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城中, 凰族別院。

管家垂首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強迫自己不去聽少主與青鸞族的爭吵。

十日前, 青鸞族的族長戎烈就帶著族中的幾位公子小姐來了妖族住下,說是要參加萬族對戰。

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卻未曾聽說凰族此次要參加萬族對戰, 心中感覺有異, 便想聯係餘緋。

誰知戎烈不僅百般阻撓, 還擅自邀請了他族萬族對戰還尚有名額空缺的族中人來宅中敘舊。

事到此處,老管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分明就是戎烈私自來了妖族, 想將青鸞族的小輩塞入別的族中參加萬族對戰!

老管家怒上心頭, 可即便如此,他聯係到餘緋時,也已經是今早了。

那會兒餘緋與聞硯幾人剛剛到妖族,正找地方落腳,就收到了老管家的傳訊。

少女當時閉了閉氣, 對聞硯說了聲,又對緒寒三人和聲道:“族中出了些事, 幾位不必管我,自便即可。”

少女靜影沉璧的眸實則晦暗如深潭,聞硯甚少在她眼中看到如此深沉的情緒,默了默, 替她補了句:“我隨她去。”

於是餘緋便帶著天祿和聞硯殺來了別院,才有了眼下的場景。

已經吵過一架了。

少女靜靜地端坐在上座, 慵懶地扶著扶手, 雙眸盯著站在堂中吹胡子瞪眼的戎烈輕輕眨了眨。

天祿站在她身側, 聞硯則坐在下首第一位, 小口地啜著茶,可茶香甫一入鼻,便皺了皺眉,將茶盞重新放下。

下人方才清掃完被戎烈砸在地上的茶盞碎片,剛要重新給戎烈奉茶,就被聞硯不痛不癢沒有情緒地一個眼神掃回,隨侍拖著托盤的手輕輕抖了抖。

嚇人。

連老管家都輕輕地汗了汗。

這個年輕人的氣勢遠看如隨和秋風,不讓人心生懼意;可一旦發起狠來,卻是如汪洋波濤,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任何小動作都在瞬間被吞噬。

就如他剛剛輕輕的一眼,便讓人生寒。

餘緋揮退了左右為難隨侍,指尖輕扣扶手,待戎烈差不多把氣喘勻了,才皮笑肉不笑道:

“戎叔,您到底是何意。”

“少主。”戎烈狠狠喘了口氣,才壓下對這個看似安靜實則誅心不眨眼的少主的憤怒,“神鸞十二族因為凰主的一時糊塗而蒙受六界白眼,失去參加萬族對戰的資格,老臣隻是為了凰族著想,才出此下策。”

又來了。

餘緋頭疼的揉了揉手腕,又是這套說辭。

聞硯抬眼看見少女這幅苦惱的模樣,又看了看振振有詞的戎烈。

他記得,這就是那個要餘緋和妖族聯姻的臣下。

瞬息間,男人身上無窮的威壓直逼戎烈而去,在場的所有人,隻有戎烈感受到了這股巨大的壓力。

聞硯沒有用全力,戎烈隻是脊背一彎,餘緋就看出了不對勁。

她不解地看著戎烈,半晌,才朝聞硯看去,恍惚間明白了什麽。

哦,這就是有靠山的感覺啊!

餘緋清了清嗓,語氣中的沉冷散去了些,她掃過下麵站著的那一排公子小姐,問:“為了凰族著想?那怎麽隻見青鸞族的人,不見其他十一族?”

青鸞族一共來了五位小輩,皆是戎烈重點培養的,卻都不如姒羽。

可餘緋仔細看過,姒羽沒來。

這幾位其實與餘緋同輩,平時都見過,若是尋常見到也會打招呼。

可此刻餘緋一改往常溫和良善的模樣,他們卻不敢抬頭了。

戎烈語塞之際,又聽得餘緋輕笑了聲,“不會是他們知道此舉不可為,而拒絕了吧?”

少女輕飄飄的話語如喪鍾敲在戎烈心頭,他無可反駁。

餘緋頓了頓,叫了其中一位少女的名字,問:“姒羽為何沒來?”

“回、回少主,姒羽不願來。”

餘緋心中鬆了一口氣,還算有個懂事的。

她複看向戎烈:“戎叔,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令人欽佩啊。”

聞硯勾了勾嘴角,覺得餘緋這幅模樣就像是貓兒在山中稱王,誰都不知道她麵具之下其實是威風凜凜的巨獅。

偏偏他知道。

適時地,聞硯將壓在戎烈身上的威壓又重了重,聽到他傳來一悶哼才罷休。

戎烈怒視著聞硯,卻敢怒不敢言。

他直覺這個年輕人隻會比餘緋更狠。

“少主。”戎烈咬著牙開口,已經快要支撐不住聞硯的威壓,而他身旁站著的小輩卻無人上前求情。

“即便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這些你將來的左膀右臂著想,凰族已在六界失勢,若再無法參加萬族對戰,恐怕就要毀於一旦啊!”

“休得胡言!凰族萬年基業,怎麽可能因為區區一個萬族對戰就落敗!”天祿怒斥。

餘緋沒有天祿那麽氣憤,眼神淡漠,“戎烈,你讓青鸞族後人以他族名額參加萬族對戰,扶持的到底是我的左膀右臂,還是他族的左膀右臂?”

餘緋喚了他名諱,便已然是動怒。

戎烈表情激憤,想要辯解,卻被餘緋抬手打斷:“你可知,這足以治你叛族之罪!”

下首站著的一排少年少女終於在餘緋說出這句話時抬起頭,一個個露出擔憂的目光。

餘緋搖搖頭,掩下滿目失望,維持著情緒的波瀾,從袖中拿出少主令牌,注入神力,道:“青鸞族族長戎烈擅作主張,違背主令,將凰族置於不忠不義之地,其罪難恕。念在戎烈多年衷心,判族絞舌斷足之刑可免,自今日起,褫奪青鸞族族長一職,族長之位由應寬暫代,戎烈罰刑鞭四十,入沉碧閣思過,無召不得出。”

“餘緋!你怎可!”

“不要啊少主!”

在戎烈與那五位小輩的震驚失色中,少女不急不緩的聲音再度傳來,她一一報出站著五位少年少女的名字,“青鸞族後人,罔顧律法,無判別是非之思,無勸阻長輩過失之為,無同族同舟之心,罰刑鞭十五,思過一月,以儆效尤。”

天祿一副少主威武的模樣站在餘緋身後,老管家也稍稍為餘緋的果決而麵露欣慰,他們從前那個麵慈心軟、對什麽都狠不下心來的少主,終於長大了。

唯有聞硯依舊坐在木椅上,目光炯炯地望著餘緋,心中卻想著,這姑娘還是心軟了。

不過無傷大雅,已經做得很好了。

少主令亮起的光點漸漸散去,隱如風中,傳向遠處的梧丹。

一個時辰後,少主令就會傳遍梧丹。

戎烈看著散去的少主令,終於頹敗地後退了幾步,身後的五位少年少女扶住了他,臉上皆是忿忿又委屈的表情。

戎烈伸出手,顫抖地指著餘緋,“餘緋——凰族若是毀在你手裏,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少主,你怎可如此對待戎族長!”終於有位少年開了口。

餘緋看著戎烈指著自己的手皺了皺眉,還沒說什麽,眼前憑空劃過一隻茶盞,狠狠地擊在戎烈的腕骨上。

餘緋目瞪口呆地看著戎烈指著她的手在一瞬間無力地垂下,她偏頭看著“罪魁禍首”——聞硯。

大大的眼裏是大大的不解。

可誰想聞硯卻慢條斯理地收回手,目光並沒有看誰,男人輕緩而潤玉般的聲音傳來:“以下犯上,此罰已是輕。”

餘緋好脾氣,他卻看不得這些人對她作威作福。

男人眼風襲向戎烈,叫他一陣膽戰心驚,可戎烈想了想自己不該被一年輕人嚇住,便狠道:“你又是何人——”

“夠了。”餘緋冷聲嗬斷,“戎叔,你說的對,凰族該參加此次萬族對戰。”

戎烈忘記收回臉上的怒意,頗有些驚訝道:“當真?”

五位少男少女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以為餘緋中途後悔了。

餘緋頷首,又道:“不過輪不到他們。”

“我會親擬凰族參加萬族對戰的人員名單,就不勞您費心了。”餘緋不再看他們,對老管家道:“元叔,勞您找人看著他們,送回梧丹。”

“是,少主。”

元叔將人半拖半拉帶下去後,餘緋才鬆了口氣,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想什麽呢。”聞硯輕輕問。

餘緋的思緒這才漸漸回籠,眼神中退去方才舌戰佞臣的銳利與深沉,此刻又換上了她一貫迷茫與無害的表情。

若不是聞硯深知她這幅模樣下的戰鬥力,恐怕又會被她蒙蔽了。

可,他怎麽就覺得自己被蒙蔽也沒什麽呢。

“我在想。”少女咬了咬腮幫子的軟肉,問他:“你還記得姒羽嗎?”

聞硯點點頭,他恐怕忘不了這個當初把他揮暈的女子。

更別提她利用了餘緋。

“你想讓她參加萬族對戰。”聞硯雖說的是問句,卻肯定得不得了。

餘緋不驚訝他能看穿她的想法,便點點頭,道:“姒羽雖與我不怎麽樣,但這一輩裏,放在青鸞族乃至整個凰族都是數一數二的。”

頓了頓,又道:“她背叛了我,又與妖族北芸關係好,我實在不喜,可我知她應當、應當是個明理的......”

餘緋自己也沒發現,她在聞硯麵前露出了從未外露過的小女兒愁緒。

見小姑娘越說越苦惱,聞硯笑了,“你是覺得她有實力參加萬族對戰,卻又擔心她偏向妖族,不將凰族的榮辱放在眼裏,甚至會危害凰族,對嗎?”

聞硯道破了她心中所想,餘緋想起當初她去誓山就是姒羽透露給北芸的,便點點頭。

聞硯:“還有,你心中還記著她背叛你的事。”

“沒有!”餘緋飛快否認,“個人情感怎能與全族榮辱相較?”

聞硯別過眼,不讓她看見他此刻眼底的笑意,沒有繼續和她糾結這個問題,而是道:“安心,你大膽地試,她若有二心,便讓緒寒將她擊敗出局。”

餘緋:?

你們四季神還能這樣?

聞硯無聲回應她。

“怎麽突然又想參加萬族對戰了?”

餘緋:“我仔細想過了,戎烈說得對,凰族如今漸漸被排擠在外,若我想要找出父君一事的真相,孤立無援是沒人肯相信我的,參加萬族對戰,讓凰族重新融入六界,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聞硯沉默良久,他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不安,他從不知道餘緋想得這樣遠。

小小的一個,肩上的膽子卻沉得嚇人。

“那你打算如何取得參賽資格?”

餘緋拿出聞硯給她的兩顆噬靈珠,道:“上品靈脈難遇,交予天魔二族,他們或許願意去妖族那兒當我的說客。”

聞硯眼中全是她這般委曲求全,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她麵前,盯著少女有些愁緒的小臉,輕而堅定道:“不必,你若是想參加,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