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你果然還是來了。”
一道喑啞的嗓音從濃黑的煞氣中傳出來，帶著無盡的惡意：
“你就不怕宿命麽？”
那團沒有形狀的煞氣翻湧著，遲遲沒有顯露出身形。這不過是它千分之一的化身。
劍器清鳴。
一道劍光乍起, 照破昏暗, 斬開了那團煞氣。
煞氣在頃刻間湮滅，歸於虛無。
而圍在它周圍的煞氣則劇烈翻湧著，紛紛朝後退去, 留出一大塊空白。
顯然, 那道劍氣對它們威脅極大。
“我自然是為宿命而來。”
楚祁的眼眸微垂, 望著腳底下白幽閣的最高樓閣, 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劍。
未曾說完的話語不言而喻, 斬殺鬼牙亦是楚祁認定的宿命。
聽出楚祁話語中的意思, 分散在煞氣中的鬼牙驟然凝聚，附身到了令家家主身上。
出乎它的意料，身前的青年並未恐懼，似乎不為宿命所動。
更甚者，青年的殺意濃重，代替了回答。
劍光斬落時，絲線繃緊。
佇立在白幽閣樓前的鬼牙操控著傀儡迅速躲閃著。
正麵的交鋒中, 鬼牙被克製得施展不出拳腳, 它節節敗退, 無法抵禦楚祁的進攻。
也許過不了多久，鬼牙就會被楚祁斬於劍下。
“嗡！”
忽然，絲線穿梭的聲音無端響起。
像是觸發了某種微妙的機關，令周圍的氣氛忽地產生了變化。
在這之前, 楚祁並未察覺到鬼牙是什麽時候撥動傀儡絲的。
因為這道傀儡術的目標並不是楚祁, 而是別的東西。
很難推測一名將死的怕死之徒, 竭盡全力不是想著如何反擊又或者是逃脫，而是抽空去做了別的。
若不是手中的靈劍對鬼牙充斥著殺意，楚祁會質疑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鬼牙。
它到底想要做什麽？
很快，在楚祁蒼翠的眼眸中，那象征著令家輝煌的十二座空中閣樓，正在以詭異的規律，朝著中央靠攏。
“轟！！”
一道道無形之線竟是將這些龐然大物全都纏繞了起來，用驅使傀儡的方式，牽引著它們碰撞到一起。
而那些被鬼牙操控著的令家傀儡師們，則是紛紛回到了閣樓之中，如同被上了發條的人偶，自發列陣，引動了一道道獻祭陣法。
這是令家的禁術，亦是世間的邪術。
傀儡師為傀儡，本就違背生死輪回之道，扭曲了法則。而這樣的傀儡用於獻祭，為生魂，卻死身，不順天道。
天生道，道生法，法定萬物，天地有序。
破壞秩序者，會遭天譴。
但這是建立在天道完好的情況。
如今雲隱界大道傾頹，法則約束之力薄弱。如此舉動，隻會造成天地秩序崩塌。
“——！”
天地動**，從白幽閣十二樓台中央，逐漸具象出了代表法則符文的線條。
法則每崩壞一層，加之在整個雲隱界都是巨大的災難。
譬如靈氣立即枯竭，譬如修士喪失靈根，又譬如天崩地裂，山河倒轉……
身為和神樹聯係最深的人，楚祁立即感知到了衰弱。
他的力量源自神樹，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喪失與鬼牙抗衡的力量。
而親手造就了這一切的鬼牙，則是立於高高的白幽閣上，氣息瘋狂，“迎接宿命的滋味如何？”
“即便是你，亦是不該屬於這世間的人，無論殺不殺我，你最終都會走向隕落。”
“天道加諸你身
的力量，本就是一種宿命。”
“……”
就在鬼牙還想繼續蠱惑楚祁的情緒時，從它的背後斬下了一把靈劍。
無妄劍意的氣息籠罩在鬼牙的頭頂。
“怎麽會？！！”
身前的青年分明已經被崩壞的法則壓製，暫時無力向自己舉劍。
這一道無妄之劍從何而來？
劍光落在令家家主的身上，濃烈的煞氣頓時從他的身體中被驅除。
而那一團無形的鬼影，尖叫嘶吼出聲。
它顧不得多想，隻拚命地分散開身體，想要重新化成千絲萬縷，逃入虛空之中。
但不行。
秩序的崩塌，令虛空與現實同樣產生了分歧，兩者交織，成了不可名狀的混沌。
鬼牙茫然了一瞬，竟是發現，它在設計楚祁的同時，亦斷送了自己的退路。
此時，在鬼牙的身後，提著龍寅劍的黑衣青年麵容冷峻。
——這正是晏久歌。
沒有再給鬼牙逃跑的機會，晏久歌第二劍斬落了下來。
無妄劍意下，鬼牙應當償還的因果，如浩**的波濤，將它淹沒。
這些因果罪孽，哪怕是它分化成千絲萬縷，也無法逐一償還。
它本是從人的陰麵中滋生，集聚了世間之惡。為此它蠱惑了許多的人，甚至不惜破壞天道法則，達成目的。
隻是，在臨死之前，鬼牙依舊驚愕於自己的宿命——它最終是被晏久歌斬殺於劍下。
命星的結局竟沒有絲毫偏差。
為什麽？
到底是哪一步算錯了……
鬼牙的身形在浩**的因果中散去，令它的意識一並消融。從此它身回歸於世間的陰麵，回歸天道法則的一部分。
若沒有白幽閣的傀儡禁術，斬殺鬼牙之後，天道法則就能恢複正常。
溯世卷或許就能走到結局。
楚祁看著朝自己奔來的焦急身影，張開了唇，想要訴說些什麽。
但旋即，他發現自己無法吐露言語。
不知什麽時候，他的身體如同被虛幻了一樣，變成了半透明的質感。
神樹在天地之間消失，同樣影響著和它聯係緊密的楚祁。
此身合天道，修正法則秩序。
是將要隕落嗎？
“阿祁——！”
【阿祁！！】
晏久歌的嗓音一並消失在楚祁的耳畔，他逐漸喪失了感知真實的能力。
他看到晏久歌的手從自己的身體穿過，如觸碰虛幻的煙雲。
而煙雲不可及。
【嘩啦】
一道卷軸在這時忽然顯露出身形，在楚祁身前舒展開來。
這是楚祁目前唯一能夠感知到的事物——溯世卷。
卷軸攤開，猩紅色的文字躍動其上。
【卷三：在睡夢中被鬼牙用幻術咒殺後，楚祁重新回到宿命的分支，做出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選擇。他的期許很簡單，那便是陪伴著身邊至親好友成長，看著晏久歌登上大道之頂。】
【……】
【（卷三終章）：鬼牙毀壞了天道法則的平衡，天道加諸在楚祁身上的力量，一同失控了。楚祁將迎來隕落，溯世卷將應感修正結局。】
【（續卷）天道法則崩壞，無法進入輪回。】
【（續卷）……】
猩紅的文字躍動到這裏停下，像是無力支撐後麵的結局，溯世卷變成了一絲一縷的金光，朝著楚祁的方向匯聚而來。
那裏記載著他因為輪回而冗長的記憶。
一次又一次，結局在即將死亡時戛然而止。
一次又一次的
輪回中，晏久歌的身影依舊陪著他行走在這世間。
恍惚之中，楚祁似乎聽到了一聲空渺的歎息。
那棵與他緊密相連的神樹在他的意識海中散發出奪目的光輝，繁盛的枝葉將他庇護在樹下。
徹底失去對世間的感知前，楚祁看到一道卷軸從晏久歌的身前展開，在他模糊的視線裏，有金色的文字躍動其中。
*
【溯世卷（卷一）：於雲隱界煙城花燈節日上，晏久歌失去了楚祁。】
【溯世卷（卷二）：於雲華界天玄宗內，晏久歌失去了楚祁。】
【溯世卷（卷三）：於雲隱界白幽閣前，晏久歌失去了楚祁。】
【溯世卷結局“永不失去他”未能達成，溯世卷有感，將進入下一卷輪回。】
【（續卷）雲隱界天道法則崩壞，無法進入下一卷。】
【（續卷）神樹補全天道，收回加諸在楚祁身上的所有力量，溯世卷將重新回到第二卷 （改）。】
【溯世卷（卷二改）：邪祟鬼牙消失，相關命運移除。不幸的是，在上一次輪回中，楚祁因神樹補全天道，失去了特殊的力量，成為了一名普通的修士。不僅如此，他多次輪回的記憶也一並被封印在了法則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解除。】
【故事重新回到了第二卷 的末尾，開始了續卷。】
***
自從拜入天玄宗成為正兒八經的修士後，楚祁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某天嗜睡到正午。
睡日曬三竿，連晏久歌登門入室，他都還沒驚醒——
怎麽會如此？
楚祁有些遲鈍地拽了拽被角，他是眼眸不可避免地殘留惺忪，因此對坐在他床榻邊的人，質問的語氣不是很足。
“喂，晏……晏久歌，你幹嘛闖進我房間，一聲招呼都打，門也不敲，你當這是你家嗎？”
話音落下後，楚祁想起來，他和晏久歌住同一個院子，隔壁房間，要說是一個家好像也有點道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晏久歌為什麽忽然出現在這裏，表情還很奇怪，像是在隱忍著什麽，看著自己的眼眸有些莫名的情愫。
逆著光影，晏久歌那雙好看的眼眸好似微微泛著暗金的色澤。
奇怪，是他睡太久眼花了嗎？
晏久歌不回答，楚祁質問了第一句後也找不到更多的話語，他才睡醒，腦袋有點蒙。
仿佛是久經大戰，忽然醒來似的疲憊。
就在楚祁覺得氣氛過於安靜時，坐在床榻邊上的人開口了。
“……阿祁。”他的嗓音低啞。
“你說，我在聽——唉？”
“你方才喊我什麽？”
楚祁正點頭，驀地回神過來，晏久歌對自己稱呼有些不太對勁。不僅如此，喊人說話的語氣也和平時有些不同。