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 一夜無眠。
修士本身不需要睡眠,隻是昨夜楚祁枯坐了一宿,除了走神竟是連日常修煉都沒做。
忽然, 窗外傳來了一道劍器的嗡鳴聲,令楚祁回神。
隻見晨光曦曦,被蒼翠樹蔭遮蔽的庭院中,身穿黑衣的青年正在練劍。
“嗡!”
清風繞過劍鋒, 亦化作了不可阻擋的銳氣, 卷起了樹梢的葉子,將劍影刻在了葉片上, 斬成碎片。
“……”
楚祁循著他的身影站到了窗前, 光影錯落的場景, 令他感到熟悉。
晏久歌的劍意主殺,招式自然淩厲幹脆, 即便不動用靈力,練劍時也會輕易引動周圍的氣氛變化。
楚祁就這樣看著, 目光追逐著晏久歌,不知看了多久, 心底忽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下一招該收劍歸鞘了。
“噌——!”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正巧驗證了楚祁猜想。
“吵到你了麽?”
收起龍寅劍, 晏久歌朝楚祁的方向投以目光。
楚祁一怔, “沒有。”
旋即, 楚祁在記憶中尋找關於晏久歌練劍的場景, 盡管他本人感到熟悉, 但大多數的印象已經模糊, 上一次看晏久歌練劍, 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
至少, 也在晏久歌去雲息秘境之前。
楚祁走神了片刻,氣氛便漸漸沉寂下來。
左右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楚祁想起昨日吞金獸給他的玉佩,主動開口,“對了,昨日小金趁你不注意,勾走了你腰間的玉佩。真是抱歉。”
楚祁從屋子裏出去,將玉佩還給晏久歌。
“不礙事。”
晏久歌伸手接過。
兩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一起,楚祁飛快地收回了手,語氣有些不自然:
“那我先,去問劍峰,練劍了。”
晏久歌垂下眼眸,低聲應了一句“好”。
同時他在心底告誡自己不要著急,阿祁的性子本就內斂,恢複記憶的事要從長計議。
目送楚祁的身影禦劍遠去,直到視線再也追尋不到,晏久歌才收回目光。
手指摩挲著掌中的龍紋玉佩,晏久歌向其輸送了一道靈力。
很快,跨界傳訊便連通了。
“真是稀客,沒想到還能接到少主您的傳訊,有什麽事需要我效勞嗎?”
“晏熾,幫我煉製一件空間法器,可以種植靈植藥材的那種。”
“嗯?你要這樣的法器作甚?隻有醫修才有這般需求,莫非你是看上哪位醫修,想要借此機會討好人家?”
傳訊那頭,晏熾嘖了一聲,語氣帶著遮掩不住的詫異。
“是。”
幹脆利落的應答響起後,令晏熾開玩笑的心思轉變為震驚。
“什麽?!”
“你認真的嗎?你竟然也會討人歡心?”
拔高的音調聽起來甚是吵鬧,晏久歌皺眉,忽略了晏熾的個人情緒,直截了當地開口,“期限在半月內,等雲息秘境的傳送陣開啟後,你隨妖族一起過來雲華界。”
話畢,晏久歌掛斷了傳訊。
眼見著天色到了辰時,是天玄宗劍修弟子日常晨起練劍的時辰。
身為首座師兄,他前去問劍峰指導諸位師弟的修行是分內之事。
……
*
自那日過後,楚祁已然能察覺出他身上的不對勁。準確地說,是他周圍都有些違和。
像是宿命無端產生了偏差,過去與如今之間,缺失了一部分東西。
晏久歌或許能知曉。
抱著這樣的想法,楚祁不排斥晏久歌的靠近,甚至有時還會主動和晏久歌待在一起。
越是如此,楚祁發現,晏久歌一些意識習慣,還有細節動作,他竟全都知曉。
就連他的劍法——
招式之間漸漸有了晏久歌的影子。
但晏久歌什麽都沒有說,關於“缺失”,他表現得就像自己從未“缺失”過一樣自然。
所以關於“缺失”的原因,楚祁一點頭緒都沒有找到。
“……”
想到這裏,楚祁抿起唇角,思緒發散。
這時,一道人影從不遠處朝楚祁走來,“楚師弟,我們快回自在峰吧,差不多要到傳送陣開啟的時辰了。”
洛無辭提醒著楚祁。
今日是雲隱界那邊的勢力過來雲華界的日子,雲華界這邊的仙門早就在半個月前著手準備,地點定在了天玄宗。
楚祁身為天玄宗弟子,自然要過去維持場麵。
也不知晏久歌他正在忙些什麽事。
思緒不由自主地繞到那人身上,楚祁回神時,竟發現這樣的思緒也成為了一種習慣。
楚祁與洛無辭禦劍飛行朝自在峰趕去。
自在峰上人潮流動,除了天玄宗弟子,亦有其他門派的弟子在廣場上來來往往。
今日這場盛事,尤其熱鬧。
楚祁行走在人潮中,目光尋找著自己熟悉的人影。
很快,他便見到了正在與其他門派弟子說話的晏久歌。
那名弟子身穿禦獸門的服飾,娃娃臉的長相,五官很具有靈氣與親和力。
楚祁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
“原來晏道友是要購買靈寵糧嗎?是什麽樣子的靈寵,喜歡吃素還是喜歡吃肉?”
禦獸門弟子輕車熟路的詢問。
“它什麽都吃。”晏久歌回答。
“竟然是雜食,那先各個種類的靈寵糧都試吃一遍,最後挑選合適它的也行。”禦獸門弟子對飼養靈寵很是熟悉,“不如眼下就讓它來試試?”
“它暫時不在我這。”
晏久歌如是說,倒是惹得禦獸門的弟子詫異,“難道不是道友你的靈寵?”
“……”
晏久歌的話語微頓,正在思考要如何回答時,眼角餘光瞥見了楚祁的身影。
“阿祁你來了,這位是禦獸門雲江渺道友。”晏久歌轉頭望向楚祁,隨後為兩人互相介紹,“這是我師弟楚祁,靈寵是阿祁在照料。”
“……”
就連雲江渺的名字,同樣給楚祁帶來了熟悉感,他收斂起自己的思緒,同雲江渺打了聲招呼。
將小金召出來後,它對靈寵糧來者不拒,試吃的部分全都進了它的肚子。
隻不過等小金吃完,它的身體竟泛出了詭異的綠色,不見之前金燦燦的樣子。
小家夥知道怕醜,飛快地跑到了地底下。它是吞金獸,遁地十分輕易,很難將其找出來。
眾人頓時麵麵相覷。
“它還有力氣遁地,沒有什麽大事。”晏久歌出聲。
“嗯……小金過一會兒就能恢複。”楚祁下意識地接過話語。
這一幕他好像也曾在哪裏見過。
“那就好,它性格挺好的。不像我家供著的大爺,發起火來,一尾巴能把人拍飛好遠。”雲江渺歎息了一聲。
“……”九尾妖狐自然與眾不同。
楚祁心底冒出這樣的念頭來,等他回神時,發現自己又產生莫名的熟悉。
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征兆。
“嗡——!”
就在這時,從自在峰前傳出一道巍然正氣的劍意,頓時驚動了所有的修
士。
談話聲寂靜下來,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到了劍意之初的方向。
那裏是天玄宗的宗門大殿,此刻,大殿前不僅有天玄宗的掌門長老,還有其他仙門的掌門。
“傳送陣即將開啟,諸位稍安勿躁。”天玄宗掌門的話語聲響起。
旋即,各個門派的弟子都站回了各自的隊伍中,氣氛漸漸凝重。
此次傳送陣開啟,關係到兩界往來,雖然對方表達了友善的意思,但萬一有變故,仍然需要五大仙門鎮守秩序。
晏久歌自然而然地站到楚祁身邊。楚祁抬頭望了他一眼,繼而將目光轉到傳送陣上。
對於雲隱界的來客,他同樣十分好奇。
本來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世界,如今卻能聯係在一起,令人感歎世間命運的變化無常……
楚祁能隱約感知到,這件事,或許和他缺失的記憶有關。
很快,在各大仙門掌門的靈力維持下,傳送陣迸發出奪目的光華。
一圈圈晦澀古老的符文自陣法中浮現,待傳送陣啟動之時,天地之間震開了劇烈的靈氣波動。
幾十道人影出現在陣法之中,身形逐漸清晰。
為首的那人穿著一身具有厚重感的墨色衣袍,戴著一張不近人情的金屬麵具,散發著肅然的氣息。
見此,楚祁轉動眼眸,不由得看了晏久歌一眼。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晏久歌和那名雲隱界的修士很相似,兩人身上具有一種相同的特質。
晏久歌察覺到了楚祁的目光,眉眼微揚,對楚祁的疑惑不可置否。
“……”
眼下聊天談論不合時宜,但在看到晏久歌眼神時,楚祁卻輕易地讀懂了他的意思。
這樣的默契並非短短數日能成,唯有經曆過朝夕相處,才能培養出來。
疑惑與直覺愈發深厚,楚祁垂下眼簾,答案離他或許隻有一念之差。
“在下雲隱界妖族之王,狐酒。能與雲華界的諸位建立來往,是我們妖族的幸事。”
在大殿之前,身穿紅色華服的男子開口說著,他的頭頂有著一對紅色狐耳,妖紋交織於額間。
妖王狐酒身後,那些妖族隨侍也展露出各自的獸耳,於他們而言,保留自己原本的獸類特征,亦是一種驕傲。
“我們雲華界亦是如此,那麽,關於兩界來往,請諸位來簽訂契約。”
眾人本以為雲隱界隻有三大勢力,可到了簽訂契約的時候,狐酒等人稍稍讓開了一條道路,讓後麵那隻有著青色尾翎的鳳鳥走上前。
“……”
看到這一幕,楚祁的眉眼微跳,熟悉感再次湧上心頭。他或許,是見過那隻鳳鳥的。
“這位是雲隱界藥王穀的鎮穀仙獸,它是來代表藥王穀簽訂契約的。”
狐酒在一旁解釋,同時意外地瞥了一眼身前的晏明朝。他還以為,威嚴深重的晏家家主,不會有所動作,不料連他也為藥王穀讓路。
這就是藥王穀麽?
即便隱世多年,穀主從未露麵,在雲隱界的地位,竟還在晏家之上?
狐酒挑起眉頭。
很快,以天地為證,兩界大勢力首領與掌門一同簽訂了契約。
這份契約維係著兩界的秩序,相對的和平,不可肆意破壞。
契約完成後,雲華界眾仙門掌門不由得鬆一口氣。雲隱界的高階修士要比雲華界多,若是動起兵戈,必然會損傷慘重。
好在一切順利。
天玄宗掌門神色緩和下來,“契約已成,諸位遠道而來,不妨在天玄宗稍作休憩,日後得空,再訪雲華界的光景。”
“好,有勞閣下。”晏明朝頷首。
“那真是多謝掌門。”狐
酒笑刀。旋即,他眼角的餘光流轉,掃過了在廣場中佇立的眾仙門弟子,看到正規規矩矩站在人群的雲江渺,以及——
晏家少主,和一名身負純淨之體的修士?
幻瞳顯現後,狐酒眼中浮現出詫異,他從來沒見過那般純粹的靈體,幾乎快同神樹散發出來的靈光相近。
似乎是察覺到了狐酒的目光,那名青年抬起眼眸,視線回望。
青年竟絲毫不受幻瞳的影響,目光純澈,神情平靜如水。
狐酒頓時呆在原地。
不是說,雲華界修士的實力與資質都要遜雲隱界一籌麽?他怎麽沒見著,反倒是憑借著幻瞳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