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破碎的畫麵中,山中煙雨蒙蒙,青色竹屋坐落在山頂朝陽整日照射之處,屋外雨燕飛過,翅膀撥散了藥罐升騰而起的熱煙。
女子雙手執碗,眉眼溫婉,軟煙羅蝶紋衣衫垂落在身側,氣質渾然天成,如書畫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隻一眼就能認出她便是這座山的仙主。
配得上嬌,也配得上韻。
餘緋見過的美人不少,但嬌韻卻是將風韻中的媚色展現得最柔和,也是最驚豔的。
媚而不妖,妍美而端莊。
而且在這極美的外表下,還有一顆說斷情就斷情的心。
餘緋望著水波裏的女人微微出神,卻不想畫麵中的女子猝然抬頭,早有預料的眼神並不驚訝,她和煦地望著水鏡外的餘緋,隻一眼,便垂下眼不再看。
嬌韻仿佛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餘緋卻難以從那一眼中抽身,那一眼像是望進了她的心底,在她心弦上輕輕地撥出了幾個顫音。
“唉,怎麽被娘親看到了!”餘緋身邊的女子輕輕叫道,伸手再次觸及水麵,水中的畫麵便消失不見。
餘緋被嬌韻那一眼望得失神,又被小離的驚呼驚醒,她轉頭,問:“仙主發現我們了?”
小離搖搖頭,有些難過。
“那是不是娘親,隻是她留在裏麵的一縷元神。”
聞言,餘緋柳葉似的眉頭輕蹙。
不像是元神。
“自誓山僅存一座主山開始,娘親便離開了,她走前隻告訴我要十日去靈泉中浴一次藥,一直到一萬歲才可離開神山。”
“從那以後她便再沒回來過了,像是不要我了。”
因為從未出世生活,心中的情緒從未遮掩,盡在臉上浮現,餘緋能很輕易地感覺到她的傷心與思念。
她不知要如何安慰她,隻能走上前將她的長發別至耳後,柔聲道:“你比我大兩千歲,如今應該也快到萬歲可以離開誓山的時候了,小離姐姐,仙主不回來,但你可以去找她呀。”
小離像是被餘緋的話點通了,眼中閃著炯炯神采,望著餘緋真誠無比,“謝謝你。”
餘緋甜甜地回以微笑,問:“小離姐姐,幻境的入口在哪裏?”
“入靈泉即可到達,隻是......”小離有些遲疑,但還是如實相告:“入幻境者若是沒有被我娘親發現,兩個時辰便可自動被傳送出來,可若是被我娘親發現了,就必須得破了她的幻境才可出來。”
“她方才看到你了,而且你要去找你的朋友,不可能逃過我娘親的眼,餘緋妹妹......你確定還要進去嗎?”
餘緋聞言沒有任何猶豫,堅定地點點頭,道:“我確定。”
餘緋將最壞的結果在腦中展開,然後將自己空間戒中能用來衝破幻境的靈寶全部點了一遍。
對不起了嬌韻仙主、小離姐姐,無奈之舉。
“好,那我陪你進去!”毫不知情地小離被餘緋的堅定感染,上前兩步,緊跟著她說。
“......小離姐姐,我雖確定要進去,卻無法保證自己一定能出來,屆時反倒連累了你。”
小離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細看之下這笑又有些勉強。
“在幻境中,娘親唯獨看不見我。”
女子很快又換上輕快的語氣。
“走吧,我入過幾次幻境,熟悉地形,你跟著我,也少走些岔路。”
*
神海,清曄島。
四季殿中,微風而過,通明的燭火微微晃動,下一秒,空**的大殿中便站著一人。
祝康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握著留音玉,朝站在聖座後望著眼前的聖座出神的緒寒微微躬身,道:“夢冥來訊,餘緋那兒出了事,暫時回不來。”
“嗯。”緒寒沉聲應下,問:“何事?”
“她身邊的人被困誓山,小姑娘趕著救人。”
緒寒冷笑:“嗬,隻怕救人的速度趕不上別人害她的速度。”
祝康眼角一跳,問:“聽你這話,是不生她私自進入四季禁地的氣,反而還在擔心她?”
緒寒瞥他一眼,眼中不耐煩,“秋季幻境沒有聞硯的允許誰都進不去,她既然能得了聞硯的同意進去,便不算私自。”
“也是。”祝康收起留音玉,“也難怪呢,鳳凰和梧桐天生相吸,這這麽一想餘緋能進去倒是正常。”
“我來找你還有一事”
“落刑前幾日賴在夢冥哪兒,如今夢冥走了他就賴在我這兒,這小東西聒噪的很,吵得我頭疼。”
“常奚那兒如何了,可有見到聞硯?什麽時候才能把這小東西接走。”
一問起此事,緒寒原本已經極力忍耐不耐煩的的臉徹底黑了下去,低怒道:“人在凰棲宮,開了結界,常奚進不去。”
屋內的燭光顫了三顫。
“......你生哪門子氣。”祝康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想想,你若是聞硯,你可願意回來?”
緒寒臉上的寒意並沒有被這幾句話打散,反而更加暴躁。
“我管他回不回來?他死在外麵都與我無關,可是你可知他離開當日四季禁地中出現了邪引!?”
漱漱地落雪落在窗柩上,大殿裏的空氣也仿佛在一瞬間被凝結。
“什麽!”祝康溫潤的表情也在一瞬間皸裂,“怎麽回事,怎麽不早說?”
緒寒臉上的表情逐漸認真,看著祝康,此時四季之主的沉穩才在他身上浮現:“妖族北芸來後我才去禁地細查,邪引留下的痕跡極微,想必是餘緋和聞硯都出手了。”
他危險地眯了眯眼。
“隻是不知是衝誰來的,又或是與誰聯手而來的。”
祝康滿臉擔憂,“所以你讓夢冥和常奚去找他們,是擔心?”
不知這句話又戳中了緒寒哪個點,男人再次怒上眉梢,“一個仇人一個廢神,我關心什麽?”
“本君是在懷疑他們。”
“......”祝康懶得搭理他這陰晴不定的模樣,“邪引之事事關重大,你不可再感情用事。”
“不用你說。”
*
月隱柳梢,星入銀河。
緒寒和祝康在定奪關於邪引之事。
夢冥得了餘緋的傳訊已不再將山石搬離山洞。
常奚依舊被聞硯攔截在凰棲宮的結界外。
而餘緋,已經與小離進入了嬌韻的幻境中。
她甫一入水就發現身上並沒有被浸濕,麵前漆黑一片,但並無任何不適,她嚐試著呼吸。
在空氣入鼻的那一刻,腳尖已經觸及地麵,再抬頭時,麵前已是青山綠水,雲霧繚繞。
山雀與布穀鳥的啼叫聲縈繞在耳邊,身處與幻境外相似的山間,峰巒窈窕,山色潤朗,所不是光亮的天色不同於外麵的黑夜,很難察覺出這是幻境。
“跟我來吧。”小離在餘緋身側輕喚。
餘緋點頭,默默跟著小離走在她身後,心中思索著嬌韻幻境該如何打破。
在進入幻境之前,小離告訴餘緋,幻境是關於嬌韻一生中最難以釋懷的事。
幻境會不斷地重複這一段過往,從開始到結束,如果沒有打破幻境,那便會一直持續到嬌韻隕落的那一刻。
小離雖沒有直白地說是何事,餘緋也閉口不問,但兩人心中都心知肚明是關於閔忻背叛嬌韻的事,無須再多言。
就在餘緋與小離一前一後無言走在山間小徑,前去嬌韻的竹屋時,兩人見到了閔忻。
男人像是看不見她們,徑直從他們麵前走過,走向與她們相同的目的地。
嬌韻的竹屋。
原本腳步還算得上輕快的小離愣在原地,望著麵前走過仙氣飄飄的男人,單純的眸中分明地存在著疑惑與不喜。
她始終不明白,為何閔忻要背叛娘親,而娘親因此消失蹤跡,她便也就不喜他。
餘緋不好開口過問別人的家務事,隻是安撫道:“幻境中所有皆為過往,如今能做的隻有幫嬌韻仙主破解幻境解開心結,小離姐姐,莫要觸景生情,我定會盡力的。”
小離點點頭,“走吧,先前幾次我進來都不曾見到過他,這次想必是因為你進來了才能見到。”
餘緋望著前麵已經走遠的男人,神色鄭重,補上她未說完的話:“說明仙主對我的考驗已經開始了。”
“走吧。”
兩人踏過男人走過的小徑,清晨落過小雪,小路上有些泥濘,男人寬大的鞋印。
或許是閔忻的出現讓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沉重,餘緋不敢開口,怕說多錯多。
倒是小離像是對這樣沉默的氛圍有些肉眼可見的不安,她左顧右看了一陣,在望到前麵的男人時,終於有些頹廢地開口,打破了靜默的氛圍。
“他隻來過娘親的主山三次。”女子有些憂愁。
“起初他上山來找母親,一住就是兩個月。”
“那時娘親一心為胎裏不足的我勞心勞力,到處為我尋藥,並無心搭理他。”
“可他卻不在意,沒有住的地方便睡樹上,母親不理他他便一個人絮絮叨叨。就這麽住了兩個月,母親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次,於是他便走了。他第二次來,是帶著給我的藥來的,這回因為藥,母親也開始願意與他多說兩句。”
“後來,每回都是娘親去另一座主山找他,每次回來都與我說他如何愛她,如何對她好,娘親還對我說,若是要找郎君,便要找如閔忻一般懂得愛人的男子。”
“娘親覓得好夫婿,我自然開心,可娘親與他結為夫妻後,始終不允許我喚他父親,更不允許我見他。”
煙青色的天空中又飄起毛毛雨,餘緋幾步走上前,與小離並肩,抬手招出一把朱紅輕羽掛流蘇的小傘,撐在兩人中間,沒有打斷她,繼續認真聽她講著。
“或許母親早就知道閔忻不愛她,隻是她太過相信他在靈泉前說的‘白首不相離’的誓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