰族這次出事免不了要牽連小姑和你,你們......”

“傻話,我和母親都隻要你好好的就行了。”幻清擺擺手打斷她。

“嗯,我會的,讓小姑放心吧。”

兩人邊說邊並肩往餘緋的寢殿走,這是幻清的習慣,每次來看餘緋都會把她安全送到寢殿再離開。

兩人漫步在宮道上,幻清偏過頭看了幾次正舒坦沐浴陽光的餘緋,狀似不經意地問:“你方才說那黑雲絞殺了靈鹿,那你是怎麽脫險的。”

餘緋沒有立馬作答,隻是攏了攏脖子上的白羽圍脖,再將小臉往裏埋了埋,才不緊不慢地道,“別人就罷了,你還不了解我的修為嗎。”

語氣裏聽不出劫後餘生的喜悅抑或是死裏逃生的後怕,反倒是有一種司空見慣的平常心。

隻是為免不必要的事端,她刻意隱瞞了梧桐花的一段。

幻清笑罵:“也是,你這幅柔弱的模樣看久了,有時候還真以為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呢。”

剩下的路在兩人東拉西扯間很快就走完了,幻清將餘緋送到寢殿門口,一抬眼便望到了窗台上花棚裏的梧桐花。

“入冬這麽久了,哪兒來的梧桐花?”

幻清覺得稀奇,走近了花棚,伸手就要撥弄,卻被餘緋眼疾手快地一掌擋開。

“莫動莫動,嬌貴著呢。”餘緋抱起花盆,將梧桐花護在懷裏。

可她心裏卻想的是居然還是不小心叫他給發現了。

“老實交代,哪兒來的。”幻清逼問。

餘緋垂頭看著盆中的嬌花,卻發現萼片越來越蔫兒了,正發愁,聞言後有些奇怪地看著幻清,不明就裏:“怎麽了,不就是一朵花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梧桐。”

她頓了頓,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麵上的理所應當卻是叫幻清看不出一絲破綻,“母親故去後,我的空間戒裏一直存著幾朵梧桐花,前幾日我瞧著這朵有些打蔫兒了,便放在神壤上溫養著,你反應怎的這般大。”

幻清被餘緋嗔怪的目光看得有些尷尬,隻道自己是關心則亂。

不過餘緋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糾結太久,因為凰棲宮裏來了位不速之客打斷了兄妹二人的談話。

青鸞族的姒羽公主,餘緋從前的玩伴,幻清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