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宇閉上眼,又是那副悲憫的表情:“她們皆是因我未能慎言而死。”

明明有那麽多可以求饒的方式,卻偏要將女人推出來當借口,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太初似乎並未察覺到胡宇低落的情緒,而是自顧自繼續說道:“倒也不是全都死了。”

那次的事件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便是茹娘。

世上的女子都比男人癡情,不是因為她們天真好騙,而是她們骨子裏便帶著堅強執著的勁頭,遇到困難也會比男子更堅韌。

當初事發後,茹娘為求活命自請去家廟修行贖罪,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可這一關便是二十年,等到茹娘從家廟出來後,胡宇已經在佛學感悟上有所大成,名滿天下。

想到如今朝代交替,新天子寬和愛民,應該能會同意胡宇還俗,茹娘特意去尋了胡宇。

可胡宇並未見她,隻讓人給她帶了一句話,說自己塵緣已了,再不會沾染塵世間的小情小愛,要為世間的大愛而活。

至於那些已經去世的女子,他已經在寺裏以丈夫的名義為對方立了牌位。

不修今生修來世,希望這些女子來生諸事順遂。

茹娘走了,她這些過得本就辛苦,全憑借一股氣撐著,回去後沒過多久便去世了。

而胡宇也如對待之前的女人們一般,同樣為茹娘立了牌位,他們之間即使斷了情緣,也終究還有因果在。

至此,同胡宇有關的九個姑娘全部身死。

這當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悲傷到胡宇悲憫的眼神中也帶上了一絲不忍:“然後呢!”

太初對他勾起唇:“之後她們雖然身死,卻都不得不留在你身邊。”

聽到不得不這三個字,胡宇詫異地看向太初:“這是為何?”

難道是舊情難忘,想要同他再續前緣?

讀出了胡宇的心思,太初對他嗤笑一聲:“你該不會覺得她們追在你身後,是因愛生恨還念著你的情吧?”

若隻是這樣,就太侮辱這些女子了。

胡宇表情訕訕,他還真是這麽想的。

太初給了胡宇一個鄙視的眼神:“莫想太多,她們之所以一直跟著你,是因為你太狗了。”

胡宇:“...啊?”

這人在說什麽,他怎麽一點都聽不懂。

太初則嗬嗬一聲:“你做了什麽事情自己忘了麽,為了讓自己心裏舒服,你沒下三聘六禮,就直接以丈夫的名頭偷偷為這些姑娘立夫君牌位的事,你也想不起來了麽?”

時代在變化,不隻陽間的律法在變,陰間的規則也隨著陽間的律法變化。

雖然地府還有審判善惡這一項,但行為對錯的審判卻與陽間律法相差不多。

就像這些女子們,她們死後屍身被草草掩埋,本應進入地府接受審判,可在陽間的胡宇卻用妻子的名頭為她們立了牌位。

導致她們無形中多了一個丈夫,還是一個將她們困在身邊,每天為她們上香誦經的丈夫。

這種事是好是壞很難評,她們明明沒做什麽卻被成親了,等於將她們與胡宇硬生生綁在一起。

而胡宇的香火和牌位,以及她們同胡宇之間的聯係,更是讓她們能停留在寺廟中。

她們本就是悟性極高的女子,石頭聽多了佛法都會開竅,更何況是她們。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們身上竟也有了些佛性。

原想著就這樣過去也不錯,畢竟胡宇也不是故意的,等到胡宇身死,大家在奈何橋上將話說清楚就好。

可這樣的平靜,卻在聽到胡宇告知茹娘的話時被全部打破。

女子的共情心原本就強,她們深知,胡宇這話不單是告訴茹娘,更是對她們所有人說的。

雖知世上男子皆薄幸,但被人這樣辜負,她們心裏終究還是有怨。

之後的數年,女人越想越氣,恨不能出現在胡宇麵前,同對方好好掰扯掰扯。

可等到胡宇身死之時,她們便傻眼了,身為高僧,胡宇根本沒經過地府,而是直接輪回轉世去了。

女人們憤怒不甘,無比痛苦,但她們很快便發現了解決這件事的契機。

原來經過這麽多年的修行,她們這些“妻子”的靈魂與胡宇早就有了牽連,這種牽連更是帶著她們找到了轉世後的胡宇。

雖然換了朝代,可胡宇卻依舊是風流倜儻,文采斐然的翩翩公子。

與上一世不同,這一世的胡宇沒有不能科舉的苦惱,家世也是頂好的。

而且他性子溫潤,但凡與他接觸過的世家貴女,無一不青睞於他。

眼見胡宇準備定親,飄**在胡宇身邊的女人們悲傷了,憤怒了,出手了。

她們倒是沒對那些心悅胡宇的女人做什麽,就隻是製造各種巧合,讓胡宇身邊的人生出各種各樣的幻覺,偶爾再入這些人的夢,引導他們的思想。

在九人的相互配合下,胡宇成功被她們弄進了寺廟修行。

不是喜歡當和尚麽,那就繼續當啊!

有了這一世的經驗,女人們配合得越發得心應手,就這麽一世一世追著胡宇跑下去,又一次一次將胡宇逼進寺廟。

逼得胡宇不得不成為九世高僧。

事情的轉折也發生在第九世,不同於之前那些對僧侶友好的年代。

這個時代,有一種被平靜遮掩的瘋狂。

胡宇這一世的父母因戰亂逃走海外,期間同胡宇走散。

女人們終究沒忍心放任胡宇等死,索性想辦法操縱撿到胡宇的人,將胡宇丟在廟門口的。

胡宇從小生長在寺廟,吃的是齋飯,穿的是僧衣,再加上連著八世的寺廟修行,對寺廟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動**那年,所有僧侶都被強製還俗娶媳婦,就隻有胡宇頂著層層壓力留在寺院,收藏了寺裏的經書古籍和各種法器。

饒是那些人如何毒打謾罵,他都堅守寺廟,始終不退一步。

就這樣被折騰了十幾年,黑暗過去後,各行各業都開始複蘇,寺廟也漸漸有了香火。

胡宇的身體已經很差,在將寺廟交給妥帖的人後,終於撒手人寰。

可也正是因為這一世發生的事,令茹娘這些女人為之動容了。

之前那些朝代,她們隻看到胡宇如何在寺廟中宣講佛法,如何前扶後擁的被寺裏的小沙彌侍奉。

卻是第一次,胡宇心裏竟有這樣的執著。

僧人十世之後便可超脫於物外,於是,她們在這第十世遲疑了。

冷靜下來後,她們開始反思,她們這六百多年的堅持究竟算什麽,是不是真的要將胡宇永遠綁死在僧人這個職業上。

於是,她們遲疑了,雖然依舊習慣性的攪合胡宇的姻緣,卻始終下不了狠心去強迫胡宇出家。

聽太初將自己所說的故事,原原本本轉達給胡宇,茹娘對太初福身行禮:“多謝大人。”

她們聽了六百年佛法,也算是邁入了修行者的門檻,就算碰到鬼差也不驚慌。

可如今這位大人,似乎比鬼差還厲害幾分,她們自然也要多些小心。

胡宇努力消化太初的話,許久之後才開口:“是我對不起她們,她們如何都是應該的。”

太初輕笑:“我以為你會問我,十世出家之後,你會去往何處。”

胡宇的表情中帶著坦然:“出紅塵入紅塵,有人的地方便是紅塵,身在何處又有何幹係,我隻想問,我還能再見到她們嗎?”

太初看向茹娘:“要不要見,你們自己說了算。”

茹娘看向自己姐妹,卻見姐妹們齊齊搖頭。

茹娘再次欠身:“大人,按他的話來說我們與他塵緣已了,從我們自己的角度看,他負了我們九人。

我們追了他九世,逼他當了八輩子和尚,一切都已經扯平,從今日起大家再不相幹。

他這張臉我們看夠了,並不想多瞧一眼,而他既然一直避著我們,那還是永遠不見的好。”

那麽多次剛圓寂便輪回,若說這人不是刻意躲避她們,她們也是不相信的。

聽到太初轉達的話,胡宇微微蹙眉:“我現在能為她們做什麽?”

太初端起水杯輕嘬一口:“要不你給他們唱一首聽我說謝謝你。”

這種事後的彌補,就跟這首歌一樣讓人渾身難受。

不過這些女人也是真的彪悍,差點逼出一個十世高僧來。

胡宇:“...”好歹毒的嘴。

握住手上的咖啡杯,胡宇聲音低沉地開口:“原就是我對不住她們,我願將身上的佛緣分給她們,護她們三世平安。”

他的九世修行,足以給這些姑娘很好的生活,隻希望這些姑娘日後一切順遂。

太初的笑聲有些低沉:“你倒是很有誠意,可你又怎知她們願不願接受呢!”

話音剛落,胡宇耳邊便傳來女子輕柔卻決絕的聲音:“大師,請您幫我們轉告,他的贈予我們不稀罕,隻想世世代代與君絕,祝君永世不得好。”

胡宇詫異地看向太初,這是誰的聲音!

太初對他回以溫柔的微笑:“第一世你為了自己的名望不願見她,但我覺得,你應該聽聽她的聲音,順便聽清她對你的態度。”

不被期待的饋贈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救贖,卻會變成別人的負擔,還是讓茹娘自己來拒絕的好。

胡宇不說話,可一股酸澀之感卻自心頭升騰起,他現在真的很難過。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茹娘帶著女人們對太初下拜:“多謝大師讓我們一吐為快。”

發現女人們準備離開,太初示意她們停留,隨後看向胡宇:“你之後有何打算,她們這執念已消,不會再幹涉你的婚配之事。

而你已經連續九世修行,隻差一世便可以大圓滿,往後的路你如何抉擇。”

胡宇對太初坦誠傾訴:“我打算找個寺廟繼續修行,專心研讀佛法。”

太初笑盈盈地點頭:“很不錯,祝你成功。”

胡宇將手舉到身前,對太初行禮後便迅速離開了。

看著胡宇離開的背影,茹娘忍不住低喃:“我隻以為他對我們沒什麽感情,如今看來,他對養育自己父母親人也沒什麽感情。

也罷,也罷,終究是我們錯把狼人當良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是她們錯付了!

太初的手指有節奏的敲著:“他的大圓滿狀態,對你的打擊似乎很大。”

茹娘輕輕搖頭:“雖說有我們在後麵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可他有如此機緣都是他自己辛苦修行得來的。

如今我們也要投胎轉世,希望下一世,我們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擦亮眼睛選良人。”

太初讚同的點頭:“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誰都會拋棄你,但你學到的技能不會。”

見茹娘和女人們認同的點頭,太初繼續說道:“我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讓你們心裏舒服些,但那大圓滿之後的狀態或許並非他想的那般。”

所以說,有些錢不能省。

但凡那人出手大方些,乖乖行事不假裝高深莫測,她也不會吝惜那幾句話不是。

茹娘意識到太初的意思,瞬間興致勃勃地看向太初:“大人,十世之後,他會去往何處。”

太初笑的眉眼彎彎:“都說十世之後會超脫輪回,去往極樂之處,那人應該也是被這話誤導了。”

茹娘看著太初:“難道那不是極樂之處麽?”

太初輕輕笑道:“極樂自然是極樂,可問題是誰的極樂,他超脫輪回之後,會成為羅漢...”

見茹娘瞪圓了眼睛,太初繼續向下說:“身邊的侍者。”

想成佛哪有那麽容易,從羅漢的侍者慢慢熬吧,萬一有了什麽機緣,也不是不能更近一步,從侍者升級成大侍者...

茹娘一言難盡的看向太初:“若是如此,為何之前不曾聽人說過。”

太初對她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誰讓去的人都回不來呢!”

有些地方不寫得好一些,那會有那麽多人惦記著去。

茹娘和女人們:“...”就覺得好有道理,她們忽然釋懷了怎麽辦。

不過她們是不是應該去提醒胡宇一下,畢竟前九世都是他們逼出來的...

發現了茹娘的糾結,太初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麵:“你覺得他會聽你的阻止嗎,這可是他距離超脫輪回最近的一次。”

那可是胡宇一直追求的事,如今有了機會,他會主動放棄麽!

但話說回來,這些女人的心還是太軟了。

茹娘還想說什麽,趙甜甜卻忽然伸頭過來:“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