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秋季再現, 清曄島外來了不少神海的神祇想一探究竟。

聞硯將祝康攆去應付,夢冥則將緒寒帶回去仔細探查他現在的狀況。

聞硯帶著餘緋出了門,又說不方便跟著人, 天祿便又被暫時留在夢冥身邊。

餘緋亦步亦趨地跟著聞硯,周圍秋葉金黃, 和風陣陣, 餘緋解下了大氅抱在懷中, 卻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

“這是去哪兒?”

聞硯替她撥開頭頂的樹枝,道:“你不是想見你父親嗎。”

餘緋心中驚了驚,喜悅之餘又很快反應過來這不合規矩。

“我何時說......”餘緋說了一半便止住, 想起他們放孔明燈那日, 她在紙上寫的願望是希望父君平安健康。

想來他是看見了。

餘緋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情緒,她偏頭看著俊臉清雋神色柔和的神君,道了聲謝謝。

聞硯的身份被擺到明麵上,兩人之間雖然心照不宣地都未提及,可相處時卻比之前更多了幾份自在隨意。

“你懷疑凰主是被冤枉的?”聞硯淡聲問。

餘緋點點頭。

聞硯反問:“理由?”

餘緋深吸了一口氣, 卻避而不答:“我父君做不出與邪引勾結的事情來。”

聞硯看著小姑娘苦澀的神情,存心逗她:“六界萬族可不會信。”

餘緋小臉上的情緒沒有流露半點。

見餘緋沒有反應, 他又道:“你懷疑邪引的目的不止是讓凰族被六界孤立。”

少女被猜中了心思,深深地看了一眼聞硯,卻發現男人也正用同樣的目光看著他,逆著光, 她看不太真切他的情緒,卻能知道沒有惡意。

她忽然就鬆了口氣, 老老實實道:“這種事情可輪不到我來管, 要管也是您出手。”

聞硯笑得隨意, 卻又對她話裏的那個“您”字不太滿意, 道:“神海早已與我無關,天道若覺得我空占著神位,早晚會收回這個名頭。”

“天道若收回你的身份,那你不就是......”餘緋仔細斟酌了一二,選了個不那麽刺耳的說法:“也被六界孤立了?”

聞硯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腦子都在想些什麽,無奈道:“天道收回的是屬於秋神的地位和權力,神骨是與生俱來的,修為閱曆皆是我自己得來的,他憑何收回?”

看著少女恍然的表情,他覺得好笑,又道:“你不也被除名神列了麽,可神骨與神澤修為仍在,你就不曾想過這是為何?”

餘緋愣了瞬,倒是沒想的這麽遠,道:“想過,我隻以為是諸神對我留了情。”

聞硯雖然對神海的人沒什麽好感,但此刻也沒有昧著良心,他解釋道:“他們對你的留情,遠比你想的多。”

遠處的日頭遲遲不落,聞硯下意識地抬手,指尖隔空觸著火紅的太陽,神力漸漸散出,頃刻間,太陽便開始緩慢墜落,沒入西山。

漫天的霞光染紅的他瑰麗的眼底,男人臉上有刹那的愣神,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間,就被隱去,看著同樣詫異的餘緋,繼續道:

“神族中隻有凰族與神龍族不居神海,看似兩族與神海關係甚遠,但神族從來不會因為關係的遠近來判別一樁事。”

他看著少女漸漸暈開綺麗霞雲的眼底,不自覺也沉入她的圓眸,“神族禁令第一條,禁止戕害同族。”

“神海諸神定是看出了凰主此事事出蹊蹺,但又礙於毫無頭緒,六界萬族給的壓力之下,才不得不暫時將凰主關入神獄,將火凰族除名神列。”

“你其實也清楚,這樣反而把凰族拉下了風口浪尖,隻是你生怕拖累神鸞十二族,又在神壇前請求將所有懲處都歸結到自己身上。”

餘緋把神鸞十二族摘了出去,將六界所有的流言蜚語都攬到自己身上,才會這般孑然一身的疲憊。

餘緋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唇。

“你相信嗎。”聞硯看著她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麵色溫和。

餘緋呼吸一滯,眼裏隱隱有些緊張的期待。

聞硯轉回頭,笑了笑,刹那間宛若繁花盛開,餘緋被他晃得移不開眼。

男人悅耳又叫人安心的聲音傳來:“緒寒雖然渾,但他既然沒有和邪引勾結,也知道你父君的事情蹊蹺,那麽他一定會在暗中追查凰主之事。”

“在誓山,夢冥幫了你;至於祝康,他大概也沒有把你當成罪人。”

“所以,小姑娘,你並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後,還有神族。”

不過好在,你自己也很厲害。

聞硯心裏想。

餘緋聽得出神,不自覺落後了男人幾步,抬頭卻發現男人正停在原地等她回神。

她迷茫過後是無限的安心,原來在她自以為孤立無援的時候,她的同族並沒有因為此事而不信任她,而是在他們所能做的最大範圍裏,早就為她爭取過,餘緋的眼眶有些熱,卻仍舊保持著腦中的清晰條理,控製不住反駁:“可我父君、我,乃至整個凰族,本不該受著冤屈。”

聞硯溫柔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讚許,他知道,這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對錯是非的姑娘。

他點點頭,道:“所以,全都討回來,替凰族,替你父君,也......替你自己。”

“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讓你知道,別總一個人衝鋒陷陣,你沒有錯,不必什麽事都讓自己受苦,如果神鸞十二族不中用,神海總有人願意幫你。”

餘緋點點星目亮得不可思議,她望著男人和順的麵龐,他投下的影子將她籠罩在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想起夢冥對她若有若無的關心,緒寒和祝康也不排斥她旁聽神海事宜,還有眼前這個男人,幫了他許多......

她鬼使神差地開口:“比如你?”

少女的聲音柔和如春風,又像屬於他的秋季那般爽朗清脆,聞硯短促地啞了聲,答她道:

“嗯,比如我。”

“砰、砰、砰、”餘緋的心髒有力地跳著,她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慌亂地挪開視線,搶在前麵走著,胡道:“堂堂秋神,白給我幫忙,像什麽話。”

聞硯失笑,道:“多帶我和落刑去放幾次孔明燈就好。”

“落刑......”餘緋這才發現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沒看見落刑,奇怪道:“落刑呢?”

聞硯嘴角的笑意驟然間停頓,想起來方才餘緋失蹤,他情急之下讓落刑留在禁地內尋找,他則出了禁地找,隻是方才一直有事耽擱,他忘記將落刑召回了。

幾瞬後,他才道:“估計還在四季禁地找你。”

餘緋:......

*

神獄不似尋常牢獄昏暗陰濕,也不會動用私刑審問關押者,神海有獨立的刑獄,專門關押重犯。

凰主被關在神獄三月,比起在外界遭受仇人的明槍暗箭,顯然是如聞硯所說,在神獄裏更加安全。

可凰主卻不這麽想。

“緋緋,你是怎麽進來的?你在外邊可好?可有受苦?是父君連累了你,讓你小小年紀就要受這些苦。”

餘齊旌一雙滿是繭子的大掌顫抖著觸碰著餘緋的白皙的臉,男子中年模樣,昔日的威嚴還能辨別出,卻依舊仿佛在一夜之間蒼老了不少 ,鬢角生出些許華發,雖在神獄裏沒受什麽苦,也不曾被虐待,但整個人的精神卻因為時刻擔心著女兒和臣民而頹靡了不少。

“好,女兒一切都好,四季神對女兒都極好,父君不必牽掛,隻是千萬珍重自身。”餘緋的聲線有些顫抖。

望著女兒淒悲不忍的雙眸,知她是報喜不報憂,餘齊旌心中愈發苦澀,道:“緋緋,當日你為何要將罪責攬至自身,你少與外族打交道,如何能應付得了這些老狐狸?”

餘緋握著凰主的雙手,發現他清瘦了不少,哽咽著,輕聲安撫道:“待女兒替父君找到真相,父親出來之時,就能看到緋緋獨當一麵的樣子了。”

凰族眼中泛起霧水:“緋緋,你相信父親......?”

“我相信。”餘緋鄭重萬分,道:“父君,到底怎麽回事,凰族怎麽會和邪引扯上關係?”

凰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六界有幾處無主之地靈氣充足,萬族誰也不肯相讓給了誰,便由各族派出人手共同駐守,開采靈脈。

四月前適逢輪各族換戍守將士,而天魔貴三族的將士回去後突然化為邪引,大開殺戒,無人能抵,一日之內三族屍橫遍野,靈力散盡。

事關重大,神海諸神不得不集體出山,極力鎮壓下,才將邪引收服。

恰巧分別與這三族戍守無主之地的便是凰族的人,偏巧凰族就沒事,怎麽看凰族都不像是無辜的,於是三族便將凰族以“勾結邪引”之罪告上了神壇,又召集萬族為他們陳情,隨後更是在凰主的書房中搜出了帶有邪引印記的物件,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當初駐守無主之地的事,我全權交於妖族與青鸞族,本以為此事無關緊要,卻不想,終究還是讓人鑽了空子。”

凰主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帶著無限的後悔。

餘緋一愣,難以置信道:“父君......您是說,真正勾結邪引的是妖族和青鸞族?”

凰主搖了搖頭,道:“不能萬分確定,三月前緒寒也曾來問過我此事,但他告訴我,這兩族明麵上查不出問題。”

緒寒......他真的在暗中探查,餘緋想。

門口的守衛拖著長長的矛朝她走來,示意她探視的時間已經到了。

“有問題。”餘緋瞥了一眼便收回,肯定地說,她語速飛快,對餘齊旌道:“父君,我會查出來的,您要好好的,等我的好消息。”

“緋緋,萬事小心,萬事以自己為重!”凰主看著餘緋某種的堅定與強大的溫柔,仿佛覺得自己的女兒已經蛻變了,感慨萬分。

“殿下,該出神獄了。”來人善意提醒。

餘緋朝他頷首,對凰主說:“父君,餘緋走了。”

凰主扯出一抹笑,滿是不舍:“好孩子......”

餘緋最後看了一眼蒼老的父親,轉身,朝著光亮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